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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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未明，不上不下。
程之陌在这个时候不想回教室。
她漫无目的的穿过图书馆，又从自习室那边绕过去，一路绕到了学校北门，慢吞吞的在一家商店拿了一瓶水，仰头喝下一半，乖兮兮的蹲在路边。
脸到现在还是热的。
毕竟第一次表白，诸多不熟，搞的乱七八糟。
忽然担心，下一次再见到路尧野，应该先开口说什么比较好。
马路对面的一个商场正在搞年庆活动，横幅挂了数十条，门口一堆穿着卡通服的人在揽客。
有熊猫，有黄鸭，有老虎，也有兔子……
程之陌出神的这么一直盯着，直到其中一个唐老鸭朝她走近，默默蹲在了她旁边。
程之陌蹲的腿麻，一屁股坐在地上，下一秒那唐老鸭也配合她，紧挨着她排排坐。
现在揽客都这么努力了吗？
程之陌转头看着他，有气无力道：“我不买东西。”
唐老鸭不吭声。
程之陌再问：“你渴吗？”
仍旧不说话。
程之陌用手肘撞他一下，自言自语：“说句话吧，什么都好，我还是有点慌。”
“好。”
一个字，程之陌猛的扭头。
这声音……
程之陌僵住：“路、路尧野？”
“嗯。”他淡淡应道：“我该说点什么，你才会好一点？”
心砰砰狂跳。
似是逆向狂走，狂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厚重的玩偶服下，她看不清他的轮廓，但显然已经能够临摹想象出来。
程之陌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几近窒息。
就在那根弦快要断裂之前，路尧野终于再次开了口——
“你不提，那我自己说吧。”
程之陌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她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他任何一个字。
“我没跟谁道过歉，哪怕打了路筱筱后她扯着裤腿能跟我哭两个小时，但关于我昨晚失约，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件事还有原谅的余地，那请接受我迟到一天的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程之陌，我希望你所愿皆可实现。”
空气里有股夏日独有清清甜甜的香气，混着雨后青草味。
程之陌在路尧野那比风还难捕捉的温柔下，无比庆幸，自己在十七岁生日那日真挚的许下了一个不曾后悔的愿。
那日她许——
【我要路尧野。】
荒唐，而又炙烈。
/
高考前一周，高三取消了早晚自习，王维华的口头禅从“此时不拼更待何时”换成了“别紧张，就是人生一次很小很小的小选择，一定要平常心对待”。
张牙舞爪天天扯着嗓子骂人的狼外婆忽然变成亲切感爆棚，时不时还要来个温暖谈心的知心小后妈，多少让人有点接受不来。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的时候，他们提前放假——
各科班主任不厌其烦的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身份证，准考证，黑色中性笔，文具，一定一定不要忘。
无论怎么强调，每年都有丢三落四的，着实让人费解。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一句，程之陌就在跟路尧野的聊天框里敲一句——
【M.O：身份证。】
【M.O：准考证。】
【M.O：中性笔，为保万一多带一根备用，铅笔，三角板……】
【M.O：不要吃辛辣，过凉的东西。】
【M.O：还有，不要睡过头。】
手机在兜里连震好几下。
路尧野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他微信好友总共不超过十个人，用这个社交软件保持联系的只有两个，一个程之陌，一个路筱筱。
路筱筱发消息一般都是一大段一大段，一条微信消息要把十来个问题都说清楚，只有程之陌，一句一句分开，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路尧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略显无奈——
【野：你把这当你草稿纸？】
【M.O：当我们两个的草稿纸，忘了就拿出来看一下。】
【野：当我是你？】
什么意思？
程之陌正纳闷，紧接着，一条新消息到达——
【野：这么笨。】
程之陌：“……”
/
放假当天下午，精神紧绷了一整年的这一届学生终于放开了一回。
各班集体谋划，各种整班主任的手段。
这其中，位于学校西北边的一条小湖就成了名景。
