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爱2
「平静的、甜美的死亡，我想要。」
×××××××××××××××××××××××××××××××
×
昏暗的集装箱里，暗淡的光线缓慢地一点点暗淡。明明身在机场，却不见飞机启动的动静，也没有播报航班起飞的广播，寂静得仿佛身处异界。
被等待的那趟航班永远不会起飞了。
山南由理和青木菊都在等待。唯有两人清醒的空间，再没有任何交流。
等着等着，青木菊不再哭泣，反而荡开麻木而绝望的笑意。她抱着腿，盯着集装箱门缝里渗进来的光线看，虔诚而专注，仿若看着天堂射下来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平地起惊雷一样，外界爆开巨响，明亮的光线接二连三刺进集装箱的缝隙。
来了。山南由理提神。
青木菊倏地站起，双手一扬，集装箱内除她之外所有人，包括山南由理，全被无形的丝线提起，四肢、腰腹、脖颈被紧紧勒住，像提线木偶一样挂在空中。
其他人也醒来了，发现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脖子上的无形丝线紧紧勒住气管和大动脉，窒息得可怕，也许下一秒脖颈就会被切断。
集装箱盖像纸皮一样四分五裂，散落倒下。昏黄的光线铺天盖地地扑进来。
从昏暗室内中乍然跳到夕色之中的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在她们面前，远处血红的夕阳下挂在墙头上方，遥远的地平线被围墙拦住了。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五条悟，抱手站在半空中，周身染上茜色。他澄澈的苍蓝色眼瞳，被夕阳点燃了红色的火光。
“麻理！”青木菊惊呼，缠在山南由理等人质脖子上的傀儡丝再度拉紧。
人质们难受地扬起下巴，试图获得多一点空气，模糊发黑的视线对上了五条悟身旁漂浮的咒灵。
那咒灵蛞蝓状的身体前端有一张死去的惨白人脸，眼睛紧闭，面带诡异的微笑，身体两边像千足虫般插着多个人类手臂，仿佛伴随着无数尸体的尖叫与呢喃，令旁观者感到惊恐与战栗。
它只剩下半个身体，断口处青黑色的组织仍在蠕动着，似乎重新要长出新的下半身。
“交换人质，诅咒师小姐。不想和这个咒灵一起被我击杀的话，放下这些人。”五条悟盯着青木菊，没有朝山南由理等人瞥上一眼，表情没有一丝紧张，看上去不太在意她们被吊在半空中、性命岌岌可危的景象。
“你先放开麻理。”像是终于清醒过来，青木菊冷静地提出要求，“马上安排一个去马布吉里的航班。我要带着这些人一起登机，下了飞机自然会放过她们。”
“可以~这点小要求而已。”五条悟转脸轻快应下，笑着落地放下了咒灵麻理，“不过人质看上去快窒息了，能让她们落地松口气吗？死人可没价值哟。”
咒灵麻理的半个身体落地，闪现到青木菊身边。
青木菊瞟了它一眼，又用眼角余光扫过面色青白的人质。
她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紧盯着五条悟。接着山南由理等人都被放到地面，这个过程中，无形的傀儡丝仍然紧贴她们的皮肉。
可就在人质身体落地，傀儡丝调整松懈的短暂一刻。五条悟抓住了那个瞬间——只有「六眼」能抓住的那个间隙。
无数的傀儡丝一瞬就被割断。
世上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青木菊的「傀儡丝」失去对人质的控制，再也无法更近一步，自己也落入了五条悟手里。
下一瞬间，五条悟出现在青木菊身前，一拳击中她腹部，这记重击让她弯腰软倒。他另一只手抓住猛地闪现擒抱上来的咒灵麻理，两手用力将这两人丢出去，脱离了「傀儡丝」的控制范围。
他挡在还在猛然咳嗽呼吸的职员们面前，沉声劝告：“诅咒师小姐，不投降的话，只能把你和这个咒灵一起击杀了。”
