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宜嫁娶。

    不似大鄞婚嫁繁琐,大月的习俗更加亲民化。

    达官贵人与平民围坐一圈,共同喝酒唱歌吃肉,热热闹闹了半宿才停下来。

    呼延珏进门的时候,温颂宜已经困得不行,正一耷一耷地点着头。

    呼延珏觉得好笑,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她。月光从西窗倾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当温颂宜点头的时候,影子就像依偎在一起,不多时又分开,若即若离。

    远处有狗叫起来,一阵阵接力似的绵延山谷。

    她被狗叫声吵醒,刚用手肘撑起头,就见盖头缝隙处影影绰绰站着双红色的靴子,吓得她一激灵,瞌睡彻底醒了。

    她慌忙整理衣摆,正襟危坐起来。

    忽而,听到一阵轻笑,如山间清泉跌落山石。

    那人笑完还不忘打趣:“没想到一向以端庄著称的大鄞女子,竟还会像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当真稀奇。”

    他的汉话不是很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但嘲讽她的本意倒是达到了。

    温颂宜出声回怼:“大月国主倒是好兴致,大半夜还不睡觉,就等着看小鸡啄米。”话里话外都在怪他来得晚了,不然她怎么会困到睡着。

    “倒是”,呼延珏走近,“公主还能承认自己是小鸡啄米,还算率性。”

    温颂宜:?重点是这个吗?嘲讽都听不出来的?

    她腹诽,呼延珏已经拿起了喜秤,一下子挑开盖头。

    只见暖色的烛光,繁琐华贵的凤冠下,一张精致无暇的小脸露出来,弯弯的眉毛,圆圆的杏眼,高挺而小巧的鼻子和一张涂着正红口脂的嘴巴,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下颌一颗极浅的小痣。

    呼延珏刚及冠,先前几年都未曾离开过大月,平素遇到大鄞的商队,看见的都是饱经沧桑,南来北往的汉人,很少见到这样娇弱白皙的姑娘。

    跟无拘无束的大漠女子不同,她看起来行止有度,柔弱无暇,好似碰一下就会碎。

    所以他看得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温颂宜看他没有动,也抬头看他。

    呼延珏比贺兰舒多了几分粗旷,但这粗旷也不似副将那般粗鲁。同样是小麦色的健康皮肤,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下巴上蓄了一圈胡须,无论是声音,还是看起来都能看出很年轻,只是完全异域风情,是另一种帅气。

    温颂宜听到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了两下,脸不可抑制的有点红。没办法,这一款完全是她喜欢的。

    还没等她说什么,呼延珏突然结巴起来,说了一串大月语,想起来她听不懂,又磕磕绊绊地说:“你……我……好好休息,洗澡我去……。”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温颂宜坐在床上目瞪口呆,小兰端着一盘烤肉走进来。望着他的背影无措地问:“ 公主吃点吗?味道挺不错的。”

    温颂宜:“……”,总感觉现在不应该是这个话题。

    算了,她听到自己肚子在叫,“那就……吃点吧。”

    呼延珏的母后是个十分和蔼的妇人,给她见面请安的时候,送了温颂宜一大堆礼物,并且出乎意料,她的汉语说得十分好,甚至还开了几个尺度不小的玩笑,引得在座的几个贵妇大笑。

    羞得她一个现代人都脸红起来。

    整个流程下来没有人因为昨晚呼延珏从她房中跑出去而嘲笑她,一心赞叹她的美貌,就算有一两个不那么喜欢她的,也不出声,只默默喝自己的茶。

    如此轻松愉悦的氛围,若不是因着太后要午休,她估计能蹭了晚饭再回去。

    温颂宜和小兰正拎着满手的礼物说说笑笑进门,抬头就望见裸着上半身站在院子里打拳的呼延珏。

    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他精壮的皮肤往下淌,鼓起的肌肉张弛有度,不过分夸张,也绝不瘦弱,一看就充满力量。

    温颂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小兰已经拎着礼物先跑走了。

    呼延珏走过来,想了想又胡乱披了件外套,随着走路,腹肌若隐若现,倒比先前更加诱人。

    不知不觉间,温颂宜感到有两股温热的液体从鼻尖流出,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

    晕过去之前,她看到呼延珏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她的鼻血蹭在他滚烫的腹肌上。

    完蛋了!她心想,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别叫大夫!

    傍晚时分,温颂宜醒过来了,她闻着药香味,听了半晌确定屋里没人才睁开眼睛,心下念了几十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罪过罪过……。

    小兰推开门走进来,惊喜道:“公主您醒了,担心死奴婢了。”

    温颂宜双眼无神望天,“呼延珏呢?”