他们还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就见证当时的学长学姐们挨个将自己班主任扔进湖里的场景，没想到到自己了，好像也大差不大。
王维华做为教导主任，几乎每年都要遭罪，各个班都不想放过他，于是场面就成了，一班扔下去，二班再捞上来，再扔，三四班还在后面排着队等。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翻，只有王维华压着喉间的几句脏话咕噜噜的，在水里吐着泡泡。
等各科老师皆无一幸免，都湿漉漉的围在一起各吐苦水之际，这帮孩子又将目光放在了同班同学身上。
江城一中有自己的传统——
衣服上签名。
这个想法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不过就在那几秒之内，一帮人已经扭在了一起。
拥闹中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书包被一把撕开，满满整书包的彩色笔跟下雨似的迎头落下。
苏黎玥眼疾手快，捡起一只对着程之陌的连衣裙就是一顿乱画，而后，紧接着，蹬蹬蹬只冲江宁而去。
江宁一个鲤鱼翻滚，一溜烟消失在了拐角，连带着苏黎玥也没了人影。
那一刻，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能叫得上名字，都成了狭路相逢，免不了一顿你来我往。
程之陌晕头转向的夹在人群之中，后脊背被笔尖戳的生疼。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出声问：“我能在你衣服上签个字吗？”
挺难得，还冒出个礼貌的。
哪个不是扑上来就画？
程之陌转身，看清来人，是周正。
他冲她不可见的笑了一下。
程之陌与这个人交集并不多，上次也是因为路尧野而有些不愉快，后来周正也道过歉，也没有死缠烂打的再做一些有的没的。
或许在周正眼里，他总觉得程之陌有些厌恶他，但其实并没有。
“当然可以。”程之陌说。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周正有些恍惚，他视线在程之陌身上匆匆一过，问：“签哪里？”
程之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有些狼狈。
“这吧。”她抬起袖子，扯着一点边角，“抱歉啊，地方有点小。”
周正摇头，抬笔，规规矩矩的写下“周正”两个字。
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问：“这衣服，算是浪费了。”
程之陌简单回他：“玩嘛。”
再抬头，目光错过眼前的周正，隔着来往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路尧野。
寸头、黑眸、嚣张、以及过分优越的身高。
在江城一中没有第二个。
他好像是不小心走进这个闹剧场面的，眉头紧皱，没搞明白这帮人都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在高兴什么。
苏黎玥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她的身侧还站着沈清，两个人略显斯文的互换签了个名，而后苏黎玥捏着笔头，转了身，笔尖正对着路尧野。
抬眼，与他对视。
苏黎玥：“……”
好在僵持不多秒，更尴尬的人出现了。
魏斌嘴里哼着歌，跟喝醉了酒似的从另一个方向打着转飘过来，方向没控制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趴路尧野怀里。
他两只手哪只都没浪费，拿着一黑一红两支笔。
路尧野眸色淡淡：“……”
半刻后，魏斌极其淡定的掀起自己衣角，洋洋洒洒的在自己衣服上签了自己大名，然后瞪了路尧野一眼，又跟个洗衣机似的卷着走了。
陈彦荣在一旁已经看很久了——
魏斌一走，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路尧野跟前，手刚抬起就被路尧野一个眼神盯着不敢动。
“大家都在签名，就衣服上……”陈彦荣推了推眼镜片，“这衣服保存着，以后还能当个纪念，江城一中的传统，学长学姐们也都是这样的。”
程之陌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撤回，路尧野就在这时候忽然抬头，与她撞上。
陈彦荣还在很卑微的问：“我能在你衣服上签个名吗？或者你签我身上也……”
话没说完，路尧野已经抬步径直越过他，朝程之陌这个方向走过来。
不知为何，程之陌下意识的心里一紧。
直到人在她眼前站定，距离近的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程之陌结巴：“怎、怎么？”
路尧野很少有表情。