听到这番最后通牒，青木菊脸上没有动容。
她似乎放弃了抵抗，转头注视勉力立起残余上半身防御的咒灵麻理，伸手摸着她熟悉的那张脸，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她的那张脸。
不知怎的，青木菊露出了单纯又苍白的笑，“麻理没有我丢掉人性的话，一定可以逃走吧。麻理，最喜欢你了……对不起。”
说着道别一样的话，傀儡师那无形的丝线，同时割开自己的身体。空气中仿佛响起“噗”“噗”“噗”的声音，艳丽的血色，如长着触手的海葵般绽开，滴到黑色布料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丧服的颜色，多么合适。也许她早就想到这个选择了。山南由理被这个景象吸引住，发现自己可悲地觉得这很美——她死亡的样子，真美，让人羡慕。
“菊——！！！！！！啊啊啊啊啊啊——！！！”青木菊的恋人，化身咒灵的藤井麻理暴走了。她残余的人性，随着青木菊的死亡瞬间焚尽。
女妖般的尖啸扰乱了众人的理智，让人产生了放下抵抗乖乖送死的糊涂想法。
在她们眼前，咒灵麻理的身体噗的一下涨大吞掉青木菊的尸体，气势节节攀升，身体奇迹般倏地凝结长成。也许是从悲痛中吸取了无穷的力量。
方才刹那间破坏了「傀儡丝」的五条悟，却没有打断这个过程。山南由理觉得很奇怪，五条悟的意志并不脆弱，刚刚的尖啸不足以控制他。
也就几秒时间，等巨大化的咒灵立起身体，山南由理越过五条悟的背影看到它的全貌时，才明白挡在最前面的五条悟遭遇了攻击。
它蛞蝓状身体前端的人脸上，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那是双不详的猩红血眼，仿若传说中的美杜莎之瞳，看向全场的几乎没有死角的视线让人无法动弹，简直连思维被冻结了。
咒灵麻理巨大的身体朝众人砸下，眼看就要碾压下来。
咒灵身体砸下带动的气流，向下吹得五条悟后脑勺上的白发乱飘。山南由理手指微颤。需要出手吗？
就在咒灵麻理即将落到五条悟身上的一瞬，它的身体停住，像被无形的阻隔拦在五条悟头上。
五条悟向上一记直拳，带起强劲气流。巨大的咒灵飞了出去，下一刻又出现在对面。
山南由理等人听见五条悟难得正经的声音，“后面的人，能闭眼就闭眼。”
“五条大人加油！”“不愧是最强咒术师啊”“就是就是，五条大人好帅！”……
山南由理听见同僚们瞬间响应的小声对话。看来大家都没事，很元气。
像是不满这边不合时宜的气氛，周围的空间霎那间变幻。众人落入古老蛮荒、祭坛一样的广场，仿佛被卷进了异空间——粗糙裸露的石头土地，呈现深赭色，也许沉淀过无数血液，广场四周被巨大的石柱圈起，上面装饰着古老简朴的图纹。
这是——「蛊虫地狱」，咒灵麻理的领域。
山南由理察觉到，这个领域很像青木菊记忆中的那个祭场。
“看来你很不服气。”五条悟的语气听上去像被挑起了真正的战意。
咒灵麻理再度立起遮天蔽日的身躯。术式「千虫变」发动——这方空间乍现无数蛊虫，密密麻麻如同沙尘暴。
“虫子！好多虫子！”
“这边也有！到处都是！”
“五条大人啊啊啊！救救我”
“笨蛋，别打扰五条大人！打虫子你还不会吗！”
“啊啊啊啊！蜘蛛啊！！！！！！！！我最怕蜘蛛不要啊啊啊——！”
铺天盖地涌上来的虫子让职员们陷入了混乱，害怕蜘蛛的某男尖叫着跳到了同事身上。幸好蛊虫们的攻击主力对准了五条悟，职员们得以手忙脚乱地防守住。
可山南由理马上发现，虫群能够吸收攻击术式的咒力变强，必须在它们越来越强之前，彻底杀掉它们的主人，要是成长得太强，会很麻烦。
表面上随着同僚们打虫子，她悄然用余光瞥向前方交战的画面，凝神关注那边。不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到底要拖到什么程度。
“通过吸收对手攻击中的咒力成长，这招很有意思。这才够格做我的对手。”说着过于自信的话，前面没有回过头的五条悟与咒灵麻理苦战，不断攻击对手。
