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来得突兀又迅烈,雒阳城里的气温骤降,谈道笙站在院子里看大黄刨雪,短暂地放空一下思路——难道河南自古以来便没有春秋的吗?

    “道笙,杵在那儿做什么?不冷吗?”陈婶裹着厚厚的毛毡探头。

    她确实不冷,这具身体早被训练得极其耐冻,就算是不小心掉进西伯利亚的冰河,她也能在最短时间内爬出,并且面不改色地手刃目标人物,顺便捞出还在下面泡冰水澡的同伴。这样的大雪对她来说也不过毛毛雨啦。

    但陈婶是很怕冷的,乔伯更加怕冷,雒阳城里的市民们没有不怕冷的。

    这是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任何供暖设施,只能靠干柴炭火过冬的大汉,因此市廛里干柴炭火的要价再一次水涨船高,因此她决定再一次出城背柴。

    城外的树林已经很不成样子,像枯树枝干树叶之类的早已被一抢而空,树皮也被扒得干干净净,那些尚未被人类夺去性命的树木在大雪中瑟瑟发抖,祈祷春风快些吹拂大地,好叫它们再次穿上体面的新衣。

    比春风来得更早的是谈道笙,没办法,她也想做一个爱护树木的环保人士,但环保人士的家属四邻也在瑟瑟发抖着等待春风,她就只能做个伐木工了。

    伐木工在树林里挑挑拣拣,终于选定一个倒霉蛋。

    这倒霉蛋是棵极高大极粗壮的松树,躯干上有不少新旧伤痕,想来是被许许多多雒阳城内外的人民觊觎过,因着骨头实在太硬才逃过不知多少劫难。

    但再硬的骨头落至她掌心,也只能哭喊着化为一滩烂泥。

    谈道笙摸了摸它的伤疤,举起了利斧。

    这实在是株粗树,被斧头分解后的枝干装了满满一板车都还有剩余,很够她两家过冬。

    “剩下的我能拿一些吗?”

    是个身量瘦小的孩童,瞧着也没有多大年龄,身上仅着一件破旧的单衣,因此脸上就挂着两条长长的、快要冻成冰条的鼻涕。

    “你想拿就拿吧。”谈道笙含糊地回一句。

    于是她便飞快地抱起一堆树枝,在路过这位漂亮的小郎君时,小女孩忽然顿住脚步,拿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瞧着她。

    “……怎么了?”

    “你吃的什么呀?”

    无论哪朝哪代,小孩子的好奇心似乎总是如此强烈。

    谈道笙将怀里揣着的小包递到她面前,“你要吃吗?”

    小孩儿点点头,腾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从小包里捏起一大块放进嘴巴,于是她的声音也含糊起来,“好甜,这是什么呀?”

    “是城里一位老爷爷做的饴糖,”谈道笙摸出帕子给她擦擦鼻涕,再将剩余的糖包好塞进她怀里,“送你啦。”

    “多谢!”小女孩回她一个笑脸,又问道:“你带钱了吗?”

    谈道笙犹疑地看她一眼,“没有,怎么?”

    “现下城门处的守卫管得很严,”她指指那一车木柴,“像你这样的,大概要收五十个钱才许进城呢!”

    ……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规矩?

    刘备亦为此皱紧眉头。

    不知为何,今日进城的队伍极为缓慢,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误了做饭的时辰?

    “前面是怎么了?”

    “不晓得呦,”老伯愁眉苦脸,“诶,我家老婆子还等着我背柴回去呢,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误了做饭的时辰?”

    见他认同地点头,老伯扬了扬眉,说道:“小伙子,你到前面瞧瞧去?”

    “可我这一车柴……”刘备做出个为难的表情。

    “无妨,老头子替你看着呐。”

    “好吧,多谢老伯了。”

    他从队伍中走出来,还未靠近城门,便听得一个颇为厉害的女声。

    “你少唬我了!方才那人进去只消三十个钱,凭什么就收我家一百个钱?”

    是一个长相妩媚的女子,此刻她叉腰站在守卫面前,瞧着甚是有气势。

    但这点儿气势在守卫看来似乎和调情差不多,他将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扯出轻佻的、很有兴味的弧度,“你运的柴这样多,自该多收几个钱。唔,不过还有个法子……”

    他上前几步,附在女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刘备自然是听不到的,但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些惹人厌烦的下流话。

    那女子的脸颊很快浮起粉云,周围有人窃笑出声,女子却扬高了声音,“呸!劝你撒泼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就你这样的还敢打老娘的主意,也不怕老娘折了你的子孙根?!”

    这女子的泼辣震得周边哑然无声,守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转成无比愤怒的模样,“你这妇人!本将瞧得起你,那是你的福气!来人,把她给我带回营里!”

    “慢着,”旁观许久的刘备走上前,露出个笑脸,“将军何必为难一小女子呢?”

    “你是何人?”

    “在下幽州军……”

    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幽州军又如何?此处是雒阳,自当守我雒阳的规矩!识相的就赶紧滚远点儿!”

    “将军,你……”

    刘备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几个小兵将他团团围住,那位泼辣的女子亦被将军扯住胳膊,尖利的叫声催动他的心弦,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拧紧眉头,沉默着撸起袖子。

    “前面怎么了?”谈道笙探头探脑。

    “前面打起来啦!”一大哥嚷嚷道。

    “谁和谁打起来啦?”有人这样问道。

    “是幽州兵和城门守卫!啧,打得可狠了!”

    幽州兵?她拢共就认识三个幽州兵,三个里也就大哥刘备看着挺和气的……难道打架的是二爷三爷不成?哎呀,城门守卫最是不讲理,万一真是他们,岂不是要出事!

    谈道笙放下推车,急忙扒开人群挤进去,然后,然后她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片混乱之中,最和气的老大哥刘备拽着一守卫的衣领打得难舍难分,其余的小兵似被吓到一般,愣在那处犹犹豫豫。

    “你们,你们还不快上!”被刘备压在身下狂揍的守卫咳出一团血沫。

    大雪纷飞,肮脏的泥土亦被覆上一层厚厚的白毯,守卫身下的小片区域却被血色浸润,染出突兀的红。

    ……不是说刘备是个装备全靠哭、武力值为零的老好人吗?面前这个凶狠又暴躁的老哥是哪位啊?!

    谈道笙瞠目结舌,待看到小兵咬牙上去助威时才反应过来,她连忙高呼:“呔!我是西园袁校尉的部下,尔等还不快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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