他自顾自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外套，视线在程之陌手中的笔上略做停留，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周正——
“换个笔。”他说。
“……”
周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笔已经被人抽走了。
路尧野转身将笔塞到程之陌手中，说：“签吧。”
一路视线追随过来的陈彦荣：“……”
以及不敢明看却耐不住好奇偷看的众人：“……”
苏黎玥：“我要是陈彦荣，我就从那小湖跳下去。”
沈清：“陈彦荣胆子小，你快推他一把。”
苏黎玥非常傲娇：“不行，这人只会破坏气氛。”
程之陌慢半拍的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那支笔。
黄色。
她原来拿的那支，是黑色，在路尧野原本就是黑色的短袖上，留不下明显的痕迹。
程之陌永远都是他的唯一特例。
“你拉起来一点。”程之陌说。
衣服太软，不好签。
路尧野低头，揪起半边衣角，将衣料绷紧。
程之陌落笔，余角瞥见他若隐若现露出来的半截腰腹，性感的要命。
路尧野天生就不是温柔敦厚的代名词。
他偏执，乖戾，更像一头难以驯服的兽。
可这头兽，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程之陌明目张胆的偏爱。
/
放假那两天，聂澜都停下了手头工作。
一大早不知听谁说的，非要开车拉着程之陌去古寺烧香。
程之陌慢吞吞的收拾，期间不可置信的问：“妈，你不会还信这个吧？”
“你信它就有，不信就没有，单纯图个心理安慰。”聂澜道：“反正你们老师交代，这两天不准再没日没夜的做题了，得多出去走走，见见太阳，太阳当空照，花儿一定会对你笑。”
程之陌不由得失笑：“不会是老王说的吧？”
这话，莫名喜感，像是王维华的风格。
程之陌一直以为除了聂澜应该没人会再信什么神佛保佑之类的传言，但明显，她以为错了。
去古寺烧香的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大殿广场前搁了一顶很大的香炉，香炉灰满的能溢出来。
再往里，就是大殿了。
殿门前摆放着很多蒲团，即便这样，后面的人也得排队等候。
在这个特殊时节点，前来跪拜的大多都是跟程之陌一样的年纪，有的是跟家长一起来的，有的是同学朋友结伴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严肃肃穆。
想来，这个愿应该也大差不大。
聂澜提前去买香，程之陌站在殿前广场上，鼻尖充斥着一阵一阵扑起来的香灰味，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她鼻子着实太灵。
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路尧野的时候，他问她是不是晕血。
那时候的路尧野，是真的混！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都三年了，过完了整个高中，人生唯一且最难忘的一段日子，就这么走到了头。
想着想着，程之陌转身寻找聂澜的身影，卖香的那种摊位为了简便，香都是一份一份卖的，多了也没用，聂澜刚买了一份，头顶程之陌的声音响起——
“买两份吧。”她说。
聂澜问：“你要两份做什么？”
程之陌偏头想了想，说：“我愿望太多，一份不够烧。”
云里雾里的，聂澜也并不打算问到底。
上完香，程之陌进了殿内。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于是自然而然的观察着前面人的动作及流程，每个人都是拜三下，三下后即起身。
程之陌学着他们——
她先是拜了三下，然后起身，紧接着又拜了三下。
原本她不信这些，可当真身处这地方了，又无形之中多了几份虔诚。
给自己的那一下，无非是愿高考顺利，愿父母健安。
但轮到路尧野的那一份的时候，程之陌仔细的想了一下——
高考对他来讲似乎只是一件顺其自然再平淡不过的事，很难想的明白，对路尧野来讲，究竟什么是最为重要值得这么拜上一拜的。
思考无果，那程之陌便只能愿——
愿他得偿所愿吧。
/
七号当日，下了一场大雨。
程之陌考场不在一中，相对比较偏远，聂澜天还没亮就已经给她准备好早餐，开车送她去考场，出门之前，一遍又一遍的确认该带的东西是不是都带全了。
她好像，比程之陌本人还要紧张。
这两天过的，有点虚幻。
最后一门交卷的时候，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就如同写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稿件，终于在这一刻添上了一个句号。
八号下午，聂澜跟程艇两个人等在校门口，藏在无数家长人群里，那一刻，每个人都好像没有区别，没有别的身份，只是母亲父亲。
为了不让自己分心，这两日，程之陌都没摸过手机，这会从聂澜手中接过手机开机，消息一时多的差点死机。