二者不断闪现变化位置交手，职员们只看得到残影。当然，山南由理看到的就不止如此了。
没过多久，五条悟与咒灵麻理突然双双滞空。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吧。我就想吃东西是要消化的，吸收咒力总有极限，不然会把自己撑爆是吧。” 山南由理听见五条悟有些得意的判断，甚至能想象到他摸着下巴说话的正脸。
咒灵麻理毫不动摇，动作一滞后依然疯狂地朝他攻击，遮天蔽日的蛊虫包裹了五条悟，连职员这边的虫子也飞过去，密密麻麻结成巨大虫球。
“五条大人！”有人惊叫。
过了没多久，山南由理等人便看见虚幻的紫电冲击波破球而出，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穿透了咒灵麻理的巨大身躯，击破这个领域，击破远处的围墙，继续射向遥远的天际，一路掀起冲天的烟尘。
“啊哦，一不小心玩过火了。”众人听到五条悟说，不过声音里没多少真诚的懊恼。
那个可怖的虫球被虚幻的黑洞吞噬殆尽。咒灵麻理僵住的身躯，残余的蛊虫，古老蛮荒的领域，都如坍塌的沙塔般，迅速风化消散。
贪婪地用目光摄取这一幕，山南由理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注视着自己的毁灭日。五条悟的独门术式，既不是「苍」,也不是「赫」，是「窗」还没有记载的力量，原来是这样。如果是他，如果是这个术式……果然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亲眼看看。
回到现实的夕色中，众人因为得救松气欢呼。
而山南由理紧紧捏住扣到最上方的衣领，周围劫后余生的欢乐气氛中，她却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渊。虽然她已经身在深渊，现在不过是坠进更深的地方。这一刻，像被无形之爪捉住一样，奇怪的感觉爬遍全身——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从内部窥视着，身体像是从里到外被翻过来一样，深藏在血肉下的东西，现在暴露到现实中了。
“由理，由理？喂！由理？！！没事吧？！”有人抓着肩膀用力摇晃她。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用力喘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
凝起视线，山南由理看见面前的五条悟。他俯身抓着她的肩膀，藏着一点疲惫的少年面孔，莹亮的苍蓝眼瞳透出毫无掩饰的担心。看到她回过神来，他似乎松了口气，却没有拿开手，“怎么了？脖子很难受吗？”
她没有回答。
视线越过他被染上茜色的白发，她才发现血色夕阳依旧在远处墙头欲落不落。五条悟出现后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可这场战斗其实没有超过三十分钟。
他身后的天空布满了鱼鳞状的火烧云，美得不真实，恍惚间会看成波光粼粼的橘红海面。
无论谁死了，明天依然是晴朗的一天。活着的人，仍旧平等地享有好天气。
山南由理怔怔望着天空，墨蓝眼瞳映上残阳的红光。
五条悟无视周围职员们遮遮掩掩的好奇目光，注视她妆容也掩饰不住的苍白脸色，平时一丝不苟的盘发散落些许黑发在脸侧，发尾拂过她纤细脖颈上深红色的勒痕。他皱了下眉。
她此刻像是朵能被风吹散的柔弱蒲公英，令人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吹散了她。
“由理……”他再次轻声呼唤，便看见山南由理收回视线，对他扬起一个勉强的笑，“……不想笑，就别笑了。不要勉强自己。”他声音闷闷的。
