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南湿热,微雨虽不能带走心头的烦闷,伴随的轻风还能捎带些凉意。

    雨过天青色的竹枝伞下的姑娘着蓝紫色的衣裳走在黛瓦灰强之间,为燥热沉闷的午后带来一抹鲜亮。

    姑娘撑伞抬眸,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打断了出行计划有些遗憾,却不准备折返,江南的细雨向来是轻功卓绝的侠士,来去无迹。

    寻了个茶铺坐下,撑着脸颊看对面屋檐下垂落的雨幕,左右在黄昏前云散就好,她这样想。

    她转头看雨,却不知亦落入别人眼中。午后正是倦浓,铺子间的掌柜轻踹了一脚打盹的小伙计,亲自上前招呼。

    “掌柜的,瞧着不像咱们这儿的姑娘。”年轻的伙计左右瞅了瞅空寂的街道,对着才坐下的掌柜悄声道:“别是山里的精怪吧。”

    话音才落,小伙计就见山里的精怪漫不经心的朝这边瞥了一眼,顿时就是一个激灵,这么远,别是听见了吧,当真不是人?

    掌柜的也不回话,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瞅着他,用眼神让小伙计意识到自己说了句没脑子的话,待他有些讪讪的别看眼,才出言教训了一句:“闲时就把柜台门窗擦擦,少到隔壁吕账房那里听他胡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道的走四方的生意人一个照面就能瞧出外乡人的来处,掌柜的虽也没走出过长江以南,但这位歇脚的姑娘说的是官话,该是北地的人,容貌能看出些许端倪,气质倒是与这烟雨之地相合的紧。

    就是不知道这般年轻的未嫁姑娘独身走到外地来是为着什么。

    外地来的姑娘听完了两人的对话一笑,饮完杯中茶水,抬脚走出了门。不过一盏茶功夫,已是云销雨霁。

    在这位美丽沉静的姑娘转身之时,掌柜隐约瞧见蓝紫色裙衫之间所配乃长剑,顿时一嗮,明悟过来。

    收了竹枝伞的姑娘正是容遐,时光翩然轻擦,五年光阴辗转而过,当年眉眼尚且含有几分稚嫩的姑娘已然张开,露出沁人的殊丽来。

    当年刚来此间世界,还未完全适应过来就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之后就是勤修武艺,少有出门,直到今年三月方才下山。

    容遐跟随外祖和舅舅修习剑法,如今略有小成,这才得以喘息,出来走走。从洛阳到扬州她用了三个月,一路走走停停,亲眼见见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地界。

    游走在街道小巷中,容遐想着今日的出行目的,刚弄清楚这是哪个世界的时候,容遐就想见的一个人。

    那个一抬首展颜,霎时天光破云层的男人。

    百花楼就坐落在城中的街道上,旁边是糕饼铺子和酒肆。站在门前,鼻尖是雨后百花收敛的香气和醇酒的甘冽气息,耳边是贩卒走夫的叫卖声,眼前所见是红尘市井,外乡人微闭了眼,感受这座城醉人的风情。

    此时落日西坠。

    “当当当。”是三声敲门声,轻快明朗,富有节奏。

    花满楼正将方才挪在屋里的花盆搬出去,这些花儿娇贵的很,根茎受不得一点雨水浸泡。他一早就发现了门外的姑娘,停驻在他的门前,又似乎没有进来的意思。那姑娘气息平稳安然,看不出需要帮助的意思,花满楼便没有出声邀请。

    小楼大门常年大开,仍旧听到了敲门声,这是对小楼主人的礼貌。该是清新温和的姑娘,他这样想。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还未等他出声,便听到楼下姑娘的询问。

    “当然。”花满楼毫不犹豫。就算是一匹负了伤的狼在躲避猎犬追逐时,投奔到他这里来,他也会收容,何况是知礼的客人。

    “我是容遐,久闻君名,心生仰慕,特来拜访。”花满楼的小楼欢迎一切需要帮助的生命和客人,不问缘由来意,容遐却是要说的。

    花满楼一愣,似是没想到听了这么一番话来,反应过来便是一笑:“荣幸至极。”

    他生的斯文俊秀,一笑起来月升花开。在见到人之前,容遐曾无数次设想过花满楼是什么样子,最贴合的大概是张智尧演绎的那位翩翩君子,也是那时偶然一见,从此黄昏都惊艳。见到之后却是千般想法都消散,只余一种:对了,就是这样的,花满楼合该就是这样的。

    最是公子花满楼。

    容遐看着眼前笑的温文雅致的男人,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这句话来。

    “前些日子摘的雨前龙井,容姑娘尝一尝。”

    “谢谢花公子。”接过花满楼递过来的茶,容遐才意识到这样盯着人有些失礼。垂眸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我方才在楼下瞧见公子似乎在搬花,可有打搅?”容遐放下茶盏,开口带着些微的歉意。

    花满楼轻笑:“是几盆娇贵的,如今雨霁云收,自是没什么妨碍。”

