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虞循还在县衙里,姚琡快马加鞭派人来传信:杨德说动了平宁公主,要当众开棺验尸,让他速速往慈安寺来劝谏公主,请公主收回成命。

    虞循不意外杨德的行为,也没多想此事。

    他正为另一件而苦恼:昨日杨德与宁知容一行离开后,他审问了被抓捕的两个黑衣人,竟然从二人身上搜摸出公主府的令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然是沉雪园里的护卫——与平宁公主的亲卫府不同,他们是在沉雪园建成后招募的那一拨护卫,两百人。

    两人招供,他们是前几日由公主派来的内侍传达命令,点了他们三人,安排他们到南漳县衙刺杀一名囚犯。

    他们只知这个犯人是一名女子,也获悉了她被囚在大牢的位置,当夜便来到南漳县衙动手了。

    到了牢中,黑灯瞎火中他们俩都没有留意到另一人被掉包了,他们甚至都没动手,就被打晕刺伤,再醒来就被关在牢中了。

    虞循默然,曹襄会报复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也一直提防着,担心宁知越会在狱中出事,冯昭出事过去四五日,大牢中风平浪静,曹襄一日没有动作,他就一日无法安心。

    但这份担心到底不够周全,若不是宁知越自己还有打算,那她……

    能替宁知越办事与宁知越里应外合的人他想过会否是袁志用安排的,但思来想去,袁志用可以帮忙,却是会索要不必要的代价,宁知越还有要事没做成,单单只为救李漳……于她而言并不合算,如此一来,能帮她的,大约是玄素了。

    可这个传话的内侍……

    冯昭尚在昏迷,公主……她会下此命令吗?

    虞循便问他们可还记得那个内侍是何模样,两人俱是摇头说不知道,虞循更觉得奇怪,一个陌生的内侍来调派任命他们做这等杀人放火的事,他们怎会轻易就信了?

    两人相视一眼,埋了头,只说:我们只听命于公主。

    虞循越发觉得蹊跷,公主府的人,无论是谁自然听命于公主,可公主平素极少发号施令,纵有命令也有洛为雍、漪兰及卢毅去调度,不可能将他们三人都瞒住,除非公主府里还有另外一套行事章程,而问题大约就出在这些后来被招入公主府的护卫身上。

    他让两人分说自己如何进的沉雪园。

    一个说,他是看到了公主府张贴的告示,知晓是要替公主殿下做护卫,自然乐于有这么一份差事。被选上后,最先不是跟着卢典军,而是去见了一个管事,那管事告诉他们,日后他们会在卢典军手下,平时听命于卢毅,但若是殿下另有私令,他们可以越过卢典军,直接行事。

    另一个听完,嗯嗯啊啊地附和说他也是如此。

    虞循见他神色有异,眼珠乱窜,显见还有隐瞒,进一步拷问,这人吐露了实情:在被入选沉雪园护卫前,他们曾是陈家招募去看守庄子的护卫,受过几年的教训。他到陈家不足一年,有一日管教他们的教头便告诉他们,眼下有个机会,能去平宁公主府中做护卫。

    那教头的解释是,公主殿下新建的园子里缺少看护的人手。那时南漳县里人人都知陈家在救济百姓,是处谋生的好去处,公主府名头大,规矩也多,犯了错怕是要掉脑袋,谁都不敢去冒这个险。

    韩刺史要替殿下分忧,便与各县县令商议对策,许县令又转请陈家老爷相助,故而调动了他们送往沉雪园。

    当然也不是明着就送了一大批人去,仍旧分散了他们,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前去应招,此后也要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余下的教训也与先前那一人一样。

    虞循立时想到一件事:曹荣养了三千私兵,袁志用只找出两千五百人,还有五百人始终不知去向,会不会就是以这个办法安顿在公主府了?

    沉雪园里混入了曹襄的人,也就无怪乎冯昭可以在漪兰和洛为雍的监视下,仍旧与曹襄有暗中往来。

    公主的亲卫本来有三百人,之后招揽的有两百人,就算对半分,剩余的四百人藏在哪里呢?

