就这样,沈知予成了蓬莱山庄准花魁的贴身小厮。

    沈知予被这接踵而来的意外事故锻炼了耐心,对于这么突然的身份转变,居然已经变得波澜不惊了起来。

    她甚至开始苦中作乐,庆幸自己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贵女。

    姜夫人不喜人多嘴杂,因此遣散了当时的诸多丫鬟,只留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映月。

    小院里自然没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虽然说映月名义上是丫鬟,可二人早已情同姐妹,沈知予也会跟映月一起下厨、做些洒扫杂务,帮她一起分担。

    云水清早已派人把崭新的衣冠送了过来,为了今夜的首次登台早做准备。

    蓬莱山庄有个规矩:为了保护贵客的隐私秘密,所有来访者都带着面具;同样,为了抬高登台献艺者的身价,他们同样也是戴着面具,表明自己并非仅仅出卖色相的轻浮之辈、而是有才艺的真佳人。

    沈知予心中嗤笑,这群达官贵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本性,还想出戴面具这么虚伪的方式来遮遮掩掩。

    楚澈捧着样式复杂的各个配件,试图将自己的脑袋放到帽子里,结果缎带和发丝缠到了一起。

    他试探性地问:“喻知,你会戴这些稀奇古怪的配饰吗?”

    沈知予上前一看,不过是常规的礼服,就是样式复杂些。

    她奇怪道:“怎么?你不会穿衣服吗?”

    楚澈笑:“有人帮我穿,为什么要自己穿?”

    沈知予咬牙,这就是可恶的有钱人吗!

    奈何她现在的身份是楚澈的小厮,只得勤勤恳恳地帮他。

    她试图将头发梳顺,从而穿上那一身华服衣冠,却发现发梢的末端缠结在一起。

    这个世子,连洗头发都洗不干净吗?

    楚澈躺在榻上,一头乌发垂下来,沈知予烧来一盆热水替他洗头。

    沈知予握着那捧青丝流泻,仿佛一匹光泽极好的绸缎,她的动作非常熟练,一点也没有让楚澈感到被扯到头皮的刺痛。

    楚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知予诧异于这话题转变居然如此之快:“下官目前仍是孑然一身,尚未婚配。”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世子殿下认识待嫁的闺秀,人品模样都好的,务必要替下官说说亲才是。”

    沈知予并不觉得这会带来新的麻烦,楚澈认识的女子,都是高门显贵,各个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出身寒门的喻知?

    楚澈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

    楚澈却解释道:“在家里,父王常亲自帮母妃洗头,我看你动作如此熟练,还以为是常常在家替娘子洗头。”

    沈知予失笑:“殿下,可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丫鬟小厮侍候的,像我这样出身的人,从记事起就开始给自己洗头了,怎么会不熟练呢?”

    楚澈却自嘲道:“有人替我洗头,不过是因为他们害怕我。此生,也许都不会有一个因为爱我而给我洗头的人了。”

    沈知予心中想,果然是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不愁吃不愁穿,所以一心想着些情情爱爱的。

    婚配啊······她还从未想过。

    对写惯了文章的她来说,溢美之词张口就来:“世子殿下身份高贵,定能寻一佳媳宜室宜家······”

    楚澈闭了眼,虽然眼睫颤动,但不再说话。

    今夜,沈知予和楚澈第一次进了蓬莱山庄的主殿——他们平时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只能在固定的一片区域生活。

    楚澈早早去了后台准备献曲一首,他未经过专门训练,不能当作重头戏,但作为穿插在中间的节目水平还是绰绰有余。

    沈知予则承担了整理鲜花、端茶倒水的杂货,在正厅忙得团团转。

    她虽然身体不停地做着活计,脑中依然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局势。

    要想揪出这个蓬莱山庄背后的真凶,凭借现在的小厮身份绝对接触不到核心。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就是云水清——获取他的信任,进而获得更多信息,才能想办法逃出去。

    不然,要是全天候都被限制在一小片区域,怎么能找到逃脱的时机?

