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裹得严实,可脖颈上斑斑驳驳的细碎紫青伤痕依旧藏不住。

    杨晨正看着她满面憔悴,曾明亮似星的眼睛,如今深沉如大海一般宁静。来看诊之前,他还有些欣喜,想着两人在深宅大院内重逢的样子。

    如今她是别人的宠妾,言谈间虽然需要顾忌,但不想从见面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说。杨晨正心里有些失落,但碍着医家的本分,依旧有条不紊的给林玉看诊。

    “只是风寒,吃些祛风散寒的汤药,两天便可痊愈。”杨晨正挪步去开方子。

    莲儿在旁伺候笔墨,杨晨正垂头开方,他提笔沾墨,看了林玉一眼,写了几味药,再看林玉一眼,整整一副药方开了半柱香时间。

    杨晨正开完药,手上虽拎好了药箱,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在内心拉锯了三两回,终是没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只道:“我就走了,明日再来给娘子复诊。”

    在杨晨正离出门只差三五步时,林玉开了口。

    “晨正哥。”林玉抬手抹了抹眼角泪珠。“我有事求你。”

    杨晨正愣了愣,有些出乎意料,却还是即刻转身:“你说。”

    林玉知道这话很难开口,但她却不得不说,她声音细细微微,如道家常,“晨正哥,我不想生孩子。”

    林玉这一句话是有千斤重。

    素来只有秦楼楚馆,不做正经营生的女子才避孕不生,林玉已作他人妇,却不想生孩子,这是什么道理?

    这件事被白府知道,不仅对林玉是灭顶之祸,就是杨晨正自己,乃至整个杨家都是天大的事。

    楚州人人都知道白柳生有些来头,虽说不清他背后的人是谁,却知道他是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不然他根本不敢在官爵遍地的楚州横行霸道,如今他年岁近三十,却身下无子,本应十分看重子嗣。

    杨晨正心中颇有些忌惮,但看着林玉身上青紫斑驳,似乎都在控诉白柳生的邪恶与无耻。

    他嗓子涩了涩,好一阵才艰难道:“我应你。”

    屋外细风刮着,挂在门口的铃铛细细微微的响,让人觉得静谧十分,屋里油烛跳了两跳,晃得人回了神。

    “你可以再想想。”林玉知道这事儿不小。

    杨晨正没再含糊,“姓白的名声远扬在外,不是什么好人,莫说我杨家在京也有些人脉。”

    林玉眼眶酸了酸。

    “你先去抓药吧,那副方子明日我配好了带来。”杨晨正突然转身对莲儿道。

    莲儿有些不放心,却也知道杨郎中这是在支开自己,她倒宽心,二话没说就出门了。

    待莲儿出了门,杨晨正才又开口。“这么多的伤,是他折磨你了?”

    林玉将发白的嘴唇咬出了一道血印子。

    “罢了,我不问了,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杨晨正转身去找药箱,拿出药膏来,“这是治淤青的药膏,你先用着,三两天就能消的差不多。”

    药膏递到林玉手里,她紧紧攥着。

    “我也听见些消息,好好的,怎么就落在他手里了?”

    “是被留英楼的老鸨坑了。”林玉不可察觉到叹了口气,“老鸨知道我的身世,算准了我没法子,让我替了别人。”

    “既是替别人的,他可愿意放你走?他也不是缺女人的人,他知道你和方郎君的事吗?你可提过想走?”

    刚入白府时,林玉也是这样想的,可白柳生是个商人,真金白银的花了出去,怎么可能让她全须全尾干干净净的走。

    看清了这件事,她又发痴的想着,只要委身伺候白柳生一阵子,等他腻味了,也就放过自己了。

    到如今,林玉已经摸不准白柳生的心思,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了自己。

    不论犯错或不犯错,好像都无法动摇白柳生。

    林玉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认得他好几年了,自认为将他摸透了几分,但根本不是我想的这样简单,他压根就是不想放过我。”