班级群早就开始嚎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是99+未读。
还有很多私发消息，无一例外，都是问考的如何。
苏黎玥连排一连串的哭泣表情，说自己考砸了，程之陌回她：还没开始估分呢，别先气馁。
再往下翻，看到路尧野。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哪里不对劲。
这两日，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跟报幕似的，哪怕没有回音。
【野：语文。】
【野：英语。】
【野：数学。】
【野：理综。】
程之陌回他：你也把这当草稿纸？
这次回的很快。
【野：嗯。】
他总是这样，回消息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本人。
比如，回个“嗯”，后面还要加上一个规规矩矩的句号。
【M.O：考的咋样？】
【野：还行。】
【M.O：明天应该估分，来不来学校？】
【野：明天有事。】
那就是不来。
行吧，反正也没期待。
【野：程之陌。】
【M.O：？】
【野：群消息看了吗。】
【M.O：好吵，屏蔽了。】
【野：嗯，今晚睡个好觉。】
怪怪的。
但程之陌没有多想，多日来的疲倦感袭来，群消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99+，猜也能猜出来大家都在聊什么，程之陌懒得看，吃完晚饭，真听话的关了手机，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估分，程之陌考的不错，至少不能叫考砸，正常水平。
但苏黎玥就不一样了。
她确实考砸了。
“怎么办？”苏黎玥抱着她，“大学可能没法跟你一起了，一想到我们要分隔好远两地，我就伤心。”
“不想复读吗？”程之陌问。
“不想。”苏黎玥非常坚决，“这一年我都差点熬不下来，一想到再来一年，还不如一头撞死！”
“那你想好什么专业了吗？”程之陌问。
“没有。”苏黎玥摇头，“我没什么明确的梦想，就好像……啥都行，到时候看具体分数吧，你呢？”
“也得看分数。”程之陌道：“专业的话，想选心理学。”
“心理学？听起来挺独特的。”苏黎玥耸肩，“为什么会喜欢这个？”
程之陌打了个岔，没明说。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只有她自己清楚。
并不想分享。
教室里同学并不多，回学校估分不是强制性的，采取自愿。
估完分，俩人并头趴在窗户口往外看——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苏黎玥忽然道。
程之陌笑：“你还挺感性。”
从她们这个视角看过去，先是一大片的香樟树，围着后面的教导处。
这个季节，一中有最美的景。
以前是没时间这么好好观赏，在这一刻，谁都没有挪开眼睛，直到王维华的背影从一个角落绕进去。
“是我的错觉吗？”程之陌怔然出声，“怎么觉得老王瞬间老了几岁。”
苏黎玥叹气：“能理解，他保了三年的人，到最后还是砸了。”
“什么意思？”程之陌问。
“你不知道？”苏黎玥诧异。
程之陌摇头：“我应该知道什么？”
“路尧野啊！”
程之陌一怔：“路尧野怎么了？”
“他第一门考试就没去，你竟然不知道？”
程之陌忽然哑住。
那如同潮水一般的情绪仿佛瞬间将她淹没。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群里早就传开了，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苏黎玥道：“具体情况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一门没考，好像是他欠了什么人钱，考试前一天被打了，打的还挺严重，不过后几门他都考了，但你想想，应该也考的不咋地。”
班级群消息刷的太快，程之陌后来就给屏蔽了。
所以，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才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了两句。
程之陌抖着手重新点开与他的聊天框——
好似一下子全明白了。
最后一句他问她：群消息看了吗？
程之陌回：好吵，屏蔽了。
路尧野说：嗯，今晚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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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未明，不上不下。
程之陌在这个时候不想回教室。