    言下之意便是不打搅了。容遐点点头,从袖袋里抽出一个荷包,推到了花满楼手边,道:“我从洛阳一路走来,寻了些花种子,都是别处没怎么瞧见的,花公子试试能不能种活。”

    花满楼一愣,意识到这便是上门拜礼了,心下有些意外,当真是个温柔直率又有趣的姑娘。她似乎已经从当年的蒙影里走出来了,整个人带着些轻快开阔的气息。

    这无疑是再好不过了,花满楼笑起来。

    花满楼没见过容遐,但从好友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他记性不错,对面的姑娘自我介绍时便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之后便慢慢想了起来。

    眼前的姑娘已经看不出当年好友嘴里说的“惊惶又倔强”。不,还是能看出些许当年脾性的,花满楼微微侧头,离得近了能嗅到对面姑娘身上的苏合香,许是夏意正浓,参杂些许浅淡藿香。

    闻香识人,可窥一二。虽不如麝香这般动物香霸道凛冽,却也不是白芷,佩兰般温和浅淡。思及容姑娘言行,花满楼想到了那日见到的剑客西门吹雪,他在两个相去甚远的人身上看到了共性。

    容遐说她来意是慕名拜访,还真非虚言。

    能说出“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屋顶的声音?你能不能感受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曼妙的生命力……”这番话的人,心境已经到了一定境界,或许与道家所追求的“天人合一”殊途同归。

    与这样的人交谈,难道称不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吗。

    容遐特意挑了黄昏时节来,是因为黄昏的小楼最美。可这个时节也注定不能久留,在最后一缕霞光消散在天边的时候,她提出了告辞。

    “我就住在城东的客栈里,明日还能来寻花公子么?”

    “自然,姑娘若有意,花满楼随时恭候。”

    “那么,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容遐第二日醒来吃过早饭,来到城中最大的一间医馆,她进入江南日久,消息该传过来了。

    走进医馆,径直进了里间,掌柜的正在等她:“少东家,北边递过来的消息。”

    容遐接过信件,随口提点:“闻先生莫要再叫我少东家了,我早些年便不理事了。”

    闻先生张嘴欲说什么,见容遐言谢后抬腿就要走,末了也只说了句:“小姐保重。”余下无尽叹息。

    这种情况容遐这几个月见多了,对他们复杂的心思并不以为意。寻了个僻静处拆了信看,仅有一句:林复于京中得李燕北看重,渐稳根脚,欲暗迁手下势力进京。

    容遐收了信纸皱眉,十分怀疑这化名林复的林鸿拿了起点男主剧本。家破人亡,忍辱负重,当年不知何缘故竟成功躲避西方魔教的追杀,这些年暗中蛰伏发展,每每化险为夷不说。更是屡遇贵人,较之五年前的落魄,现今已在短短五年之间暗中组建了不亚于当年火云帮的势力,还在进一步发展中。

    对比自己五年间做的事,容遐简直惭愧至极。她不问世事,专心习武,外祖在江湖上虽并不闻名,修习的却是家传的上等剑法,教她已是破例。原身虽有些武功底子,却并不精通,她亦非天赋异禀之辈,以她如今尚且挤不进江湖一流的身手,本不该如此急于报仇。但她不是天眷之人,不代表仇人不是。

    林鸿发展势力期间,自身武力也在提升,且速度飞快。容遐自觉待他长成,自怕自己已无半点机会。

    犯下容家血案的元凶已尽数伏诛,外祖不愿多做追究,徒增杀虐。容遐却始终不能释怀,林鸿确实不曾沾手容家血腥,但他是起因。家仇不能报,人活世上,便终生没有开怀之日。

    容遐起的晚,又绕路处理了事情,到百花楼时已快正午。

    花满楼正在弹琴,容遐听到琴音,没有如昨日般敲门,径直走上二楼。摆手示意花满楼不用招呼她,自觉坐在了对面听琴。

    容遐没学过琴,不知道他弹的什么曲目,只觉有些熟悉,应该是名曲。

    一曲终了,容遐有些飘远的思绪重新回来,就见花满楼看了她一眼,抬手继续拨弄琴弦。曲调轻快疏朗,却是不曾听过的。

    容遐沉下心来仔细听,待琴音渐消,仍陷在琴音的余韵里,看着眼前流畅精美的长琴,生出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来:想学。

    “我观姑娘今日心绪不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花满楼手指按在琴弦上,温声询问。

    容遐先是一愣,然后惊异他的敏锐,转念一想,不答反问:“方才那一曲是公子特意为我弹的?”

    “乐是人间一大幸事,善人心,容姑娘可有好些?”

    这便是承认了。

    容遐叹道:“公子特意为我而弹,岂有不好之理?”

    似听闻叹息,花满楼道:“姑娘赠我鲜花种子,我为何不能请姑娘听琴?”

    听了这话,容遐更想叹息了,转头看向窗外,带着点意味不明:“这江南的风当真能醉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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