“五条大人……”她用呢喃般的嘶哑声音对他说，难得没有主动挣脱肢体接触，“我没事了，谢谢你。我只是太累了。”
“是吗？”五条悟定定看了她一眼，无意义地附和，随即放开她，“你们都受伤了，救援队伍应该马上就到，在医院好好休息吧。”
×
受伤的职员们当晚都被转移到医院。五条悟被叫走，去处理他造成的麻烦。石冢利郎留下和千叶县分局协调善后工作，顺便照拂受伤的总部同僚们。
第二天，终于能抽空探望同僚的石冢利郎来到了医院。「窗」总部的职员集体被安排在一层楼，一间间走过慰问，也没有花太长时间。只不过，不是所有人刚好都在房间里就是了。他想以后再慰问遗漏的人。
而他离开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独自坐在医院长椅上、似乎发着呆的山南由理。黑发披散在她脸侧，不带妆的脸上有种异样的苍白脆弱。他忽然醒觉：这个女孩年纪和他的儿子差不多大，甚至看上去比儿子小得多。可性情、能力、品格，都比他儿子优秀多了。她和其他职员，这次真是受苦了。
石冢利郎忍不住走过去，“山南桑，你还好吗？身体还有没有问题？”
“石冢前辈。” 山南由理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了，和其他同事一样，医生说都是皮外伤，等待伤口恢复就行。”
“不要太勉强啊。不舒服的话要直接说出来，好好休息。恢复期间注意饮食和休息……”也许是因为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他对这些年轻人，总是忍不住唠叨多一两句。
看见山南由理嘴角抿起的笑意，他发现自己又多嘴了，“抱歉，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我说得太多了。不过，还是请你好好保重身体。你的父母也会担心你啊。”
“谢谢前辈。”山南由理轻轻送上道谢。
“哪里哪里。不嫌我多事就好。” 石冢利郎摸着后脑勺憨笑了几声。
×
目送石冢利郎离开。山南由理收回目光，低头从衣服口袋取出手机，拨出号码。嘟嘟声音过后，对方很快接通了电话。
“莫西莫西，玲香前辈吗？我是由理。嗯，嗯，没事，医生说养好皮外伤就行。不用担心。对了，想麻烦前辈一件事，能不能帮我请几天假？我想休息一下。嗯，就这两天。总部已经给我们调成休息日了？哦，我忘了这个惯例。真的没事，就是不习惯医院的味道……”
挂断电话之后，山南由理向医院办了出院手续，独自回到了东京市区，那个她暂住的公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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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市区某处的一间公寓。山南由理拖着四肢关上门，走进浴室。染上消毒水气味的衣物一件件掉落在穿衣镜前。
其实她很久没有观察过自己的身体了，换衣服的时候也不会多看一眼。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自十五岁的那件事之后，这具身体就没有再成长了。
不会再发育，身高、体重没有一丝变化，代表着成长的月经也早就消失。发现异常就是从这件事开始。
头发跟指甲还会生长，心脏会跳，血是温热的、红色的，需要呼吸、休息、进食，会疲惫……这些人们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事，向她证明，这具身体还在努力维持人类的生理指标。
现在，情况终于进一步恶化了。另一只鞋掉了下来。
她抽条清瘦的身体，锁骨以下的位置，胸部、腹部散落着零星的红斑，肖似一只只闭着的眼睛。她转过身背对穿衣镜，扭头看向镜面，后背上也点缀着些许眼形红斑。