她漫无目的的穿过图书馆，又从自习室那边绕过去，一路绕到了学校北门，慢吞吞的在一家商店拿了一瓶水，仰头喝下一半，乖兮兮的蹲在路边。
脸到现在还是热的。
毕竟第一次表白，诸多不熟，搞的乱七八糟。
忽然担心，下一次再见到路尧野，应该先开口说什么比较好。
马路对面的一个商场正在搞年庆活动，横幅挂了数十条，门口一堆穿着卡通服的人在揽客。
有熊猫，有黄鸭，有老虎，也有兔子……
程之陌出神的这么一直盯着，直到其中一个唐老鸭朝她走近，默默蹲在了她旁边。
程之陌蹲的腿麻，一屁股坐在地上，下一秒那唐老鸭也配合她，紧挨着她排排坐。
现在揽客都这么努力了吗？
程之陌转头看着他，有气无力道：“我不买东西。”
唐老鸭不吭声。
程之陌再问：“你渴吗？”
仍旧不说话。
程之陌用手肘撞他一下，自言自语：“说句话吧，什么都好，我还是有点慌。”
“好。”
一个字，程之陌猛的扭头。
这声音……
程之陌僵住：“路、路尧野？”
“嗯。”他淡淡应道：“我该说点什么，你才会好一点？”
心砰砰狂跳。
似是逆向狂走，狂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厚重的玩偶服下，她看不清他的轮廓，但显然已经能够临摹想象出来。
程之陌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几近窒息。
就在那根弦快要断裂之前，路尧野终于再次开了口——
“你不提，那我自己说吧。”
程之陌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她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他任何一个字。
“我没跟谁道过歉，哪怕打了路筱筱后她扯着裤腿能跟我哭两个小时，但关于我昨晚失约，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如果，如果你觉得这件事还有原谅的余地，那请接受我迟到一天的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程之陌，我希望你所愿皆可实现。”
空气里有股夏日独有清清甜甜的香气，混着雨后青草味。
程之陌在路尧野那比风还难捕捉的温柔下，无比庆幸，自己在十七岁生日那日真挚的许下了一个不曾后悔的愿。
那日她许——
【我要路尧野。】
荒唐，而又炙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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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一周，高三取消了早晚自习，王维华的口头禅从“此时不拼更待何时”换成了“别紧张，就是人生一次很小很小的小选择，一定要平常心对待”。
张牙舞爪天天扯着嗓子骂人的狼外婆忽然变成亲切感爆棚，时不时还要来个温暖谈心的知心小后妈，多少让人有点接受不来。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的时候，他们提前放假——
各科班主任不厌其烦的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身份证，准考证，黑色中性笔，文具，一定一定不要忘。
无论怎么强调，每年都有丢三落四的，着实让人费解。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一句，程之陌就在跟路尧野的聊天框里敲一句——
【M.O：身份证。】
【M.O：准考证。】
【M.O：中性笔，为保万一多带一根备用，铅笔，三角板……】
【M.O：不要吃辛辣，过凉的东西。】
【M.O：还有，不要睡过头。】
手机在兜里连震好几下。
路尧野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他微信好友总共不超过十个人，用这个社交软件保持联系的只有两个，一个程之陌，一个路筱筱。
路筱筱发消息一般都是一大段一大段，一条微信消息要把十来个问题都说清楚，只有程之陌，一句一句分开，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路尧野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略显无奈——
【野：你把这当你草稿纸？】
【M.O：当我们两个的草稿纸，忘了就拿出来看一下。】
【野：当我是你？】
什么意思？
程之陌正纳闷，紧接着，一条新消息到达——
【野：这么笨。】
程之陌：“……”
/
放假当天下午，精神紧绷了一整年的这一届学生终于放开了一回。
各班集体谋划，各种整班主任的手段。
这其中，位于学校西北边的一条小湖就成了名景。
他们还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就见证当时的学长学姐们挨个将自己班主任扔进湖里的场景，没想到到自己了，好像也大差不大。