    “王上跟贺兰将军去军营了,临走前还吩咐奴婢好好照顾您呢,您看,”她扶着温颂宜坐起来,指了指桌上的汤碗说:“王上特地派人送来的乌骨鸡,说是给您炖了补身子呢。”

    “说您失血过多,可是怪了,我记得公主的葵水不是这几日呀,况且王上怎么知道……。”小兰还在喃喃,温颂宜一把捂住她的嘴。

    笑着说:“好小兰,忘了吧,就这样吧,不然你家公主怕是要收拾行囊回大鄞了。”

    一连几天温颂宜都再没见过呼延珏,倒是太后那里去了不少次,每次都能吃到不少好吃的。

    晚饭时分,呼延珏来了,他的胡子剪短了些,头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小辫,身上还充斥一股青草的香味。

    很明显是特地精心洗簌过的。

    太后亲切地招呼他坐下:“几日不见,我儿可还好。”

    “劳母后挂念,儿臣一切安好。”他坐在温颂宜旁边,神态自若。

    “好好好,那就好,好不容易我们聚一起吃顿饭。要是阿若依也在就好了。”语气中透露出几丝伤感。

    阿若依是呼延珏的妹妹,大月国这一代就只有两个孩子,除了刚继位的呼延珏就是早两年就嫁了人的阿若依。

    说起来,温颂宜来到大月国许久,关于这位公主的讨论竟十分少。

    太后像想起什么,戚戚然开口:“说起来,福安还没见过阿若依吧。她呀,是个身子骨不太好的,先前说你们大婚的时候要回来,可是临出发,身子又不太好了,只能作罢。”

    温颂宜安慰道:“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的。”

    其实说起来,她还挺想见见这位大漠小公主的,毕竟她在原身记忆里已经看惯了大鄞朝皇子皇女的勾心斗角,想看看自由长大的公主是什么样。

    “有个机会,”呼延珏顿了顿继续说:“儿臣来之前,刚收到邺城的传信,信上说圣眼泉开始干涸了,所以儿臣决定明日出发去邺城看一下。”

    “天呐”,太后眼中浮现出害怕之意,立马抬手叫人取来佛珠,只念了好长一段经文,手上佛珠还在不停转动,她问:“弄门大法师也没有什么办法吗?”

    呼延珏点点头,“没有,三个月前,弄门大法师就已经去往邺城了,但情况一直在变糟,如今,泉里只剩半湖水了。”

    太后吃不下了,叫人搀扶着去休息。

    看来这个圣眼泉应当很重要,温颂宜夹了一筷子菜在嘴里,有点咸了。

    她斟酌开口:“我明天也跟着你去看看吧。”

    呼延珏看着她吃了一口菜就皱起的小脸,也跟着夹一筷子放在嘴里。

    随后他点点头,从门外叫进来两个宫女说:“这是阿合,这是阿离,她们俩从小生活在边境,能流利说汉话,以后就让她们服侍你吧。”

    两个穿红白相间侍女服的女孩,给温颂宜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参见娘娘。”

    温颂宜看着她们一模一样的脸说:“你们是双胞胎?谁是姐姐?”

    左边叫做阿合的女孩站出来说:“禀娘娘,奴是姐姐。”说着掀开长发,后脖颈那里有一块红红的印记;阿离也站出来掀开长发,脖颈完好无暇。

    “明白了,小兰带她们下去安置吧。”温颂宜笑眯眯地说。

    “你不用觉得我是要监视你”,呼延珏突然开口,喝了口水继续道:“她们俩都身家清白,且虽然在边境长大,但跟大鄞没什么世仇。”

    又怕温颂宜不信,继续解释:“之前也没服侍过其他人。”

    “嗯!”温颂宜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默默拿了一块馍嚼起来,被人戳破怀疑也不尴尬。

    呼延珏又去处理公务了,临走前特地叫了小厨房,吩咐了什么。

    温颂宜看着他见底的水杯,笑了。

    邺城隶属大月国,是除了国都月城以外最富饶的城市。

    月城是很美丽的绿洲,看起来跟大鄞的寻常城镇区别不大,但出城后一路西行,沙化越来越明显,到后面基本看不到什么绿色,沿途的驿站藏在沙丘里,远远看去,像个披着沙土的巨人。

    车队停下了,前面有人来报,“王上,天气有变,再前行可能会遇到沙尘暴。”

    呼延珏:“那就在这里休整一晚,明天再出发。”

    领队的人打了手势,骆驼跪下来。

    温颂宜看见呼延珏从前面的马车上跳下来,她掀开帘子走出去,正巧呼延珏正站在她面前伸着手,她瞥了一眼旁边偷笑的几个丫鬟,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驿馆门前有两排不甚整齐的胡杨树,树枝上面挂满了灰尘,与茫茫大地融为一片,在昏黄日光的照耀下,好似他们才成了这个昏黄世界的不速之客。

    尤其是温颂宜,今日的她穿了一身大红骑装,显得热烈张扬又惹眼。

    驿馆的小厮频频往这边看过来,她不太舒服地拢了拢衣领。

    呼延珏不经意间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把宽大的衣摆递过去。

    温颂宜不明所以地伸手接过,他只是淡淡说道:“走吧。”

    进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的小厮已经不见了。

    这驿馆外面看起来不大,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一栋二层小楼,前厅很宽敞,往里延得很深,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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