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梧从东院出来时,外头的日头已经大了,好在一早出门前,竹心拿了一把竹骨做的纸伞带着,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主仆俩往回走,竹心见四下无人,才道:“小姐刚才怎么管起姨奶奶的事了?夫人和三小姐看起来都不大高兴呢。”

    “怎么,难道还不许我多管闲事了?”顾青梧笑了笑,反问一句。

    “那倒也不是,只是小姐难得这般,奴婢好奇,您和姨奶奶往日也没什么来往,连三小姐都比不上,何苦惹夫人不痛快呢。”

    竹心的话确实在理,顾青梧原也不想管这闲事的,可又担心姨母闹起来,她那人,便宜贪的太多,就只会装聋作哑的不知收敛,且爱嚼舌,不要到点儿东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以为我愿意呀,实在是母亲太过惊弓之鸟,几千两银子都能撒出去,这会儿却又开始吝啬几块冰了,往年这件事情,都是母亲亲自跟父亲提起,过了明路的,怕什么呢。”

    “也许夫人是不想老爷为此生气吧。”

    顾青梧却道:“话虽如此,可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前母亲再怎么忽视姨母都无所谓,可给舅舅银子的事一出来,姨母心里肯定不痛快,如今又不给东西,这不明摆告诉旁人府里出问题了嘛,若又去外面胡说两句,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来,父亲心里才会不痛快呢。”

    竹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主仆俩说着话,就走到园子的一方湖泊边上,那湖不大,因徐氏喜欢吃莲叶羹和新鲜的嫩莲藕,便种了半边,这阵子虽然莲花未开,还多是尖尖角,但湖面上的莲叶已经铺得很耐看了。

    顾青梧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虽然才情不够,做不出什么诗赋来,却心情通畅不少,“走吧。”

    两人转身要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五妹妹。”

    是顾飞鸢。

    她的声音,顾青梧还是听得出来的,一转身,果然不差。

    顾飞鸢走上前,莫名道:“方才屋子里,母亲正在气头上,我也不便为你出头说话,妹妹可别介意呀!”

    咦!

    顾青梧闻言眉头一挑,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又是什么情况。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在亲戚和外人面前,顾飞鸢才会这样温声细语的说话,至于刚刚在母亲那里,姨母难得落了她的面子,不跟着母亲怼自己就算不错了,还能想到为自己出头?

    这话谁来说她都不信,包括顾飞鸢自己。

    “三姐姐不会有事要找我吧?”顾青梧神色警觉起来。

    顾飞鸢见状有些来气,可余光一瞥,在顾青梧身后不远的一处偏僻角落,藏青色银纹衣袖的一角,已经悄然缩回了暗处。

    她不得不压下心绪,扮好姐姐的样子,“瞧你说的,我可是你亲姐姐,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这倒不是。”顾青梧的视线左右游移了片刻,不见什么异样的地方,这才松了松心神,便道,“那三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

    “放心,没事,我只是回院子的路上看见你在这儿,过来跟你说两句话而已,对了,你和解公子已经定亲,他有没有说过何时来下聘?”

    顾飞鸢忽然关心起这件事来,倒让顾青梧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道:“还没呢,他这些日子都在准备乡试,怎么着也得考完之后了。”

    其实说起成亲,她是不急的,别说乡试之后,就是明年也无妨,听之前父亲的意思,也是想多留自己一些时日的。

    谈起这件事,顾飞鸢其实也没什么好聊,不过寥寥两句,就撇开了话题。

    姐妹俩又说了几句旁的,才各自散去,回自己院子了。

    待两人都没了影儿,一旁的假山石后,孟文渊和顾云承才走了出来,后者的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孟文渊则问起顾飞鸢,顾青梧她是认识的,之前在寒山寺帮三皇子逃离贼手,也算间接救了自己一命,容貌又俏丽动人,若非已经定亲,且那人还得了三皇子几分青眼,自己不好夺人所爱的话,他早已派人来顾家下聘妾礼了。

    顾云承没曾想他会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及自己妹妹,可到底是外男,三妹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时心生不快,可顾及对方身份,只道,“那是我三妹,孟公子这边请,过了那片竹林,就到解兄的地方了。”

    “好。”孟文渊闻言也不恼,笑着跟人走了。

    他今儿来的目的,还是奉命来找那个姓解的书生,其他的事情,并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他不急,顾飞鸢却是急的。

