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坚及王家几人在薛州城被滔关军搜寻找到,在这里亦发现了黄闵韧踪迹,尉迟坚追杀胡邀时黄闵韧趁机逃跑,在东西遏浑那与王氏兄弟混战中带三五个子侄躲到田子坡水荡丛内,正逢夏天捡枯草为床、捕鱼为食。战后,这群狼狈不堪的不肖子孙为活命暗暗割下了黄闵韧的头颅并连夜送到滔关献给张尚义,张尚义收下头颅又亲手杀了他们,派人护送尉迟坚和王家人返到尚武苑,至此关外反叛余孽全部覆亡。

    薛州坚固的城墙、广阔的湖泊水岛曾经是叛军的避难所,也是关外百姓唯一能躲避战火的地方,用那些吃劲苦头士兵的话来形容,,泥骨销金,马去车回,战火的烟尘封住所有人的眼睛,滔关外四州只余下和凌乱不堪,炎热的天空腐化了一切有机的肉身和根茎,河流与山川间不见一块完整的庄稼地,遍体鳞伤的人能继续呼吸并活下去已然是个奇迹。是薛州城和湖泊给予了这里的人们一线希望,当外族被驱赶走、同族谋逆被杀尽,亲眼目睹狼藉疮痍的百姓一定祈祷万世太平。

    再看看关内,从陇州府兵营到兵部尚武苑,即便有高堂杰的管束,尉迟坚手下的将士们每天还都在摆弄千奇百态的姿态,有的明目张胆投靠楚王军营,有的鬼鬼祟祟消失于人们视野,有的潜往关外誓打算与尉迟坚共生死,没有几个愿意屈从朝廷的使唤。起初他们的加入壮大了朝廷军马数量,却也将朝廷府兵规矩破坏掉了。自断臂膀、削弱其力,需要勇气。陈询很长时间没敢动尉迟坚,是清楚这支队伍的质素,以莠孬聚之不长远,以利诱聚之不长久。尉迟家军来源复杂,注定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说明这个烂疮不破以后仍是隐患。

    关于对资源争夺和政治利益的权衡,关于宗教信仰和民族矛盾的分歧,全在于人类的集体主义、恐惧不安、报仇血恨等心理因素的变化。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4)君子会衡情度理,小人之间则太多是非,小人会伪装,外人一般看不出他们的分歧和算计,他们只是看起来欢腾而已。当初陈询在对南罗作战时曾启用死囚为兵,对照牧野之战,他对齐斐扬表示过担心,说死囚质素不纯,哪怕打赢了仗封官加爵,他们中少有能成器的,犯人不会为长官拼命,弄不好还会倒戈相向,因为死刑犯几乎无正规军纪理念。果然,当时有死囚投降换利或出卖军情,不会为朝廷真去效命;先帝移驾越州那些曾因得军功封官的死囚,也都随着陈游、储能、李棠栗、葛仁逃走了。

    尉迟坚收拢边军之初,多有恶贼土匪、地痞流氓入伍,也为收买牢头没少散尽尉迟家财利诱哄骗这群人,他们可以短期内开荒拓疆增收粮草缓解朝廷军资军耗、可以充溢军营人数却很难提高水准。这一次,那些混在陇州府兵中的尉迟家军,在尉迟坚去谷镇、朝廷《废边军令》颁发后还能收编边军感到不满,尉迟家最值钱的产业是新得到的谷镇铁矿,而他们被留在中原,利益分配必然对他们造成影响。

    人的性情天生养成,善恶交换往往在一念之间,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说谁与谁三观合,多半是谁的三观与自己相似,太多的人并不具备悯惜、共情的能力,走上不正之路皆有情由、亦是性情和眼界所致。有风险的人一般需要团体的扶持,无风险的人不需要人群里的安慰,他们能集聚在一个团体下接受管束,是其本身需要群体的认同和帮助,当这个团体出现风险时,就会各自盘算得失并作鸟兽散。对人的教化是最艰难的事业。今年朝廷下诏《废边军令》,正是看不到想要的结果,才打算抛弃尉迟家军这弃劣质群体。

