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五年,秋。

    长安街上张灯结彩,橙红色的光映亮四周。人群团团围着,议论声不绝。而处于话题中心的丞相府也是烛火通明,一片热闹,侍女和嬷嬷来来往往。

    姜瑜坐在梳妆台前面,看着陪嫁嬷嬷给自己梳妆打扮。

    听着周围人的贺喜声,姜瑜心中却是一阵平静,陪嫁嬷嬷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开口缓解气氛:

    “听说这嫁衣所用的云锦是太子殿下特意送来的,今年总共也就上供了几匹呢。太子殿下那得了两匹,都送来给小姐了。”

    话里话外,都在说太子对姜瑜有多上心。

    在这个世道下,对于一个即将嫁人的女子来说,称赞夫君对其的宠爱确实是不会出错的好话。

    然而,这样的话,姜瑜着实有点听厌了。

    陪嫁嬷嬷一出声,姜瑜只微弯了唇角,周围的送嫁命妇却以为姜瑜心里欢喜,就开始附和,语言极尽浮夸,却都是真心实意的奉承。

    毕竟,姜府嫡长女姜瑜要嫁入东宫做太子妃了,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姜瑜自幼失恃,如今有圣上赐婚,得了这门好亲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二子,就是已故的皇后诞下的这一对双生子。

    大皇子裴佑诀,不假辞色,颇有手段,早前领兵击退西夷,是陛下钦点的东宫太子。而二皇子裴佑定温和守礼,光风霁月,备受满朝文武称赞,也是严太傅最为喜爱的弟子。

    更重要的是,太子和二皇子兄弟情深,相互扶持。后宫中,宁贵妃虽圣眷仍浓,膝下却只有安仪公主一人,多年再无所出。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的皇位无疑是稳之又稳。

    而姜瑜作为圣上亲自赐婚的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从前,姜家就是世家大族,有着姜丞相的权势支撑。这下,姜家更是出了一个太子妃,未来皇后,风头更胜从前。

    想到这里,屋内的送嫁命妇看着姜瑜的眼神更加热络了,贺喜之话不绝:“听说这赐婚圣旨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求的呢,我们瑜儿真是好福气……”

    “谁说不是呢?这次大婚,一个侧妃和陪嫁通房都没有,往日就算是平常的世家大族也要选上几个,偏太子殿下不要。”

    姜瑜伸手抚上发上镶玉金钗,微微偏过头,朝着身边的墨画看了一眼。

    墨画立刻就明白了姜瑜的意思,转过身,朝着命妇们福了福身,姿态放低,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味道:

    “诸位夫人,吉时将至,我家小姐还要拜别父母,还请各位移步侧厅。”

    上一秒还在说话的命妇们愣住了,她们看了一眼姜瑜,脸色讪讪,默默走了出去。陪嫁嬷嬷顿时明了姜瑜心意,跪在地上,作乞求状:

    “小姐,奴婢知错了。”

    擅自揣摩主人心意,还议论当今太子的私事,要是姜瑜随意在姜丞相面前说上一嘴,她这辈子怕是彻底完了。

    陪嫁嬷嬷的头放的更低了,她连连磕了几个头,墨画只是这样站在她身边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要搀扶的意思。

    姜瑜浅笑一声,看着镜子里舒展开来的眉眼,拿起桌上的眉笔,细细描绘着眉,声音柔柔:

    “嬷嬷这是在做什么?墨画你这丫头还不赶快把嬷嬷扶起来,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等到陪嫁嬷嬷头上出现血痕之后,墨画才将她搀扶起来。姜瑜堪堪放下眉笔,叹了口气:“嬷嬷何必这样?眼下受了伤,还是赶快下去上药吧,我这边你不必来了。”

    陪嫁嬷嬷连声应好,差点连跪带爬,出了房门。

    房门一闭,屋内顿时只剩下姜瑜和墨画两人。墨画走上前,替姜瑜梳妆,同时平静地阐述着:“她是苏姨娘那边的人,之前克扣炭火,害三小姐受冻得了疮病的就是她。”

    “怪不得这样蠢笨。”

    姜瑜轻笑一声,又问了一句:“东宫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司琴都安排好了。”墨画点点头,又迟疑道,“只是,小姐你当真要这样吗?太子他……”

    姜瑜抬眼,镜子里映出她的面容,樱唇琼鼻,眉眼如画,眼角下缀着一颗泪痣,显得无端妖艳。

    “要是他这样都忍不了,以后还要他做什么?”

