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芙蕖挂着一脸沉郁之气回来。

    宁知越抽空瞥了她一眼,倒觉得稀奇,随口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芙蕖觑着宁知越一脸平静,好像真的一无所知,方才送纸笔的僧人没与她提起吴秋宗在前院闹事?

    再想起那个吴秋宗,芙蕖心里才压下去的怒气忍不住直往上窜。

    大家都住在慈安寺里相安无事也有些时日了,前些时候羽书和阿商打听得吴夫人受人蛊惑,对宁知越敌意甚重,当时吴秋宗与他母亲为此有过争执,言语之中颇有偏向宁知越,以为吴夫人受人撺掇倾于魔怔之意。

    然今日一早,吴秋宗从外头回来,一身酒气,不小心撞上了送纸笔的僧人,那僧人解释了两句,提及是为宁知越送东西,他便登时扬起怒火,掀翻了那人手中的托盘打骂起来。

    僧人们说,吴秋宗在寺里住了一年有余,待寺里僧众一向和气,便是有时遇上偷奸耍滑的小僧,最多就是嘴上抱怨两句,再不济讲与寺监知晓就罢了,从未如此失态过。

    芙蕖想,那何止是失态,她赶到时,吴秋宗几乎像遭人下了降头一般,掀了那僧人手里的托盘不说,还抓起地上的砚台、墨条往四下胡乱砸去,又抓着散落一地的纸张,粗暴地撕成雪花片一般往天上撒去。

    如此,还不肯罢休。

    他口中怨怼着宁知越惹是生非,城里一片乱是因她而起,寺里不安宁也是她在作怪,哪哪儿都是她,便是案子破了,贼人伏法了,她还不肯罢休,如今又在寺里兴起搭祭台、做法事,寺里简直没有一处安静地。

    说这话时,又冲到祭台边上,想要将做工的匠人们推开,掀翻已经搭起的木架台子。

    不过,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清晰的认知,他一个文弱得不能再文弱得书生,又是宿醉后回的寺里,能有多大的力气去与经年累月做活的工人去对抗。

    在他冲往祭台边上,推搡最近的一个匠人时,便被那人擒住,反剪了臂膀瞪着他,余下几个匠人也一齐围了过来。

    眼望着一圈体形高大,身形健硕的汉子,吴秋宗登时醒了酒,脑子清明过来,瞧着周围围着的一众僧人,面上生出些许懊恼。

    但他也不肯输了底气,挣扎着从那匠人手里挣脱,还摆出一副讲道理的模样问询边上的人:“我说的有错吗?自她来了南漳县,县城里没一日安生,现下又死了这许多人……”

    “那些人是谁杀的?凶手又是谁找出来的?吴郎君还是读书人,怎么也学着吴夫人空口白牙地诬陷人?”

    不知是芙蕖一句“读书人”点醒了他,还是“吴夫人污蔑”使他想起了什么,吴秋宗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张口支支吾吾像是喉头被梗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在一众人的目光之下,羞赧地低下头,定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芙蕖本是没想放过他,非要逼他说出个所以然来,究竟是什么人,几次三番地编造这些假话,使得这对母子跟被迷了心窍一般给宁知越泼脏水。

    吴夫人那儿已是许久之前受人蛊惑了,吴秋宗一向不听他母亲的,怎么今日也改了性子,是非不分了?

    局面僵持了一会,芙蕖正待逼问,人群外有人拨开一个口子朝她看来。

    芙蕖瞧见那人,心里一颤,立时想起还在小佛堂里孤身待着的宁知越,她得尽快回去,但要带着这人去见宁知越吗?春杏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此时芙蕖也顾不上理会吴秋宗了,春杏上前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边上的僧人也在替吴秋宗说和,她顺水推舟没去管吴秋宗,只一边面上愤懑地与春杏解释方才发生的事,一边快速思索着:春杏是之前施绮安排照料娘子的,是施绮的人,前几日施绮要让春杏到寺里来伺候,娘子已经拒绝,她这是不死心,这一回直接送人过来么?

    **

    宁知越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微凝,执笔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人呢?”

    “奴婢问过了,施娘子今日一早启程,已经离开县城了,令她来传口信,一是告知娘子一声,二来她说留娘子一人在这里还是不放心,虽则身边有奴婢们在,却终归是外地人,对南漳县不甚熟悉,在寺中也有诸多不便,故让春杏不时到寺中来,瞧瞧娘子有什么短缺的,应时补上。”

    “不是留在寺中,只叫她不时过来?”

    那日去朱玉阁,施绮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几个时辰,一定要春杏随她回寺里。

    她明明白白拒绝了好几次,施绮都打算叫春杏直接跟在她左右了,她也就敷衍着应下,临到回慈安寺前,她暗中耍滑,不辞而别转往县衙去寻虞循,又待了些许时辰,等城门快要闭上才离开。

    路上她还与虞循和芙蕖猜想,施绮会不会直接派春杏到寺里等着,回来后连着几日倒也没见到人,她还以为施绮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这是又改了计策?

    芙蕖摇头,“奴婢也觉得奇怪,但春杏说娘子近来要诵经抄经,身边得清静,有奴婢照料饮食安寝便够了,她就做些粗活,隔两日来寺里给娘子送浆洗过的衣裳,若是娘子有事吩咐,派人传信到朱玉阁便是。”

    宁知越托着笔静静想了一会,嗯了一声:“行吧,不来就不来,省了我的事。”

    这话说得,倒像是盼着人来似的。

    芙蕖没法向宁知越这样气定神闲,施绮与曹氏父子关系匪浅,春杏又能是什么好人?