    他又问:这样的情况在陈家时可还遇到过,他们一共送了多少人到公主那儿。

    那人也记不清,他只知道他是永成十四年被招收的,在他之前也送走过一批人,约莫三四十个,说是送去给公主管庄田,有的就送进公主府当护院。当然,公主有亲卫,送他们过去也就看家的意思,尤其是后来公主去了沉雪园后,亲卫也跟了去,他们就剩下这个作用了。

    虞循暗想:若果真如此,只怕安插人手是从平宁公主和冯昭来了汜州之后曹襄就安排上了,公主来了汜州五年,每年只算一二十人,公主的田地宅子也不止一二十处,算上沉雪园里的,粗略估计就是五百人了。

    难怪冯昭的消息如此灵通,难怪沉雪园与公主府千疮百孔尽是漏洞。

    思及他晚了四五日动手对付宁知越,虞循不禁惆怅起来:这几日的时光他去做了什么?他能调来沉雪园里的护卫,若是将其他庄子里的人召集在一处了呢?

    得出这个结论,他夜里辗转难眠,本想着一早带上这两人往慈安寺去告知卢毅与洛为雍,反是姚琡先来催促了。

    虞循当即指了两名衙差去将那两个刺客带上,上了路,他又问羽墨:昨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羽墨便将昨夜有人偷偷潜入宁知越屋子的事说了,那侍女从屋里出来后,羽书跟着她离开,最终发现她回了公主的禅院,但昨夜她在宁知越屋子里待了有一会,也没见有事发生。

    虞循闻言,猜测那人应该是阮清舒,没再说什么。

    一路紧赶,快到慈安寺时,轻风就站在慈安寺外的岔道口向他们摇手,见了虞循便解释:“来不及了,世子去拜见了公主,请公主收回成命,但公主却说:死者为大,但为了宁知越的清白,验一验想必陈娘子在天之灵不会介意,日后也不会有人再质疑。世子和四郎拦不住,杨德已经带着人去了墓地。”

    虞循望着不远处的慈安寺,不知怎地有些不安,宁知容和姚琡至今还不知道宁知越是故意让杨德开棺验尸,时至今日他也弄不懂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但都到了这一步,就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

    验尸没有结果前,陈玉还是陈玉,宁知越也还是宁知越。

    虽说为了案情真相,但死者为大,也得有些忌讳,为此杨德请了住持带上几个僧人前往墓地诵经超度,做个简单的法事。

    与他们一同前去的还有一部分不知打哪儿得知消息的香客,也好奇的跟了去,这边闹得轰动,寺里一时冷清了不少。

    姚琡和杨德争论了一个早上,最终由公主定下开棺验尸,送走二人,她便顿觉疲乏,撇开漪兰和从露,只道要休息一阵,等有了消息再来禀报。

    漪兰念着昨夜宁知越刺杀冯昭失败,今日又生出开棺验尸这种岔子,还未成事,她定不下,让从露留下照顾公主,自己去找宁知越。

    见到她来,宁知越不惊讶,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于是,不等漪兰开口,便道:“昨晚发生了一些意外,殿下虽然离开了,冯昭身身边却还有人守着。”

    漪兰讶然,她昨夜瞧着公主扮做小丫鬟的模样离开屋子,虽只见着一个背影,这还是头一回见公主鬼祟得这样熟练,心里生出莫名的生疏感。

    到底还记着正事,她也担心会有人影响宁知越下手,特意看了一眼,明明没人啊。

    宁知越坚定道:“是有的,只不过姑姑没见到罢了。曹襄若是这么容易被发现,我们就不用为了找他花这么多心思。”

    漪兰却着急,“经过昨日的事,殿下已经懒于行动,又要如何将她哄骗出来,还有曹襄,他若是仍在冯昭屋里,又要怎么办?”

    宁知越笑了笑,安慰道:“姑姑不用担心,且回去,一会就知道了。”

    **

    两个时辰后,杨德一脸阴沉的回来了,就连虞循和宁知容、姚琡几个都沉肃这一张脸,看不出开棺验尸的结果究竟是好是坏。

    一行人稀稀拉拉进了寺门,才至山门处,便有人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左右张望着问:“怎么不见人,寺里怎么跟空了一样。”

    偌大的慈安寺仿佛经历了令人惊怖的事故,一夕之间人去楼空,明明各处殿前的香炉里还飘着缈缈青烟,却是哪一处都寻不见一个人。

    一行人又往寺内走了几步,直到落在最后的一个也踏进山门,左右钟楼后突然窜出一群手持长刀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虞循心中一凛,想起了先前的那个猜测。

    果然被他料中了吗?

    下一瞬,他又想起,宁知越怎样了呢?