王维华做为教导主任，几乎每年都要遭罪，各个班都不想放过他，于是场面就成了，一班扔下去，二班再捞上来，再扔，三四班还在后面排着队等。
一群人笑的前仰后翻，只有王维华压着喉间的几句脏话咕噜噜的，在水里吐着泡泡。
等各科老师皆无一幸免，都湿漉漉的围在一起各吐苦水之际，这帮孩子又将目光放在了同班同学身上。
江城一中有自己的传统——
衣服上签名。
这个想法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不过就在那几秒之内，一帮人已经扭在了一起。
拥闹中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书包被一把撕开，满满整书包的彩色笔跟下雨似的迎头落下。
苏黎玥眼疾手快，捡起一只对着程之陌的连衣裙就是一顿乱画，而后，紧接着，蹬蹬蹬只冲江宁而去。
江宁一个鲤鱼翻滚，一溜烟消失在了拐角，连带着苏黎玥也没了人影。
那一刻，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能叫得上名字，都成了狭路相逢，免不了一顿你来我往。
程之陌晕头转向的夹在人群之中，后脊背被笔尖戳的生疼。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出声问：“我能在你衣服上签个字吗？”
挺难得，还冒出个礼貌的。
哪个不是扑上来就画？
程之陌转身，看清来人，是周正。
他冲她不可见的笑了一下。
程之陌与这个人交集并不多，上次也是因为路尧野而有些不愉快，后来周正也道过歉，也没有死缠烂打的再做一些有的没的。
或许在周正眼里，他总觉得程之陌有些厌恶他，但其实并没有。
“当然可以。”程之陌说。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周正有些恍惚，他视线在程之陌身上匆匆一过，问：“签哪里？”
程之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有些狼狈。
“这吧。”她抬起袖子，扯着一点边角，“抱歉啊，地方有点小。”
周正摇头，抬笔，规规矩矩的写下“周正”两个字。
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问：“这衣服，算是浪费了。”
程之陌简单回他：“玩嘛。”
再抬头，目光错过眼前的周正，隔着来往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路尧野。
寸头、黑眸、嚣张、以及过分优越的身高。
在江城一中没有第二个。
他好像是不小心走进这个闹剧场面的，眉头紧皱，没搞明白这帮人都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在高兴什么。
苏黎玥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她的身侧还站着沈清，两个人略显斯文的互换签了个名，而后苏黎玥捏着笔头，转了身，笔尖正对着路尧野。
抬眼，与他对视。
苏黎玥：“……”
好在僵持不多秒，更尴尬的人出现了。
魏斌嘴里哼着歌，跟喝醉了酒似的从另一个方向打着转飘过来，方向没控制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趴路尧野怀里。
他两只手哪只都没浪费，拿着一黑一红两支笔。
路尧野眸色淡淡：“……”
半刻后，魏斌极其淡定的掀起自己衣角，洋洋洒洒的在自己衣服上签了自己大名，然后瞪了路尧野一眼，又跟个洗衣机似的卷着走了。
陈彦荣在一旁已经看很久了——
魏斌一走，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路尧野跟前，手刚抬起就被路尧野一个眼神盯着不敢动。
“大家都在签名，就衣服上……”陈彦荣推了推眼镜片，“这衣服保存着，以后还能当个纪念，江城一中的传统，学长学姐们也都是这样的。”
程之陌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撤回，路尧野就在这时候忽然抬头，与她撞上。
陈彦荣还在很卑微的问：“我能在你衣服上签个名吗？或者你签我身上也……”
话没说完，路尧野已经抬步径直越过他，朝程之陌这个方向走过来。
不知为何，程之陌下意识的心里一紧。
直到人在她眼前站定，距离近的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程之陌结巴：“怎、怎么？”
路尧野很少有表情。
他自顾自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外套，视线在程之陌手中的笔上略做停留，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的周正——
“换个笔。”他说。