    ***

    查如雪站在青玉轩门外头,瞅着屋里还没熄的灯。

    查如雪能屈尊将贵到这来,完全是为白柳生,她人已在青玉轩门口站了许久,却迟迟不肯进去。

    正当她左右为难,下不定决心的时候,青玉轩屋里有人出来,竟是个男人,看身形就知道是位年轻男子,待稍近些能见那人面目清秀。

    查如雪本能似的往墙根阴暗处躲了躲,亲眼看着林玉的贴身丫鬟莲儿将人送到门口。

    “那人是谁?”查如雪有些紧张,仿佛是撞见了林玉的大事。

    丫鬟探头翘脚看了看,摇头道:“不知道,背着药箱呢,应当是个郎中。”

    “郎中?咱们府都是李郎中来看病,他们怎么自己请大夫?”查如雪紧紧追问,想从丫鬟口中确认自己的猜想。

    丫鬟想了想:“会不会她觉得李郎中是奶奶的人,才自己请了郎中。今天奶奶和林娘子闹的那么僵,虽然她也没说什么,可是估计心里也知道,这才请的新郎中吧。”

    查如雪觉得有理,颇为失落的点了点头,却也失去要进屋与林玉示好的心思。

    她转身离开,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妥,怕是其中有什么猫腻。“打听着,请的是哪个郎中,她看了什么病,开了什么方子。”

    “娘子不是和她讲和来的?”丫鬟碎步紧紧跟着。

    “能拿捏住她的把柄,岂不是更好?”查如雪狡黠轻笑。

    查如雪也想通了,现在与白柳生拧着来没有任何的好处,真不如拿出一副容人之量来,先得着老太太的支持,再拿捏住白柳生的心,等自己得到当家奶奶的位子,再发作也不迟。

    到时候,白府这些不该存在的小蹄子,随她怎么打发。

    离了青玉轩,查如雪也没心思睡觉,直接领了院里的丫鬟婆子,呼啦啦一大帮跪在书房门口,虔诚认错。

    白柳生有些惊讶,却没下查如雪面子,叫了她进来说话。

    查如雪刚进屋,二话不说又跪在地上,白柳生皱了皱眉头,没再叫她起身。

    幼鸽儿仔细服侍白柳生更衣洗漱。

    白柳生偶尔冷眼瞥查如雪一眼。

    查如雪楚楚可怜,素白的衣裳显得人羸弱非常,脸上又梨花带雨的,叫人看了好不可怜。

    幼鸽儿倒愿意成人之美,刚服侍完白柳生就赶紧提醒。“娘子还跪着呢!,奴婢退下了,爷跟娘子说话吧!”

    幼鸽儿稍等了一瞬,见白柳生没说话,便知道他同意了,赶紧撤身离开。

    查如雪泪珠子淌的更多了,似是真心忏悔,也似是委屈的。“爷,妾身知道错了,不该动小心思,请爷责罚吧。”

    白柳生这两天见了许多女人的眼泪,刚起床便又瞧见查如雪哭哭啼啼,他心里虽烦,还是忍着脾气发问:“怎么了?”

    “为着四姨奶奶的事,前阵子妾身跟爷犯轴,我进府时间最长,理应最懂事,不该拿小性子和爷较劲,也忘了老太太往日的教导,为着这个事,我该罚,今儿就是来认错的。但是爷,你给我次机会,我亲自为爷操办和幼鸽儿娘子的事,我找人算了,今儿就是良辰吉日,外头已布置好了,今晚上就让爷和五姨奶奶洞房花烛。”

    查如雪身边的丫鬟接话:“昨个我们娘子一宿没睡,就为了操办今天的事,爷看在娘子诚心悔过的份上,别冷着我们娘子了。”

    白柳生倒没反对,轻嗯了声。

    白柳生没想到查如雪会主动张罗这件事,还以为她会继续使小性子,现在她态度大变,倒让白柳生觉得措手不及,因为他压根就没想着纳幼鸽儿做偏房。

    查如雪抹了抹眼角泪。“林玉妹妹也是受了委屈的,奴家一会前去安抚。”

    “她?”白柳生顿了顿。“安抚?”

    “这都是误会,是妾身莽撞。”查如雪抬眸,观察白柳生脸色:“爷能不能解了林家妹妹的禁足,让奴家我心里也好过一些。”

    白柳生轻轻揉捏袖角,似是在思考。

    经过一夜的冷静,他心里还是堵着口气,依旧是气愤占着上风,虽不至于骂出脏话,但还是冷笑了声。

    “我看她什么时候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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