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压得低低的,像是将要塌下来。野人岿然不动,肩上花斑相间的庞然大物却被吹得鬃毛翻飞,两只白森森的獠牙在雪中闪着着瘆人的寒。

    苏凝乐沿着不知生死的豹子昂头望去,面前单肩扛猛兽的人昂藏七尺,黝黑躯体展露天地,窄腰到大腿以下只围一张虎皮,黑发似箭双目如炬,歪着头高临下望着自己。

    “野崽崽。”她揉了揉额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野人。

    两人就这样在白花花的雪地愣站好一阵,雪光中野人黑漆漆的眼珠子亮得发烫,慢慢展开双臂。

    苏凝乐却背过身缓缓走出几步,忽然面朝下一头扎进雪地里。

    正值盛春,但北境终年积雪仍然是实打实的厚重,丝丝寒气贴毛孔渗透,才镇住她心里的凄凉。

    野人反应迅速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冲来,平整如镜的雪地瞬间刷出两排深深大脚印,肩上猎豹被震得远远抛落,他拦腰一手将她拎起,怀抱着人儿盘膝席座,脑袋贴着苏凝乐额角,大掌一下一下小心翼翼替她拨开脸上的冰渣子,嘴里呼呼像野兽打呼噜。

    苏凝乐双目轻闭,珠玉面容经冻雪浸润后更显通透无暇,鼻头粉嫩像极刚出生的小猫崽。

    她侧头埋入野人火烫怀中蹭了蹭道:

    “野崽崽,你还记得我们初遇情形么?”

    “唔!”野人舌尖舔了舔苏凝乐的手臂张嘴口一咬。

    他只是叼住并无使劲,苏凝乐感觉酥麻,思绪引回五年前那一天。

    “给你,给你都给你!”苏凝乐节节倒退不住地往锦袋里掏,头上总角银铃叮铃作响。馒头,青瓜,粽子,苹果洒满一地,眼看原本胀鼓鼓的袋子迅速干瘪,可依旧抵不住面前少年幽幽逼近。

    她又急又慌,比起上午被爹爹发现自己唱歌引幼崽责骂的时候更甚千百倍。没想到雪峰上真的会遇上传说中野人,还以为投喂食物分散他注意力好逃之夭夭,可如今看来这小郎君好像不爱吃素。

    到最后,她一手抄住兜底的一颗东西筛糠似的往外抵;

    “莼菜,这是我最爱吃的。你,你,你尝尝······”

    少年披头散发,两手作前肢,兽类般四脚前行锁定猎物,哪知对方忽然拔出冒着草青味的武器戳到牙床,不禁分了神。

    苏凝乐慢慢挑开眼皮从眼缝中窥见野人不动了,想着终于能投其所好,暗暗松一口气,正准备逃跑。

    谁知野人咧开嘴,两排亮白牙齿精光一闪。

    “哎呀!小郎君别吃我!我,不吃荤腥,不长肉肉的!”苏凝乐抱着自己被紧咬的手臂欲哭无泪。自父亲发现她有招引动物幼崽奇能后便渐渐疏远。今天耐不住性子偷偷唱小调撩撩幼崽们解解乏,父亲却大发雷霆,狠狠斥责。

    她不明白,只是朋友聚聚罢了,怎么就成了妖术呢?听闻雪峰有野人,吃人不吐骨,她想试试,要是爹爹得知自己有了危险,会不会像以往那样疼爱她?于是留下书信独自赶往雪峰。

    如今爹爹没来得及救她便身死,那是得不偿失呀!苏凝乐不服气,花拳绣腿抵死反抗,十足狼爪下打滚的毛崽,一顿忙乱下累得头晕目眩。

    绝望之际,掌心被什么硬物搁到,苏凝乐无意间一瞧。

    是辣椒水!她怕独自上山遇险特意准备的,怎么把它给忘了呢!抓住瓶子连渣带水一起向野人洒去。两人相距极近,野人皱皱鼻翼,吐出苏凝乐的手,张口接住瓶子。

    苏凝乐当场愣住。不愧是野间怪人,非但不怕辣,反而很喜欢?

    魔爪下一线生机,她爬起来慌不择路,刚转身,一只银发雪豹已蓄势待发。

    苏凝乐脚下一软,瘫伏在地。苍天呀!这一只可不是讨人挠痒痒的幼崽崽啊,刚出虎口又入豹嘴,难不成她真的要命丧此地么!

    雪豹低伏爪刨地凌空跳起,苏凝乐蜷缩的身子将要成了盘中餐。

    “咻!”身后一声锋鸣破风刺出,野人越过她头顶,手执长矛直捣豹肚,豹子昂首大吼一声侧身避过,野人落在苏凝乐身前,两脚站立背肌微弯,双目紧盯豹子进攻。

    眼看锋利尖爪就要插入血肉,野人腹肌收缩张口将嘴中鲜红的辣椒水悉数喷射。冰冷的空气中撞入辛辣劲香,堪比洪水暴击,豹子扭头躲开了眼睛处的要害,一小撮辣油还是飞溅到鼻口,盛怒下,一巴掌呼向野人。

    野人早有预备,奈何猛兽力沉,闪退间还是伤了皮肉。雪豹变得更加暴躁,甩头晃脑声声怒吼震天动地,苏凝乐稍稍回过神来,看着野人血珠滴滴殷艳,又望着灼伤的豹子,预见了惨烈。

    她灵机一动,唱起了歌谣。

    野人回头扫一眼地上的少女,眸子里疑惑不解。他重新提起长矛,锋刃借雪冷光生,趁着豹子喘息之机予以一击,生死尽赌一次!