“……”
周正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笔已经被人抽走了。
路尧野转身将笔塞到程之陌手中，说：“签吧。”
一路视线追随过来的陈彦荣：“……”
以及不敢明看却耐不住好奇偷看的众人：“……”
苏黎玥：“我要是陈彦荣，我就从那小湖跳下去。”
沈清：“陈彦荣胆子小，你快推他一把。”
苏黎玥非常傲娇：“不行，这人只会破坏气氛。”
程之陌慢半拍的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那支笔。
黄色。
她原来拿的那支，是黑色，在路尧野原本就是黑色的短袖上，留不下明显的痕迹。
程之陌永远都是他的唯一特例。
“你拉起来一点。”程之陌说。
衣服太软，不好签。
路尧野低头，揪起半边衣角，将衣料绷紧。
程之陌落笔，余角瞥见他若隐若现露出来的半截腰腹，性感的要命。
路尧野天生就不是温柔敦厚的代名词。
他偏执，乖戾，更像一头难以驯服的兽。
可这头兽，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程之陌明目张胆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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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那两天，聂澜都停下了手头工作。
一大早不知听谁说的，非要开车拉着程之陌去古寺烧香。
程之陌慢吞吞的收拾，期间不可置信的问：“妈，你不会还信这个吧？”
“你信它就有，不信就没有，单纯图个心理安慰。”聂澜道：“反正你们老师交代，这两天不准再没日没夜的做题了，得多出去走走，见见太阳，太阳当空照，花儿一定会对你笑。”
程之陌不由得失笑：“不会是老王说的吧？”
这话，莫名喜感，像是王维华的风格。
程之陌一直以为除了聂澜应该没人会再信什么神佛保佑之类的传言，但明显，她以为错了。
去古寺烧香的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大殿广场前搁了一顶很大的香炉，香炉灰满的能溢出来。
再往里，就是大殿了。
殿门前摆放着很多蒲团，即便这样，后面的人也得排队等候。
在这个特殊时节点，前来跪拜的大多都是跟程之陌一样的年纪，有的是跟家长一起来的，有的是同学朋友结伴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严肃肃穆。
想来，这个愿应该也大差不大。
聂澜提前去买香，程之陌站在殿前广场上，鼻尖充斥着一阵一阵扑起来的香灰味，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她鼻子着实太灵。
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路尧野的时候，他问她是不是晕血。
那时候的路尧野，是真的混！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都三年了，过完了整个高中，人生唯一且最难忘的一段日子，就这么走到了头。
想着想着，程之陌转身寻找聂澜的身影，卖香的那种摊位为了简便，香都是一份一份卖的，多了也没用，聂澜刚买了一份，头顶程之陌的声音响起——
“买两份吧。”她说。
聂澜问：“你要两份做什么？”
程之陌偏头想了想，说：“我愿望太多，一份不够烧。”
云里雾里的，聂澜也并不打算问到底。
上完香，程之陌进了殿内。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于是自然而然的观察着前面人的动作及流程，每个人都是拜三下，三下后即起身。
程之陌学着他们——
她先是拜了三下，然后起身，紧接着又拜了三下。
原本她不信这些，可当真身处这地方了，又无形之中多了几份虔诚。
给自己的那一下，无非是愿高考顺利，愿父母健安。
但轮到路尧野的那一份的时候，程之陌仔细的想了一下——
高考对他来讲似乎只是一件顺其自然再平淡不过的事，很难想的明白，对路尧野来讲，究竟什么是最为重要值得这么拜上一拜的。
思考无果，那程之陌便只能愿——
愿他得偿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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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号当日，下了一场大雨。
程之陌考场不在一中，相对比较偏远，聂澜天还没亮就已经给她准备好早餐，开车送她去考场，出门之前，一遍又一遍的确认该带的东西是不是都带全了。
她好像，比程之陌本人还要紧张。
这两天过的，有点虚幻。