    在她的心里,夫君的位置随时都可以换人,太子也是。

    姜瑜只要毫无保留的爱,只要至高无上的权势,她不需要委曲求全和将就。

    墨画知道姜瑜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点点头,不再言语,默默帮着姜瑜穿上喜服。

    正红色金凤云锦缎,翠凤衔珠伴双龙。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姜瑜垂眸望向手上的翠玉镯,不禁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温润的触觉,就像是儿时母亲的怀抱,温暖舒适。

    母亲,这只是第一步,您放心,女儿一定会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这是他们欠您和我的……

    *

    直到墨书出声唤她,姜瑜才堪堪回神,出了房,往内厅而去。

    内厅上座坐着姜瑜的父亲,也就是当今丞相姜广言。在他的左手边,坐着苏若涵,从前的苏姨娘,现在的姜夫人。

    苏若涵已经知道陪嫁嬷嬷的事情了,脸色说不上好看。平日里,姜瑜的性子还算软,现在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竟然如此打她脸面,偏她还不能拿乔。

    原本还想着先塞一个嬷嬷,再慢慢给姜瑜灌输姐妹互助的思想,把雪衣送到东宫,做个侧妃。

    日后,雪衣取而代之,太子妃香消玉殒这件事,便可徐徐图之。

    林寒香不就是这般折在她手里的?区区一个姜瑜,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现下,这根线是断了,只能另想办法了。

    看着苏若涵隐藏在脂粉下的略微有些变形的五官,姜瑜暗暗笑一声,只转过头看身边的兄长和幼妹。

    这是姜瑜在这个世界上最挂念的人了。

    兄长姜珩带兵打战还算有几分谋略,但对内宅阴私完全不了解,若是苏若涵又使阴招,姜瑜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幼妹姜珏倒是有几分心思,只是年纪终归太小,只盼着那些留在姜府的眼线能多护着她一些吧。

    若是没了她们,姜瑜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着一身嫁衣的姜瑜,姜珩终于意识到妹妹要出嫁了,情绪不由得溢上来:“瑜儿,你今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哥哥一定替你讨回来,就算……”

    就算是太子。

    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妹妹,如何能不疼爱?

    姜珏看着长姐,面上不显,手却牢牢攥着衣袖,最后也只压着情绪来了一句:

    “阿姊,玉儿会想你的。”

    姜瑜眉眼一弯,用眼神安抚着姜珩和姜珏,张了张嘴,正想应几声,就听见上座的姜广言发了话: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兄妹三人莫要多言,小心误了吉时。”

    姜广言又看了一眼姜瑜,颇有点语重心长地嘱咐着:“你今后到了东宫,做太子妃,可不能再耍小孩子性子了,凡事都要以太子为先,你可知?”

    “女儿省得。”

    姜瑜垂下眼,钗环泠泠作响,流苏挡住姜瑜讥讽的眼。

    现在倒是装起好父亲了,母亲死的时候他怕不是还在苏若涵的温柔乡中?

    以夫为先,母亲的悲剧不就是由此而来的?

    看着姜瑜这副模样,姜广言知她无心听劝,长叹一声,生生将其他话语咽了下去,只道:“走吧。”

    这孩子,他早就管不了了,都是他的错。

    拜别父母后,墨书给姜瑜盖上红盖头,由兄长姜珩背着,出了大门。

    门外,祝贺声不断,熙熙攘攘。

    姜瑜伏在姜珩的背上,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记忆悠悠荡荡,温暖厚实的后背即将成为过往。

    没走多久,姜珩停下,姜瑜估计着到了,就搭着他的手下了地,重新站定。

    按着道理来,此时该有喜婆或贴身侍女来引姜瑜入轿,姜瑜站了一会,周围却没有任何动静。

    无奈,姜瑜只能去找着墨书,没想到刚准备行动,自己探出去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牢牢牵住。

    肌肤相触,紧密相连。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随后又热闹起来,声浪更高,仿佛刚才只是姜瑜的错觉。

    温度从相触的手心传来,姜瑜仿佛还能听到他的脉搏声。

    熟悉的熏香漫过来,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态度占据姜瑜身边的气息。

    是裴佑诀。

    姜瑜安下心来,只让裴佑诀就这样牵着自己进了轿子,身边的喜婆只能白白看着自己的职责被抢。

    “殿下,这不合规矩……”喜婆讷讷道,却被裴佑诀一个眼神堵住。

    裴佑诀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便让她浑身一软,差点要直直地跪下去。

    那一刻,喜婆连自己的身后事都想好了。

    等到裴佑诀移开眼,转身走向马的时候,喜婆整个人大喜过望,差点脱去所有力气,只能一直低着头,暗骂自己的蠢笨。

    她真是好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居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提什么规矩,太子殿下一向容不下他人置喙的。

    更何况,太子殿下珍重姜姑娘,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去搬弄是非,扰了喜事?

    幸好,这是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她才白白捡回一条命。

    毕竟,虽说太子殿下不假辞色,但是这未来太子妃的心肠却是有名的好,肯定见不得什么打杀之事。

    这倒是和太子殿下那位双生皇弟,二皇子裴佑定的脾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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