    “娘子就不担心吗?施娘子心思不纯,她安排春杏到咱们身边或许有阴谋呢?监视、或是等待时机下毒手,难道就这么置之不理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有什么用。左右我的时间还多,法事结束前足以拿他们祭奠亡灵了,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了……”

    她突然挑眉抬眼,看向芙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取代了原先唇角勾起的那抹冷笑。

    芙蕖心内一颤,她觉得宁知越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她和曹氏父子的对峙似乎也变了一个玩法。

    **

    接下来的一日一直到入夜都没再生出变故,虞循一行人也如宁知越预料的没有回来。

    翌日一早,宁知越仍旧依照昨日一样前往正殿做早课,听法师讲经,待要前往小佛堂抄经,从正殿出来时,虞循已在殿外候着了。

    他衣袍端正,头发也梳得整齐,但他肩上和头顶发丝上沾着一层细密的水雾出卖了他,宁知越知道,他定是清早露气未退时就往回赶了。

    宁知越瞧了瞧左右,寺里安安静静,寺里的僧人却还自由行动,做着自己的事,没有有公主驾临的森严,也不见姚琡和姚珂的踪影……

    她递过一方帕子给他,指了指他的肩上和头顶,又盯住他的眼睛,“只你和阿商回来了?”

    虞循怔怔接过帕子,视线闪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殿下要在山庄多待两日,留了嘉宜县主作陪,世子放心不下也就留下了。你呢?昨日在寺中一切可好?”

    芙蕖就在边上立着,她没出来时虞循怕不是早已问过芙蕖了,这会还来问。

    宁知越眨巴着眼睛撇撇嘴,重重哼出一口气,展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没事……倒是你,只带着阿商,若是路上遇着刺客怎么办?”

    虞循呆望着她笑了笑,不说话了。

    她在这儿,他的心也在这儿,便是昨日山庄里繁弦急管、莺歌燕舞迷人耳目,于他也是寸阴若岁,若非要见公主与冯昭一面……

    想起正事,虞循凝了凝神,“昨日……”

    “你……”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接,徒生出两道情丝牵线搭桥,将两颗心紧密缠绕。

    虞循别开脸,清了清嗓子,又转眸凝望着她,“你先说吧。”

    宁知越浅笑着应了一声,顿了顿,轻悠悠地说:“可听说韩玉娇的事了?你可想过公主……她很古怪,说她爱冯昭,对其百依百顺,可韩玉娇又怎么说?她从前对映秋可不是这样的。”

    虞循点头,沉吟着:“这件事确实出乎意料,昨日山庄里,我只在宴席间见过公主,说过两句话,之后她便托词疲乏离席了,而冯昭……”

    他昨日的确见过冯昭。

    莲花山庄里慈安寺路程不算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因公主仪驾与一众车马声势浩大,行经之处总会引起周边村民注意,免不了要开道阻拦,直到午时前才到山庄。

    山庄里一切都已打点妥当,众人入山庄后,稍作修整,洛为雍便命人传信:宴席设在晚间,趁着日色正好,请诸位一同游览山庄景致。

    到了之后,虞循才发现公主与冯昭都不在,洛为雍只道:殿下晚间宴席上再露面。

    公主与冯昭有意避而不见,调走这么多人,只留下宁知越孤身在寺中,虞循心绪难宁,更无心赏景,索性脱离众人,寻了一处清静之地好好思索起临走前宁知越说的那番话。

    公主出于何种心思维护冯昭和曹襄?

    曹襄的目的又是什么?

    正当他思索到要紧之处时,冯昭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

    虞循正值愣神之际,冯昭已在他对侧坐下,随意地斟了一杯茶,自顾自地说道:“自来了汜州,你一刻也没踏实歇息过,如今来了山庄也不肯宽宽心么?”

    不等虞循回话,他又道:“是为曹氏父子,还是担心宁娘子的安危?”

    虞循紧缩眉头,他继续说道:“不要如今紧张,也用不着担心,山庄里很安全,寺里……也会平安无事。”

    虞循觉得他话语之中像是隐藏了某种深意,似乎在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论那些隐讳,又似乎只是他多疑?

    他思索着,应答道:“凶手还未抓到,殿下在汜州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无论在何处,都不能掉以轻心。”他顿了顿,又说:“殿下与驸马情谊深厚,驸马还是要多劝劝殿下。”

    冯昭苦笑着,“殿下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她定下的事,我也改变不了,何况我也不是没有劝过,不止一次,但她不肯,才……”

    虞循奇怪他说话的口吻,冯昭仿佛从深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又陷入新近的回忆中,无力地惨笑着:“殿下的病……是我心里的大患,终究是当年那次落水留下的症候……”

    虞循看不懂他莫名而来的悲痛,本想安慰他几句,冯昭已回神,从那股凄怆的悲伤中脱离出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盯着他说:“你来了汜州也有数月了,曹氏父子一事朝中怕是已经知晓,若有调令,你当知晓于你不会有利,还是早些回京吧,至于殿下,你们劝不动,不妨请圣上降旨,圣命难违,殿下不会不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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