她知道那不是眼睛形状的红斑，它们就是还没有睁开的眼睛。
转过身，她对着镜子中的倒影勾起微笑，即便眉眼弯弯也不带笑意。深沉夜空似的眼睛，藏着悲哀的安心、淡淡的麻木。
太难看了。她收起笑容，踏进浴缸，拧开旁边的开关放出热水。坐在浴缸里，等待热水缓慢充满浴缸，思绪跟扑腾的飞蛾一样乱转。
眼睛，还会增加吗？第一只睁开的，会是什么颜色？希望是漂亮的苍蓝色，像妈妈的眼睛那样，美丽又温柔的蓝眼睛。
眼睛全部睁开的时候，这具身体就无法维持人类的形状了吧。那个时候，作为人性的她也就消失了。让阿尼姆斯主导一切也好，彻底变成怪物的话，不要留下人性更好，这样会比较简单。
「骗子，对自己也撒谎的骗子嘻嘻。小椿老是撒谎~我才不要变成怪物，我要作为人类死去。这才是爷爷说的保持清醒嘻嘻~不是不可以疯掉，而是不·可·以·变·成·怪·物。小椿要怎么办呢？活着变成怪物，还是死后变成怪物？骗子小椿，骗子~嘻嘻嘻~~~」
幽灵似的声音，她的声音——与她惯用的声线不同，又粘又腻带着病态的快乐，真吵。
轰然作响的嗡鸣声中，她抬起眼帘，看见了上方盘旋的灰色飞蛾，数之不尽，好像昨天看到的蛊虫云团。
这个声音，那个隐隐的恶意，并非来自阿尼姆斯。阿尼姆斯只是为了生存而出现的野兽，只有混沌的本能，不会说话。她从来听不到它的声音。
那是这份人性染上疯狂的痕迹。
想要以“人”的身份死去……平静的、甜美的，再也不会醒来的死亡。她低头看着那些尚未睁开的“眼睛”，一抹苦涩传遍全身。每一天，都这么绝望，像数着倒计时的癌症病人一样。
死前必须完成的目标早就实现了。余下的每一天，都只是不想浪费妈妈给的人生，反抗这份疯狂，反抗诅咒的命运。
保持清醒，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爷爷，真的好难啊。
这个世界疯狂又冰冷，充斥着不得不接受的死亡。一个人死了，和一颗水滴从海里蒸发一样无声无息。
她垂下头。热水还没淹没膝盖，不过也快了。染成墨色的长发尾端在水面摊开，如漂浮的黑色水草。
长着瘤结的黑色触须在水中招摇，湿漉漉地，轻柔地搭上她的身体。
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出现，飞蛾从它身上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飞出来，无穷无尽占领了整个房间，黑色触须缠住光裸少女，有种邪恶色气的恐怖。可那也许只是一个拥抱。
“阿尼姆斯，我不会哭的……不会再哭了。”她没有回头，“我消失之后，你会变成我的模样吗，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你喜欢这个世界吗，还是讨厌？阿尼姆斯，以后你会说话吧……”
那个临界点，就在眼前了。那个时候你会履行我们的约定吧——就像水溶于水，血溶于血，让我们回到完整。
阿尼姆斯沉默不语，像是深刻拥抱般挤近她，忽地化作黑色雾气涌回到她体内。沙尘暴般的飞蛾群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只小小的灰色飞蛾，茫然似的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停留在她手上。
她朝它吐了口气，飞蛾颤动翅膀再度飞到空中。
「晚安，阿尼姆斯。」
半空中的飞蛾不见了踪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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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集装箱里，暗淡的光线缓慢地一点点暗淡。明明身在机场，却不见飞机启动的动静，也没有播报航班起飞的广播，寂静得仿佛身处异界。
