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

    皓月当空,为这广袤无垠的大草原蒙上了一层银辉。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篝火荧荧。

    人们载歌载舞,围绕着火堆喝酒吃肉,说说笑笑。

    幽幽的晚风将人们欢快的曲调送至各处,极目所见,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帐内,明庭、萨都、成璜、流志席地而坐,酒过三巡,每个人都脸颊微红。

    成璜此番【劫后余生】,大家将心里的喜悦之情全部都融在这一碗碗的酒里了。

    “来,让我们一起敬流志一杯,贺纳部的王爷已经答应许亲,我怎么记得好像昨天还是遍地里光屁股撒尿的小孩今天怎么就突然娶亲了呢……”明庭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谢大汗!全凭大汗做主!”流志说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过头来看了成璜一眼。

    “只是这,眼看着流志都娶亲了,咱们璜儿却还是一个人,这也不像话啊——”明庭说着抬头给萨都使了个眼色。

    “可不是嘛!前两日,我听说巴哈将军病了,特意过去看了看那个老冤家,起初啊,我还以为他是装的,亲自去了才知道,是真的病了,不过好在长生天护佑,有惊无险——人老了,可真是经不起折腾啊——”萨都说着捋捋胡须,轻轻叹了口气,瞥了成璜一眼,“人年纪大了,又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心境也就开阔了,他现在一心所系不过就是自己的独生女儿琪琪格,只想着给她找个好人家,无奈这姑娘也是个倔脾气,除了咱们家王爷,谁也不嫁……”

    “萨都以为那巴哈将军结亲之事,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明庭佯装好奇问道。

    “说到巴哈的心思老奴我还真是猜不透,可那琪琪格的心思老奴却是看的明明白白,那姑娘喜欢咱们成璜,打心底里喜欢,大汗,有了人家姑娘的这份真心,就够了。要说这巴哈,他老了,老人家最盼望的不就是儿女婚事和谐吗?这都是人之常情啊!”萨都磕了磕手里的大烟杆,顿了顿,“咱们王爷跟那琪琪格可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一对金童玉女,真可谓姻缘天注定啊!日后若是有个巴哈将军的助力,我漠北大成入主中州那就是如虎添翼!”

    “璜儿,这件事你怎么看?”明庭说着放下了酒杯。

    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流志的心里只觉得咯噔一下,他知道大汗和萨都其实只不过是想要给成璜一个台阶下……

    可成璜却只坐在那里喝酒,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明庭和萨都的话。

    场面一度尴尬……

    “王爷——”流志抓了下成璜的胳膊,试图提醒他。

    “我不会娶琪琪格!”成璜终于抬起头,看着明庭和萨都,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回中州,孟莹还在云都等我——”

    “璜儿!你!你不是跟我说你想清楚了嘛!”萨都霎时脸色大变。

    明庭也愣住了——

    “孟莹,孟莹是谁?”

    成璜看着大哥不解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原来关于孟莹和她的身世萨都和流志并未告诉大哥。

    “……就是当时救了王爷的那户人家的女儿——”萨都试图转圜。

    “既如此,难得璜儿有喜欢的姑娘,那这次为什么没有把人给带来,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先来做个侍妾,听说那琪琪格身体不好,将来扶正也是有的——”明庭摆摆手,举杯正欲饮,抬头却发现大家的神情都不太对……

    流志偏头看了看一旁的萨都,只见他老人家低头不语,只管在那里抽烟,间或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像极了愁云惨雾……

    “回大汗的话,孟莹姑娘跟中州大随的萧氏,曾氏都有关系……是那个大随景飒公主的亲生女儿,还是那个梁王萧珩的外甥女,梁王府和忠靖候府是儿女亲家——”说到最后,流志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你说什么?”明庭整个人像是酒醒一般神色大变,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成璜,“这,流志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成璜点头道。

    “可是璜儿,即便是我们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孟姑娘应该还不知道你就是漠北的明王吧?你怎么就知道他对你的身份毫不介意?”缓缓,萨都一脸凝重的看向成璜。

    “她不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明王早就已经坠崖身亡了,被她救活的只是成璜——”成璜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脸决绝的看向大哥和萨都。

    “我看你这是疯了?你这是着了什么魔?”明庭看着成璜,两只眼睛从不可思议遽然变成了怒火中烧,一把抢过萨都手里的大烟杆高举在半空中,眼看着就要落在成璜的身上。

    “大汗,打不得啊,王爷是真的身受重伤,好不容易现在好些了,您这一打下去,会要了王爷的命啊!”只见流志一把抓住了明庭手里的大烟杆,挡在了成璜的身前。

    也难怪明庭会如此生气,因为从小到大,成璜一直都是最听话的,习文学武,只要是他要求的,他无一不做到最好,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光复大成,带领漠北入主中州,以报国仇家恨,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一天都不敢懈怠,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大业将成的时刻,他却变成了这样呢?

    可如今,他居然会为了夙敌的女儿,什么都不要了——

    “流志,王爷醉了,赶紧把王爷扶到毡房里休息,记着,你要好好守着王爷,一步都不许离开——”萨都边说边给流志使了个眼色。

    流志立马会意,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赶忙将成璜给“扶”了出去,只是刚出帐外,就听得萨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哎,事已至此,你就算是打死他又能怎么样呢?就璜儿那个性子,是你不清楚还是我不明白?”

