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连续北上,天气一直阴雨绵绵,时不时一场雨夹雪更是阴冷,柳琦推开船舱侧门,慢慢走到甲板之上,江面灰蒙蒙一片。前些日回门,柳家众人对她嘘寒问暖,丝毫没有了出嫁前的担忧与责怪,或许也是看到了她与陆仲文的恩爱模样,竟然也为她此次游商准备了诸多吃穿用度。阵阵冷风吹来,柳琦打了个冷颤。回看船舱二层的阁间灯火通明通明,陆仲文又在审阅账目了,那是前几日出发时带上船的,说是行船时可以处理一下新铺遇到的问题,她回过神望向天空,寒冽之气欲盛,或许要下雪了,当时候堆个雪人也不错,堆两个吧,一个她;一个夫君。

    “夫人”温和的呼唤打断她的思绪,陆仲文身披黑色裘衣姗姗走来。

    “夫君?”有些小小惊讶“你不是在书房吗?”

    “大致都看了,齐叔已经在归纳账目,后续就无需我费心了”陆仲文自然的站在柳琦身旁,翻起她的袖口,一个暖炉便放置在了柳琦手中“北方寒冷,以后出来要多穿些”说着便拉起裘袍包裹住她,一阵暖意席卷全身。

    “好”双手环住男人的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很是好闻。

    “夫人不必忧心去商铺之事,与商铺各个主管照面,只是例行熟悉,方便你对各行人事有所了解,而盘账之时,我或许无暇顾忌到你,但黎先生会时刻在你身旁,将我正在查看的账目都讲解给你听”陆仲文翻看账册无意间瞥见她一人站在甲板上不知在思索什么,他就再也无心做事,起身下楼时又折回屋里特意拿了暖手炉。

    “夫君,此次我们要去多少家商行啊”他虽然忙,但总会注意她的心思,此时他以为她在忧心商行之事也好,总不能告诉他她在想着堆大雪人吧,柳琦顺杆爬摆出深沉的模样。

    “沿着青江北上沿途有七家,转而陆行关山以北有六家,其他分处有五家,共是十八家商行,行程安排虽然周全,但是夫人初次游历,要辛苦了”一阵冷风吹过,他紧了紧包住柳琦的裘袍。

    “有夫君在,我不辛苦”她也紧了紧环住他的双臂“夫君常年来四处奔波才是辛苦”

    “那夫人的《秘阁之书》学习的如何?”这几日除了就寝,她一直都在接受郑嬷嬷的教诲,看她脸上也由最初的欣喜逐渐染上了倦意。

    “已经进行了纲体了解,现在正在逐步了解先祖们的各个特色和教诲,隔着年代感的智慧真的让人惊叹”

    “先祖的本意也是在规避寿命的局限,人的一生有限,智慧更是有限,若再有贪玩惰怠现象,那所能做出的成就更是有限,所以首先觉醒的一代祖先才开始记录下自己的智慧和叮嘱,给后世规避坎坷之用”

    “所以每每听从郑嬷嬷讲述,都觉得自己更要做一个通透聪慧的夫人,才能不负祖先庇佑,与你共担家业重任”

    “夫人有心了”微低着下巴轻触着柳琦露出的碎发。

    天空飘起了雪花,四周的江面也由灰蒙蒙的一片慢慢转为白色,两人身影映立其中却说不出的温暖。船廊之下陪嫁两个小丫鬟云雀和云燕各抱着白狐裘衣和暖手炉望着甲板上的二人窸窣窃笑。

    行船三日,他们到达了第一家商行--江兴商行。这家商行是做江沙生意,青江本就是沙石丰富,再加上一直由陆家定时开采,所以这家商行的财力在陆家众多商铺中属于前三的大商铺,配备了两位大掌柜,都是陆老爷一手培养的亲信。而江沙开采官府有次数要求,这也是为了确保青江的稳定性,不影响到青江周边的百姓生活。一般夏季开采三次,如遇朝廷大兴土木,便在秋季前后增加一次。

    在正式与两位掌柜们照面之后,黎先生果然如陆仲文所言一直站在她身边讲解,就比如现在,陆仲文在听取陈掌柜和鹿掌柜汇报本年的沙石开采情况之时,她坐在旁边的屏风后,已经听黎先生把江兴商行的大致情况和开采数量细讲清楚了。

    “开采次数不多,那账目是否会规整、少一些?”

    “少夫人,这里是副账册,是大少爷现在看的誊抄版,请您查看”黎先生摆摆手,几个小厮抬来了一个大木箱,满满的堆放着账本。

    “这......”柳琦大吃一惊,这么多!