被等待的那趟航班永远不会起飞了。
山南由理和青木菊都在等待。唯有两人清醒的空间，再没有任何交流。
等着等着，青木菊不再哭泣，反而荡开麻木而绝望的笑意。她抱着腿，盯着集装箱门缝里渗进来的光线看，虔诚而专注，仿若看着天堂射下来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平地起惊雷一样，外界爆开巨响，明亮的光线接二连三刺进集装箱的缝隙。
来了。山南由理提神。
青木菊倏地站起，双手一扬，集装箱内除她之外所有人，包括山南由理，全被无形的丝线提起，四肢、腰腹、脖颈被紧紧勒住，像提线木偶一样挂在空中。
其他人也醒来了，发现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脖子上的无形丝线紧紧勒住气管和大动脉，窒息得可怕，也许下一秒脖颈就会被切断。
集装箱盖像纸皮一样四分五裂，散落倒下。昏黄的光线铺天盖地地扑进来。
从昏暗室内中乍然跳到夕色之中的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在她们面前，远处血红的夕阳下挂在墙头上方，遥远的地平线被围墙拦住了。穿着白色运动服的五条悟，抱手站在半空中，周身染上茜色。他澄澈的苍蓝色眼瞳，被夕阳点燃了红色的火光。
“麻理！”青木菊惊呼，缠在山南由理等人质脖子上的傀儡丝再度拉紧。
人质们难受地扬起下巴，试图获得多一点空气，模糊发黑的视线对上了五条悟身旁漂浮的咒灵。
那咒灵蛞蝓状的身体前端有一张死去的惨白人脸，眼睛紧闭，面带诡异的微笑，身体两边像千足虫般插着多个人类手臂，仿佛伴随着无数尸体的尖叫与呢喃，令旁观者感到惊恐与战栗。
它只剩下半个身体，断口处青黑色的组织仍在蠕动着，似乎重新要长出新的下半身。
“交换人质，诅咒师小姐。不想和这个咒灵一起被我击杀的话，放下这些人。”五条悟盯着青木菊，没有朝山南由理等人瞥上一眼，表情没有一丝紧张，看上去不太在意她们被吊在半空中、性命岌岌可危的景象。
“你先放开麻理。”像是终于清醒过来，青木菊冷静地提出要求，“马上安排一个去马布吉里的航班。我要带着这些人一起登机，下了飞机自然会放过她们。”
“可以~这点小要求而已。”五条悟转脸轻快应下，笑着落地放下了咒灵麻理，“不过人质看上去快窒息了，能让她们落地松口气吗？死人可没价值哟。”
咒灵麻理的半个身体落地，闪现到青木菊身边。
青木菊瞟了它一眼，又用眼角余光扫过面色青白的人质。
她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紧盯着五条悟。接着山南由理等人都被放到地面，这个过程中，无形的傀儡丝仍然紧贴她们的皮肉。
可就在人质身体落地，傀儡丝调整松懈的短暂一刻。五条悟抓住了那个瞬间——只有「六眼」能抓住的那个间隙。
无数的傀儡丝一瞬就被割断。
世上最近也最遥远的距离。青木菊的「傀儡丝」失去对人质的控制，再也无法更近一步，自己也落入了五条悟手里。
下一瞬间，五条悟出现在青木菊身前，一拳击中她腹部，这记重击让她弯腰软倒。他另一只手抓住猛地闪现擒抱上来的咒灵麻理，两手用力将这两人丢出去，脱离了「傀儡丝」的控制范围。
他挡在还在猛然咳嗽呼吸的职员们面前，沉声劝告：“诅咒师小姐，不投降的话，只能把你和这个咒灵一起击杀了。”
听到这番最后通牒，青木菊脸上没有动容。
她似乎放弃了抵抗，转头注视勉力立起残余上半身防御的咒灵麻理，伸手摸着她熟悉的那张脸，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她的那张脸。
不知怎的，青木菊露出了单纯又苍白的笑，“麻理没有我丢掉人性的话，一定可以逃走吧。麻理，最喜欢你了……对不起。”