    尉迟眉月亦是看清陈询的心思,才让尉迟坚走上不归路。她拖着病躯被父亲送进东宫又迷失在得不到的爱情漩涡不能自拔,为了报复父亲的安排并不想为尉迟家光耀门楣,她要的其实是世间最不长久的爱恋,纵然她聪慧如神、貌美如仙,终究得不到陈询半点怜惜。为此,尉迟家军的混乱早早已进入朝廷预判,好在谷镇与滔关大捷,尉迟家军在多数人眼里是可以被瓦解冰消的。

    风云变幻的朝局的确到了关键时刻,与此同时,在淡鸣宫里的软泥荇花过了寥寥点点的最后一茬花期的八月初,尉迟眉月产子日也来了。

    这一日戌初,产房内的声音忽小忽大,到亥正时分才听到数个大叫声,尉迟眉正竭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无月的晚夏夜空,大地万物黑漆笼罩,只有星辰漫天让人观之易生向往。此时,章青砚亲自到淡鸣宫外守着,她也仰头对着星辰不语。对宫内的人来说,度过一日闭塞、无聊的辰光,躺着遥望天空可以聊慰自己对辽阔驰骋和自由奔放的渴望。

    “皇后……”尉迟眉月生怕出意外,手伸到帐蓬外指着寝殿大门。陆白霜正握住她的掌心安慰着,奚婆和稳婆在侧极尽全力配合,烛火摇摇,帘幕淡淡,旁边一盏青绿铜镜正发出幽幽的光,“快……快请皇后进来!”

    淡鸣宫外非常安静,殿宇前后泉声咽石,陌甬哑林,还有寝殿外矗立的刺槐、烟柳、水松无声无息。

    听到尉迟眉月的呼声,章青砚没有进去,她相信陆白霜一定会做的很好,除非尉迟眉月自己挺不过去,她进去了也于事无补。其实,她是害怕,害怕大人小孩都有闪失。

    黑漆漆的宫墙一角,霄环提灯踱来,待近,才低声对章青砚道:“斐扬有军前急报,巨渡叛军绕过越州月山隘,到了潍水上游朝上阳奔来……是从鲁州过皖宁郡沿运渠进入潍水……”

    “什么……?”章青砚望着寝殿大门,双手不住颤抖,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父兄当年被革职严惩她都没有害怕过,是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知道躲不过,过去是绝望,这一次是兵临城下的感觉吧。

    “早前,京畿府兵在黔州、陇州对抗灵州叛军消耗很多军备,朝廷未及时拨送粮草,尉迟家军很快叛变。是陆子鱼领尉迟家军在陇州叛通巨渡叛军,韦修也与他们暗中勾结,在观州涤河放关卡让叛军进入潍水。”

    章青砚努力稳住心绪,“韦晃呢?”

    “今日,陛下下旨诛杀了韦晃。韦太后闻讯,在长寿宫自裁。”

    “是该杀了他。至于韦太后……她早该谢罪。”

    霄环叹道:“这两年每天都需要军马来维持朝局稳定——唉,除了高将军手下的将士,没有谁的兵比得上尉迟家军的野战能力,陛下担心尉迟家军聚合一起有风险,才分散他们到几路府兵中,谁想到韦修这样快叛变。大概世无万全之策,顾了这个便不顾上那个。”

    “今天之局势,论尉迟眉月所用之策,并不利于朝廷。”

    “也不全是。尉迟家军有尉迟坚可以安稳长些,没有尉迟坚会安稳短些,但其质素如此,四分五裂是迟早的事。”

    “所以,尉迟眉月的预判并没有错。这一次危机,是陛下废边军后未及时教化府军所致。”章青砚将目光又投向寝殿大门,里面烛火被穿梭的人群挟裹的气流冲击摇晃不已。世事浮华不看天,有人的地方就有喜怒哀乐、就有生死共弃。