    杨德瞧见这一幕,顿时暴怒,指着他对面那人,破口怒斥道:“你们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劫本官,你……”

    那人不听他继续逞威显能,把刀往前一递,直楞楞架在他脖子上,杨德顿时闭嘴,不敢动一下。

    虞循看出,他们此时还没想取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却又因什么事阻挡他们入寺。

    这时,许是随行的洛为雍认出持刀之人中的几个,满腹疑虑地问出声:“你们是沉雪园里的护卫,怎么会来慈安寺?”

    这些人没说话,仍旧持刀对峙着。

    “放肆,你们连我也不认得了吗?”

    “我们只听命于公主……”

    不知是谁回应了一句,洛为雍觉得甚是荒唐,他是公主府长史,难道他还指挥不了府里的几个护卫了吗?

    还是说这是殿下的意思?好端端的,怎么会……

    “殿下呢,我要见殿下……还有漪兰姑姑……”

    “殿下遭贼人劫持,我等奉命缉拿同伙。”

    “什么?殿下被人劫持?”

    众人哗然,却不忘问,“是何人劫持殿下?”

    对方没应答,洛为雍又正色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难道会谋害殿下?漪兰姑姑呢?我要见漪兰姑姑。”

    杨德也趁机表明忠心:“正是如此,本官怎么会对殿下存有不轨之心,这一定是误会。”

    他边说边抬手将贴着脖颈的刀锋往一边推开,但那人分毫不让,冷着脸哼声道:“无论是谁,再敢轻举妄动,一律格杀勿论。”

    “你……你们……”

    “洛长史……”虞循冲他摇了摇头,看清拿刀指着杨德的那人便是发号施令之人,便与他道:“你们的主子总不会是让你们抓了我们这些人困在这里的,既是想挟持人质做交换,总得将我们带到那儿去,当面交换吧?”

    那人迟疑着,没敢做决定,递给身边人一个眼神,那人匆匆而去,不一会又匆匆回来,在那个小头领耳边说了几句,那人便指着虞循道:“你是虞循?”

    “不错。”

    “把他带走。”

    那人一声令下,一旁匀出两个护卫一前以后上前反剪着他的手,将他推出人群。

    “郎君,小人与你一起去……”

    “表哥……”

    阿商和周陆然冲上前,被横着的长刀拦住,虞循顿住,回头道:“你们且留在这儿……放心,不会有事的。”

    **

    虞循被带到了小佛堂外,远远就看到里里外外持刀对峙的混乱场面。

    小佛堂门口,门内聚集这一群护卫,挡着外面的人不让入内,漪兰与姚珂、姜盈盈等人被卢毅护着团在佛堂左侧,右侧则是袁志用与他的两个手下,廊檐外还有一拨人将他们围住。

    许是已经争执过了,两厢相对,除了面上狰狞的怒气,只剩下沉默。

    而被围在中央的漪兰神思恍惚,满脸的震惊与悲痛,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想来一切都明白了吧?

    卢毅看到虞循的到来叫了出声,这一声唤回了漪兰的思绪,她本倚在姜盈盈身上,此时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巴巴地望着虞循,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姚琡心急口快,不假思索便将满腹的疑问问了出来,“虞郎君,敏敏说公主不是公主……呃,就是有人谋害公主,假冒她……”

    看到虞循身边持刀抵着他的两个护卫,她又似想起什么,“咦,哥哥与四哥呢?”

    虞循被推到小佛堂门外,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往佛堂内看了一眼。

    堂内只有三个人,宁知越、阮清舒,还有一个背对着门外,身姿修长挺拔的年轻男子,他的身份不难猜出——曹襄,也是萧铉。

    宁知越和阮清舒一个立着一个瘫坐在长生牌位前的蒲团上。

    宁知越手里窝着一把匕首,紧抵着在阮清舒的脖颈上,已经渗出血丝,视线却紧紧盯住曹襄,而阮清舒……已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仰着脸满目凄怆地看着宁知越。

    见他没有说话,漪兰也忍不住追问:“虞钦使,到底……是真的吗?”

    虞循仍旧默然,点了点头,漪兰便再度瘫软下去,姜盈盈与从露忙将她扶住。

    殿下没了,两年前就没了,她竟然分毫都不曾察觉。

    她一心想着完成圣上的命令,除掉冯昭,……她早该动手的,要什么名正言顺,何必顾虑殿下的维护,若是当初杀了他,殿下……何至于此啊?

    她身体里猛地蓄起一股力,支撑着她站起来扒在门边,死死地盯着屋里那个一身华贵打扮的女人。

    明明今日晨起,那一身衣着打扮都是她亲手给殿下穿上装扮上的,甚至两个时辰前,她的殿下还在她身边,可是……就只有两个时辰,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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