    “嗷嗷······”幼稚叫唤中几只雪豹崽子踏雪奔来,两只叼着大雪豹着尾巴,两只蹭着爪子,作势拉着庞然大物往外撤。

    大豹停止攻击低头细嗅,忽然伸出大舌头向苏凝乐她脸上一舔,又看看一对少年,慢慢抽身退出战圈。

    苏凝乐摸摸湿哒哒的脸,捂嘴笑了起来:

    “幸好是只母豹子。”

    野人却双目紧闭缓缓蹲下身。苏凝乐咬咬唇,撕下衣角猫着腰挪到野人身边,轻轻替他包扎伤口。

    她见他不反抗,壮起胆子往野人鼻梁上血痕细细吹气。

    “呼呼。不疼不疼,娘亲说,呼下便不疼了。”

    少女呼气如兰,柔软如丝扑上他粗糙脸上,紧皱眉毛渐渐放松。

    “野崽崽,看替你疗伤的份上,你能不能不吃我呀?”

    野少年倏然睁开眼眸,舔舔苏凝乐的玉臂一口咬住。

    她犹记得,从那天开始,野人看自己的眼神渐变温和。现如今手臂上的的酥麻之感与当年如出一辙,苏凝乐嘴角似初月上弯,纵是眉目仍是闭着,眉梢得意之情不减。

    “野崽崽,你后来选择放了我是不是喜欢那瓶辣椒?”

    她枕着少年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自问自答:

    “可后来我又想,你绝不是外间传闻会吃人的怪物。这天寒地冻的荒野,怎会为区区辣椒舍弃食物呢?但是我不会替你澄清的,真如此,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便敢来抓你。”

    晴空尽头红日渐熄碎星刚现,霞光与冷盈交相辉映,野人紧紧抱着苏凝乐,双眼忽明忽暗。

    “荏苒五载,唯你最近我心。”苏凝乐指尖摸索着野人满是胡渣的脸,心头像被撒了一把盐,丝丝揪痛,眼尾滑落两行珠泪,幽幽叹息:

    “野崽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两心依偎,野人似乎感受不安,急得伸手要摇晃着怀中人儿,胸腔里发出类似“乐乐······”

    声声呼唤如孤雁哀鸣传遍山野,苏凝乐听得清晰,她睁开双眸,强忍的泪如泉涌,隔着一层水雾隐约看着野人模糊的影子。

    “野崽崽,你是听懂我的话了吗?可如果我不离开,爹爹定会将我许配与他人。”

    野人当即从原地起蹦摇头如拨浪鼓,四周冰霜炸开齐刷刷裂开,蜿蜒延伸。

    “野崽崽,你是舍不得我么?”

    野人头点似鸡啄米。

    一阵红晕染上双颊,苏凝乐低着头贝齿轻咬下唇,把心一横却声如蚊蝇:

    “野崽崽,要想不分开,你,你要是能上门提亲,我······”

    话音未完,野人凌空一个俯冲,堵在苏凝乐面前,一手拉着她一手指着自己高声嚷嚷:

    “我,你!娶!”

    苏凝乐呆呆望着野人,忐忑羞耻,小心喃道:

    “你是真的,愿意娶我?”

    “似!”野人口齿不清却斩钉截铁。

    苏凝乐一下跳起来,搂紧野人脖子,两人滚落冰天雪地里。女子笑声清脆如筝:

    “野崽崽,以后你别狩猎了,那些动物小崽崽是我的朋友,它们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我们借小崽的浮毛做毛毯独市生意,好不好?”

    野人四肢平躺身上垫着苏凝乐,鼻息重重哼应着。

    苏凝乐心花怒放,野崽崽竟然懂回应自己,他不是怪物!可转念间甜中又夹杂些苦涩,她能料想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可只要他敢上门提亲,她便敢嫁!

    她见野人皱着浓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忍不禁摸摸他鬓边乱发。

    日光终究沉沉下坠,天幕尽处交错斑斓极彩,期盼中她睡意渐浓。

    ——

    “吱吱~啾啾啾~”细碎歌声唤醒了纱幔闺帷中的曼妙身姿。苏凝乐睁开眼,对上窗外层层树影下跳跃的鸟儿。

    她俏脸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中,伸了伸懒腰。每次野崽崽准会悄悄将她平平安安送回苏府里,从无例外。

    “小姐!小姐!”青莺一溜湫跑入庭内惊起群雀四散。苏凝乐下巴枕在手臂懒洋洋道: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小姐!不好啦,又有人上门提亲了!”

    野崽崽这么快来了?苏凝乐心如鹿撞连忙翻身下床,催促着丫鬟梳妆。

    “小姐,您说那淮雁王可真是奇怪,昨夜三更天亲自上府提亲,就连聘礼三书婚期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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