    “北方的沙石生意都是咱们陆家覆盖,开采次数不多,但细分下来的各工程流水巨大,其中的朝廷的顶账、垫付或者小工程的欠款更是反复堆积来来回回,所以,江兴商行的账目历来都是最难盘算的”

    “那我该如何着手”翻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柳琦心里没底,不禁抬头透过屏风看向陆仲文,人影流动之间他已经在翻查账目,清脆的算盘声啪啪作响,旁边的鹿掌柜也在有条不紊的替他翻着账目方便盘算。

    “每本账目前几张都标注有时间目录,纲领的记录各个买方每月的购买次数,再细分下来就是每单流水,每个流水前都会有特殊的标注”黎先生拿起一本账目翻开来给柳琦观看“比如,官府的流水前标注为金色印章官字,江城刘家的流水标注为刘家的红色印章刘字,城西的白家就是白家的黑色印章白字,以此类推,如果前面为白家十三次流水六千担,每担一两纹银,那这里就该记录了十三笔每次的担数量,六千担相加就是六千两纹银”

    “拿这看来也并不难,可如此明显的账目又何须盘查”如此清晰自是不会有错账。

    “排除很小的数字出错,最重要的是开采沙石的数量,每次开采数量不为固定,一年中开采次数有限但全年都有用沙,紧缺时就会有湿沙,空缺年间就会有放置的松散沙子或者夯实存放的沙子,甚至还会有陆地上百姓合成的沙子,采沙甚至还要跟随每年、每季、每月的天气变化而变化,所谓假账也就是从中而来”黎先生意有所指,手指放在了一行官府的购买流水之上。

    一月份官府购买了三次沙石,却是新鲜开采的湿沙子,这里的不妥在于那时并不是开采时间,所以这处有问题。似乎看出了柳琦的会意,黎先生微微一下解释道“每四年中就会有一个夏季在青江发生倒春现象,气温陡生,今年三月正是如此,所以今年的沙是从三月开始的”

    柳琦一阵吃瘪,这个瘦瘦的似有几分仙骨的黎先生不可小嘘,对于时令和生意经营样样了然,看来陆家为了培养她确实派出了高人。“如此看来,我欠缺过多,如何能盘账呢”语气之中有些气馁。

    “少夫人其实并不是要精通盘账”黎先生合上了账本,重新放置在了一堆账本之上。

    “那是要如何?”柳琦一时不解。

    “少夫人跟随大少爷游商,原因有二:一是大少爷正式掌管陆家的考验仪式,二是您即将作为陆家主母的必要见识”

    “怎么讲?”

    “陆家商行遍布南北,但大抵都分布在北方,大少爷以往只是到多处柜上由各大掌柜带领知晓商行运作,但后期掌管陆家确是要实打实的对各商行的经营运作进行操控,所以这次的盘账,就是全面检验他对各商行的了解是否精准。虽然此前大少爷奔波来往,但当上陆家家主后则更是尽心忧虑,闲暇时间会更少”黎先生身体微转面向柳琦“您届时为陆家主母,与他相见甚少之时,恐有怨怼,所以...”

    “所以,在他在当家主的考核时期时也让我随行,目的不是与他共担生意,而是了解他将来的重担和具体进行的繁忙事项,是为了让我后期尽心持家,体恤家主,平和从容,不心生怨怼?”柳琦不仅佩服,一面能让主母大致了解生意运作,能在以后的宴席上与家主共进退;一面也能让主母甚至家主不易,二人之间不生出嫌隙。陆家这祖规矩真是高明。

    “少夫人,生意之事本就是男子从小必须接触的东西,那把算盘已经长在了骨子里,刚才我与您讲的东西,大少爷孩童时期已经知晓熟记,所以此次行商,少夫人不用过度费心”

    是啊,她孩童时期深谙其道的是什么?是《女书》。

    “明白,太深奥的东西我确实也难以再学,不过如今大致明了,枯坐也无益,不如黎先生您教我简单的算盘吧”从袖间抽出一把红珊瑚小算盘,这是陆仲文昨日送她的小玩意儿,娇小可爱,她十分喜欢。

    “夫人对此有心?”黎先生有些吃惊,女子绣花他见过,却没想到还有愿意学习珠算的。

    “现在看来,以后每家商行先生您都能快速与我介绍完毕,但夫君盘账时间费时费心,我不如在此期间学些有用的东西,以后算算总账也是好的”真假账她是没那个能力看出来了,但算算总账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还有一点是,他也想多陪在陆仲文身边,他不紧不慢的算盘声,她喜欢听。

    “好,老夫教您”抬起衣袖,黎先生便在腰间取下一把红木算盘,柳琦一阵惊奇,果然是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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