    今日的客人来头必然不凡,若是一般人,只需在偏房陪侍即可,没必要来正厅布置。

    更何况······她还被耳提面命、一定要好好地谨慎做事,千万不能让贵客觉得怠慢。

    那这样就有铤而走险的价值了。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也就是挨一顿刑罚,她已经被买下来,就算捅出篓子,杀了她也是纯粹的损失,没有必要。

    沈知予不动声色地将花瓶带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静悄悄地放了回来。

    宾客们渐次进场,整座大殿被照得灯火通明,一派纸醉金迷的气象。

    而最为吊诡的是,所有的宾客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的是戏剧脸谱,有的则是山精鬼怪,让这富贵的大厅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沈知予忍不住想,站在台上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表演着自己多年勤苦练习才造就的乐曲,却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表情,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在同一群妖魔鬼怪相处呢?

    沈知予站在阴影角落里,默默观察台上台下。

    即使戴了面具,大腹便便的身形却是掩盖不住,沈知予看到这些人都觉得熟悉,一定许多都是朝中之人。

    然而百官何其之多,又都是膘肥体壮的类型,她实在难以通过身形就直接断定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们的确推杯换盏,出口的尽是些不堪入耳之语,但她也无法将声音跟人联系起来。

    对了,早朝上频频说话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绝大多数人都是麻木地站在那里听着,从来一言不发。

    随着节目的进行,有些人便离场了,身边还跟着身形各异的男人或者女人,有的十分娇小,甚至还是孩童模样。

    他们会是山鬼食人案中那些离奇消失的孩子吗?还是说从别的地方骗来的?

    她需要证据,有了如山铁证,出去了之后才能掀翻这个藏污纳垢的魔窟。

    楚澈的表演被安排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上台的一瞬间,观众们却都停下了谈话,齐刷刷地抬头看他。

    他坐在台上倒是怡然自得,一手抚琴弹得行云流水。带着特制的面具,露出一截修长优美的脖颈和背后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果然人靠衣装,经过这么一番精心打扮,看着还真有几分清倌花魁的气质。

    一曲奏罢,台下掌声雷动。

    “十九,带十七下去好好休息,他将来可是有大前途的。”

    显然有人对楚澈垂涎欲滴,但是云水清没肯松口,看来是想把他留给背后的大老板。

    至于云水清,他从来没问过他们的名字。他把楚澈和沈知予分别称为十七和十九,这是他们被抓进那地牢的日期。

    “名字这东西嘛,说必要也必要,说不必要也不必要。要是你将来名扬天下了,这名字说出去就是道免死金牌;要是一辈子默默无闻,姓甚名谁又有什么打紧的?”

    “等你们遇到贵人了,自然有幸得到赐名,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沈知予几乎能清晰地回忆起云水清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他翘着兰花指、笑得张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沈知予和楚澈,但是眼底又藏着落寞和凄凉。

    她几乎想要开口问,又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你现在的名字的呢?

    但她并没有任何立场开口。

    云水清是今天演出的压轴,为此他特地多次通知下人一定要集中注意力,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但是谁能说,不想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发生呢?

    云水清果然是地位不凡,别的乐者都是独奏,他却有别人为他合奏,有翩翩舞者作为点缀,当然旁的这些人不会盖过他的风头。

    他面上的妆容不再是平时那种浓得看不清无关的艳妆,只是轻轻修饰眉宇,看起来年轻俊朗了不少。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他越奏越激越,几乎一人弹出了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在前面一众小情小意的曲调中独树一帜。

    台下人眼也不眨,生怕惊扰了这一场音乐盛宴。

    而就在乐声达到最激烈之时,用于盛放鲜花的瓶子居然破了。碎片散落了一地,本来娇艳的鲜花散落了一地。

    这可是大不敬、大不祥的征兆!

    云水清吓得停下手中奏乐,其余乐者舞者怔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连忙跪下,口中求饶道:“大人饶命,下人做事不小心,我一定下去狠狠处罚!”

    一个人脸上戴着年画娃娃面具的人信步走出来,走上台,一脚将云水清踢翻在地。

    沈知予心里一动,鱼儿上钩了!

    这一屋子妖魔鬼怪认不出来谁是谁,既然敢上台大为光火,一定是地位较高的人。

    那人冷冷开口:“连下人都管不好,你还有什么用?”

    云水清吓得抖如筛糠:“大人,一切都是在下的错!求您饶我一命!”

    沈知予却看准时机上前,朗声道:“大人,能否听鄙人一言?这瓶一破,可是大有深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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