说着道别一样的话，傀儡师那无形的丝线，同时割开自己的身体。空气中仿佛响起“噗”“噗”“噗”的声音，艳丽的血色，如长着触手的海葵般绽开，滴到黑色布料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丧服的颜色，多么合适。也许她早就想到这个选择了。山南由理被这个景象吸引住，发现自己可悲地觉得这很美——她死亡的样子，真美，让人羡慕。
“菊——！！！！！！啊啊啊啊啊啊——！！！”青木菊的恋人，化身咒灵的藤井麻理暴走了。她残余的人性，随着青木菊的死亡瞬间焚尽。
女妖般的尖啸扰乱了众人的理智，让人产生了放下抵抗乖乖送死的糊涂想法。
在她们眼前，咒灵麻理的身体噗的一下涨大吞掉青木菊的尸体，气势节节攀升，身体奇迹般倏地凝结长成。也许是从悲痛中吸取了无穷的力量。
方才刹那间破坏了「傀儡丝」的五条悟，却没有打断这个过程。山南由理觉得很奇怪，五条悟的意志并不脆弱，刚刚的尖啸不足以控制他。
也就几秒时间，等巨大化的咒灵立起身体，山南由理越过五条悟的背影看到它的全貌时，才明白挡在最前面的五条悟遭遇了攻击。
它蛞蝓状身体前端的人脸上，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那是双不详的猩红血眼，仿若传说中的美杜莎之瞳，看向全场的几乎没有死角的视线让人无法动弹，简直连思维被冻结了。
咒灵麻理巨大的身体朝众人砸下，眼看就要碾压下来。
咒灵身体砸下带动的气流，向下吹得五条悟后脑勺上的白发乱飘。山南由理手指微颤。需要出手吗？
就在咒灵麻理即将落到五条悟身上的一瞬，它的身体停住，像被无形的阻隔拦在五条悟头上。
五条悟向上一记直拳，带起强劲气流。巨大的咒灵飞了出去，下一刻又出现在对面。
山南由理等人听见五条悟难得正经的声音，“后面的人，能闭眼就闭眼。”
“五条大人加油！”“不愧是最强咒术师啊”“就是就是，五条大人好帅！”……
山南由理听见同僚们瞬间响应的小声对话。看来大家都没事，很元气。
像是不满这边不合时宜的气氛，周围的空间霎那间变幻。众人落入古老蛮荒、祭坛一样的广场，仿佛被卷进了异空间——粗糙裸露的石头土地，呈现深赭色，也许沉淀过无数血液，广场四周被巨大的石柱圈起，上面装饰着古老简朴的图纹。
这是——「蛊虫地狱」，咒灵麻理的领域。
山南由理察觉到，这个领域很像青木菊记忆中的那个祭场。
“看来你很不服气。”五条悟的语气听上去像被挑起了真正的战意。
咒灵麻理再度立起遮天蔽日的身躯。术式「千虫变」发动——这方空间乍现无数蛊虫，密密麻麻如同沙尘暴。
“虫子！好多虫子！”
“这边也有！到处都是！”
“五条大人啊啊啊！救救我”
“笨蛋，别打扰五条大人！打虫子你还不会吗！”
“啊啊啊啊！蜘蛛啊！！！！！！！！我最怕蜘蛛不要啊啊啊——！”
铺天盖地涌上来的虫子让职员们陷入了混乱，害怕蜘蛛的某男尖叫着跳到了同事身上。幸好蛊虫们的攻击主力对准了五条悟，职员们得以手忙脚乱地防守住。
可山南由理马上发现，虫群能够吸收攻击术式的咒力变强，必须在它们越来越强之前，彻底杀掉它们的主人，要是成长得太强，会很麻烦。
表面上随着同僚们打虫子，她悄然用余光瞥向前方交战的画面，凝神关注那边。不知道五条悟在想什么，到底要拖到什么程度。
“通过吸收对手攻击中的咒力成长，这招很有意思。这才够格做我的对手。”说着过于自信的话，前面没有回过头的五条悟与咒灵麻理苦战，不断攻击对手。
二者不断闪现变化位置交手，职员们只看得到残影。当然，山南由理看到的就不止如此了。
没过多久，五条悟与咒灵麻理突然双双滞空。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吧。我就想吃东西是要消化的，吸收咒力总有极限，不然会把自己撑爆是吧。” 山南由理听见五条悟有些得意的判断，甚至能想象到他摸着下巴说话的正脸。
咒灵麻理毫不动摇，动作一滞后依然疯狂地朝他攻击，遮天蔽日的蛊虫包裹了五条悟，连职员这边的虫子也飞过去，密密麻麻结成巨大虫球。
“五条大人！”有人惊叫。