    前儿她私下派人去打听了,那位孟公子,竟是京都侯门嫡出的世子爷,出身尊贵非凡,远非自家能及。初听这个消息,她原是有几分泄气的,只觉得地位悬殊,没什么指望,可这些日子媒人上门,介绍的人家是一个不如一个,渐渐的,她心里那股不甘的傲气又冒上心头,胡思乱想起来。

    且王家传来消息,城中一些闺阁小姐,对那位孟公子多有意动,那些素日才情容貌样样不如自己的人都行,她自己没道理不可以。

    这般想着,顾飞鸢转身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方信笺,递给紫娟,让她出府一趟,送去王家。

    紫娟应了一声,接过信笺出去了。

    梧桐院。

    顾青梧和竹心从外面回来,都有些出汗,忙进屋换了身衣裳,又端了些冰镇的瓜果进屋,摆在凉榻的矮几上。

    “今年好像比往年要热一些。”她吃着东西,看外面的日头说道。

    竹心点了点头,手中的罗扇轻摇,也觉得如此。

    顾青梧说着再热一些,去庄子上避暑的话,主仆俩正聊着欢,外头小丫鬟来通报,赵管事来了。

    顾青梧闻言一愣,不知何意,却也不妨碍她吩咐丫鬟去带人进来。

    竹心倒是好奇,“小姐,赵管事来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总不会是为了几桶冰来跟自己算账的。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赵管事还真是为了此事来的。

    “让我来管这账?”

    听完来意,顾青梧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又问了一遍,见赵管事点了点头,并道:“这是老爷的意思。”

    父亲的意思?她不明白这是何意,也不知该怎么办,“可是我从来没有管过账,赵管事你真的没听错父亲的话?”

    “五小姐,老爷确实是这么说的,我怎敢在这件事上胡乱揣测传话呢!其实府里用冰的事,一向都有惯例,也有账可查,小姐要上手并非什么难事,只是除了内账以外,老爷也让我带了一些对族中的外账来,让小姐管着,这些却是要麻烦一点儿,小姐若有什么难处或不解的地方,回头可让人去前院找我便是。”说罢,那赵管事手一挥,身后钻出个小厮来,手里捧着一摞账簿并相应的对牌钥匙,放到了顾青梧跟前。

    她倒不曾看一眼,只盯着赵管事问道:“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赵管事想了想,才回道:“老爷还说让小姐对此事多上几分心,解公子虽说在锦城无亲无故,是孑然一人,可解家在泾阳也算是大族,来日解公子若高中,小姐出了阁,总要陪着回去一趟,到时族中往来必不可少,小姐如今可趁机多学着些,以免日后手忙脚乱。”

    这话听着就有些奇怪,什么叫‘以免日后手忙脚乱’。

    不过想到解秋池的身世,顾青梧只知道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来锦城求学,至于其他事…隐约听提起过一些。

    她知道父亲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便将这话记在心上,送走了赵管事。

    竹心送了人回来,就见自家小姐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在那堆账簿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赵管事一回前院,就去了老爷的书房。

    顾珉正在欣赏一幅刚入手的秋山风景图,乃前朝大家所画,画风粗犷豪迈,细节处又不乏细腻柔和,看的他连连点头。

    “真是不错,难怪城中的文人墨客都这么推崇。”

    他在这方面只是个半吊子,但也不妨碍一掷千金,在东街那边买下这幅画,却不为收藏,而是要转赠出去。

    赵管事一进屋,回禀道:“老爷,东西已经给五小姐送去了。”

    “她可问了什么?”

    “倒没问什么,小的把老爷的话转述了一遍,五小姐思虑了片刻,没说什么,小的就离开了。”赵管事低着头,如实答了话。

    顾珉听罢,神色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虽然性子木了些,好在不蠢。”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想起徐氏,顿时觉得无趣,再加上给孟家送冰的事赵管事已经跟他回了话,如此种种,更是不满意了,“几块冰而已,能是什么大事,也值得她计较,真是愚不可及。”

    这个‘她’是谁,虽不明说,赵管事也知道,故此头垂的更低了些,不敢搭话。

    顾珉也不可能跟个下人吐槽自己的正室,话只到这儿,后吩咐人将那副风景图收好,送去陈夫子家,自己则出了书房的门,往云锦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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