    流志本想着成璜既然都同意回来了,就意味着他同意了与巴哈家的婚事,做梦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可是太了解成璜的性子了,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流志坐在帐外,看着喝得醉醺醺的成璜,又想起明庭大哥那气呼呼的样子,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哎呦我的天,本来还以为去了中州一趟回来能出息了,这怎么一回来就开始哭天抹泪了呢?”来人正是悠悠。

    只见她一袭红衣,风韵更胜从前。

    流志看到悠悠,赶忙擦了擦眼泪,将脸转到一旁。

    “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成璜知来人是悠悠,缓缓睁开了眼睛。

    “跟着明庭大哥一起来的,我现在可是他身边最受宠的侍妾——”悠悠说着,转身就坐在了成璜榻前,先是用双手捧住了成璜的脸,又往下抓了抓他的胳膊,再拍了拍他的腿。

    流志本想进来送水,见两人坐的那样近,便知趣儿的守在了帐外。

    “要不是鸠什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死在外面了呢?”悠悠一脸嗔怒的看着成璜,但在明亮的烛火下依旧美的耀眼。

    成璜却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枝绒花,伸手递给悠悠,“给你的!”

    “少来这一套,快说说吧,那位长得什么模样啊?我可是好奇的很!”悠悠说着,一把拿过那绒花,转身在烛光下对镜仔细的打量着,“他活着时候,就一直说,想知道璜儿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没想到如今竟成真了——”

    只见成璜挣扎着坐起来,好半天,抬起头看着悠悠,“阿琥好不好,怎么没跟着你一起过来?”

    “好得很,被他阿祖给接走了,大嫂不放心,让珏儿也跟着一起去了,说两个孩子正好做个伴儿,老族长虽然嘴上不肯承认这个孩子,但心里却是喜欢的不得了,经常去宫里看阿琥,阿琥呢,一口一个阿祖,把老族长叫的心花怒放。”悠悠边说便戴好了那绒花,又走回到成璜的面前,坐下,“璜儿,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你找到了那个人,我真替你高兴!”

    从来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彼时的明庭,就很不高兴!

    原本成璜回来,明庭打算要带着去巴哈家提亲,没想到出现这么一出,当场就把明庭给整懵了,搞得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萨都最了解成璜的性子,只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在那里抽大烟——

    “萨都,你倒是说句话啊?”明庭急得团团转。

    “还能说啥,璜儿那性子,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该说的都说了——”萨都边说边磕了下大烟枪。

    “那就这么让他走?”明庭不甘。

    “不然呢?”萨都反问,“是你拦得住他还是我拦得住他?”

    明庭:“………”

    “启禀大汗,老族长来了!”鸠什进来道。

    “我原本是请老族长来帮忙去巴哈家提亲的,这下好了,人都来了,我该怎么说呢?”明庭摊手道。

    “怎么说,实话实说!”萨都说着拿起大烟枪恭敬的挑起了毡帘,萨穆阿已然带人走了进来。

    “听说璜儿回来了,我也过来瞧瞧——”首先开口的是猗卢,漠北最有名的药师,萨穆阿的内侍亲信,不仅是萨猛萨浒两兄弟的师傅,亦是成璜的师傅。

    “可不是回来了吗?”悠悠听到猗卢的声音,急匆匆的就拉着成璜闯了进来,没想到老族长也在,顿时便撒开了手,欠身请安,而后便乖巧的挪到了明庭身后。

    “老族长,猗卢师傅——”成璜亦行礼请安道。

    “好好好,我就说这小子命硬,不会出事,就猗卢还在那儿担心了好久……”老族长看起来心情不错,一扫往日的严肃面孔道,“如此,也就别拖着了,明庭你去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去巴哈家提亲吧!”

    原本成璜还在纳闷老族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厢听到他说要去巴哈家提亲,心下便立刻明白了。

    “不,我不能娶巴哈家的女儿!”成璜知道瞒不住了,便直接拒绝道。

    “这……明庭,这是怎么回事?”只见老族长一脸疑惑的看向明庭。

    “就……他不喜欢巴哈家的女儿……”明庭试图解释道,但一时又不该从何说起。

    “也罢,只要璜儿平安就好——阿琥是不是还没有见到璜儿……”猗卢看大家似面有难色,试图转移话题,只是话音还未落,就看到帐外有内侍慌张的跑了过来。

    “什么事?”猗卢见内侍神情不对,赶忙问道。

    “这……”内侍看了看周围,似有犹疑。

    “说,现在就说!”却是老族长萨穆阿发话了。

    “启禀主子,明宇殿下,死了……”内侍道。

    “什么?你说什么?”猗卢首先急了,“这怎么可能?”

    “你再说一遍!”只见萨穆阿满脸不可思议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那内侍跟前。

    “启禀主子,明宇殿下,死了……”内侍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问你怎么死的?”萨穆阿的身体也开始颤栗起来。

    “一剑封喉,尸首分离,面北而跪,发现的时候便已经没了气息,死不瞑目……”内侍继续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像是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

    要知道萨穆阿当初推举明庭继续汗位,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明宇不死,饶是如此,萨穆阿更是让猗卢派亲兵亲自护卫,比当年护佑明庭兄弟俩更甚。

    只见萨穆阿抑制住满腔的怒火,转过身看着他们一个个,像是要把他们一个个看穿似的……

    走到成璜跟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所以,你不是回来成亲的,你是回来杀明宇的——”只见萨穆阿一伸手便锁住了成璜的喉。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都慌慌的朝着成璜使眼色。

    “是!”只见成璜一脸坦然的点头道。

    “明庭都不敢动的人,你凭什么?明宇,他也是你的哥哥啊!”萨穆阿显然被成璜的态度激怒了,一把就将成璜给提了起来。

    只见成璜被勒的青筋暴起,连喘气都困难,却还是挣扎喊道,“明宇必须死!”

    “你,你简直——”萨穆阿气急败坏的怒喝着,突然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的便晕了过去。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搀扶老族长时,一旁的明庭不知什么时候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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