最后一门交卷的时候，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就如同写了很久很久的一个稿件，终于在这一刻添上了一个句号。
八号下午，聂澜跟程艇两个人等在校门口，藏在无数家长人群里，那一刻，每个人都好像没有区别，没有别的身份，只是母亲父亲。
为了不让自己分心，这两日，程之陌都没摸过手机，这会从聂澜手中接过手机开机，消息一时多的差点死机。
班级群早就开始嚎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是99+未读。
还有很多私发消息，无一例外，都是问考的如何。
苏黎玥连排一连串的哭泣表情，说自己考砸了，程之陌回她：还没开始估分呢，别先气馁。
再往下翻，看到路尧野。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哪里不对劲。
这两日，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跟报幕似的，哪怕没有回音。
【野：语文。】
【野：英语。】
【野：数学。】
【野：理综。】
程之陌回他：你也把这当草稿纸？
这次回的很快。
【野：嗯。】
他总是这样，回消息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他本人。
比如，回个“嗯”，后面还要加上一个规规矩矩的句号。
【M.O：考的咋样？】
【野：还行。】
【M.O：明天应该估分，来不来学校？】
【野：明天有事。】
那就是不来。
行吧，反正也没期待。
【野：程之陌。】
【M.O：？】
【野：群消息看了吗。】
【M.O：好吵，屏蔽了。】
【野：嗯，今晚睡个好觉。】
怪怪的。
但程之陌没有多想，多日来的疲倦感袭来，群消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99+，猜也能猜出来大家都在聊什么，程之陌懒得看，吃完晚饭，真听话的关了手机，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估分，程之陌考的不错，至少不能叫考砸，正常水平。
但苏黎玥就不一样了。
她确实考砸了。
“怎么办？”苏黎玥抱着她，“大学可能没法跟你一起了，一想到我们要分隔好远两地，我就伤心。”
“不想复读吗？”程之陌问。
“不想。”苏黎玥非常坚决，“这一年我都差点熬不下来，一想到再来一年，还不如一头撞死！”
“那你想好什么专业了吗？”程之陌问。
“没有。”苏黎玥摇头，“我没什么明确的梦想，就好像……啥都行，到时候看具体分数吧，你呢？”
“也得看分数。”程之陌道：“专业的话，想选心理学。”
“心理学？听起来挺独特的。”苏黎玥耸肩，“为什么会喜欢这个？”
程之陌打了个岔，没明说。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只有她自己清楚。
并不想分享。
教室里同学并不多，回学校估分不是强制性的，采取自愿。
估完分，俩人并头趴在窗户口往外看——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苏黎玥忽然道。
程之陌笑：“你还挺感性。”
从她们这个视角看过去，先是一大片的香樟树，围着后面的教导处。
这个季节，一中有最美的景。
以前是没时间这么好好观赏，在这一刻，谁都没有挪开眼睛，直到王维华的背影从一个角落绕进去。
“是我的错觉吗？”程之陌怔然出声，“怎么觉得老王瞬间老了几岁。”
苏黎玥叹气：“能理解，他保了三年的人，到最后还是砸了。”
“什么意思？”程之陌问。
“你不知道？”苏黎玥诧异。
程之陌摇头：“我应该知道什么？”
“路尧野啊！”
程之陌一怔：“路尧野怎么了？”
“他第一门考试就没去，你竟然不知道？”
程之陌忽然哑住。
那如同潮水一般的情绪仿佛瞬间将她淹没。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群里早就传开了，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苏黎玥道：“具体情况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一门没考，好像是他欠了什么人钱，考试前一天被打了，打的还挺严重，不过后几门他都考了，但你想想，应该也考的不咋地。”
班级群消息刷的太快，程之陌后来就给屏蔽了。
所以，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才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了两句。
程之陌抖着手重新点开与他的聊天框——
好似一下子全明白了。
最后一句他问她：群消息看了吗？
程之陌回：好吵，屏蔽了。
路尧野说：嗯，今晚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