    “教化兵士非一日之功。斐扬说是陛下废了边军后、却没学曹操将士兵一律划为士籍,其家属们也未迁居到京畿居住以达牵制。”

    章青砚无可奈何说,“是一切还未来得及做啊。唉,一切又都发生了……”

    “啊……!”伴随惊呼声,婴儿的哭泣音穿透窗棂门框传到院落,好一会儿里面并未发出其他声响,表明大人小孩皆安,寝殿内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过了半个时辰,陆白霜从寝殿内走出来。

    “皇子状态良好。贵妃娘娘心力不济晕厥,不知……还能醒来——”

    章青砚的心神有所和缓,嘱咐陆白霜,“皇嗣为重,贵妃亦全力抢救,不管用什么法子,她必须活下去!”

    次日辰初,清正殿内,四名新招征判官带着新招抚征诏令自大元城祥安门分别走出,他们要在一月内通达全国之使命。另一个诏令是有关从江塑、巨渡、皖宁几个郡的世绅之家选拔学识渊博之人入仕,对附逆投靠朝廷者予以鼓励和激励,或减轻罪责或放还本籍,有才能选中者可到京为官,此举是朝廷意在夺取本朝最富庶地方的赋税,扰乱灵州叛军。另外,关西遭遇旱灾宣布大赦天下,虽然循的成例,却在此时给朝廷聚拢民心的机会。内战纯粹是陈氏皇族之间争权所致,天下遥分龙虎旗,上阳朝廷面对叛军逼近京都,没有大举出兵而是采取宽宥之策,布告天下的理由还有尉迟贵妃生出第二个皇子,是国祚得以绵延的好兆头。尉迟族人及其跟随者闻讯,有的稍稍定了定心,有的产生新的妄念,只三五日就有人向朝廷表达了投靠之意。

    后宫里,章青砚守在淡鸣宫等待尉迟眉月苏醒,靠流质维持生命的尉迟眉月除了看上去疲惫脉象还比较稳定。一日定昏时辰,陆白霜将新出生的二皇子体状悄悄告诉皇后:患有先天心绞痛病。

    “心绞痛者怀孕生子不仅对自身有害,遗传给孩子概率也很大。二皇子不巧被遗传了……”

    “尉迟妃不会没听说过会遗传,她一定要为陛下生下皇子,如今真得了皇子,却是意料之中的运数……”章青砚喟喃,“此事不能通传后宫,也不要告诉陛下,连霄环、荃葙都不能知晓。”

    “奴婢明白。”陆白霜诺允。

    混乱是会蔓延的。在李垣、韦修里应外合乘舟沿潍水往上阳而来之际,陈游也反叛了。陈询单独派出讨招使前去讨招,还没有面对面作战,栾庆便杀了陈游!这与朝廷颁发的新招抚征诏令有关,栾庆和陈游身后皆有士族大户支撑,朝廷新令刚下,他们之间猜忌、怀疑不断,有人要征阀得利、有人要偃息于庭,不再是铁板一块效忠陈鉴,不久,司马清庭害怕李垣和韦修抢占先机,指派手下与他们在潍水对戗。

    接着,陈询令高堂杰自陇州军中选出三千人敢死队,自上阳城东沿潍水冲击叛军。司马清庭的手下、李垣轻视敢死队,韦修却龟缩不动了。在陈询固守上阳之初,他曾参与上阳城防建造,知道想沿潍水攻占已经改造的上阳城墙几乎不可能,他亲眼看到栾庆与陈游交恶,预感这样下去无好处,他想也不想立马又带韦家军往上阳而去。如此变幻无常之人,陈询岂会再相信,等他一入城,以霍璜为首的禁军蜂拥而上围住韦修,韦修在绝境中反而大笑不已,然后直直扑上霍璜的剑自杀。

    结果,贪婪者终被贪婪所困、投机者终被投机所绑。歪风骤起,军心涣散,不战自垮。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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