过了没多久，山南由理等人便看见虚幻的紫电冲击波破球而出，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穿透了咒灵麻理的巨大身躯，击破这个领域，击破远处的围墙，继续射向遥远的天际，一路掀起冲天的烟尘。
“啊哦，一不小心玩过火了。”众人听到五条悟说，不过声音里没多少真诚的懊恼。
那个可怖的虫球被虚幻的黑洞吞噬殆尽。咒灵麻理僵住的身躯，残余的蛊虫，古老蛮荒的领域，都如坍塌的沙塔般，迅速风化消散。
贪婪地用目光摄取这一幕，山南由理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注视着自己的毁灭日。五条悟的独门术式，既不是「苍」,也不是「赫」，是「窗」还没有记载的力量，原来是这样。如果是他，如果是这个术式……果然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亲眼看看。
回到现实的夕色中，众人因为得救松气欢呼。
而山南由理紧紧捏住扣到最上方的衣领，周围劫后余生的欢乐气氛中，她却感觉自己坠入了深渊。虽然她已经身在深渊，现在不过是坠进更深的地方。这一刻，像被无形之爪捉住一样，奇怪的感觉爬遍全身——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从内部窥视着，身体像是从里到外被翻过来一样，深藏在血肉下的东西，现在暴露到现实中了。
“由理，由理？喂！由理？！！没事吧？！”有人抓着肩膀用力摇晃她。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用力喘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
凝起视线，山南由理看见面前的五条悟。他俯身抓着她的肩膀，藏着一点疲惫的少年面孔，莹亮的苍蓝眼瞳透出毫无掩饰的担心。看到她回过神来，他似乎松了口气，却没有拿开手，“怎么了？脖子很难受吗？”
她没有回答。
视线越过他被染上茜色的白发，她才发现血色夕阳依旧在远处墙头欲落不落。五条悟出现后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可这场战斗其实没有超过三十分钟。
他身后的天空布满了鱼鳞状的火烧云，美得不真实，恍惚间会看成波光粼粼的橘红海面。
无论谁死了，明天依然是晴朗的一天。活着的人，仍旧平等地享有好天气。
山南由理怔怔望着天空，墨蓝眼瞳映上残阳的红光。
五条悟无视周围职员们遮遮掩掩的好奇目光，注视她妆容也掩饰不住的苍白脸色，平时一丝不苟的盘发散落些许黑发在脸侧，发尾拂过她纤细脖颈上深红色的勒痕。他皱了下眉。
她此刻像是朵能被风吹散的柔弱蒲公英，令人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吹散了她。
“由理……”他再次轻声呼唤，便看见山南由理收回视线，对他扬起一个勉强的笑，“……不想笑，就别笑了。不要勉强自己。”他声音闷闷的。
“五条大人……”她用呢喃般的嘶哑声音对他说，难得没有主动挣脱肢体接触，“我没事了，谢谢你。我只是太累了。”
“是吗？”五条悟定定看了她一眼，无意义地附和，随即放开她，“你们都受伤了，救援队伍应该马上就到，在医院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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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职员们当晚都被转移到医院。五条悟被叫走，去处理他造成的麻烦。石冢利郎留下和千叶县分局协调善后工作，顺便照拂受伤的总部同僚们。
第二天，终于能抽空探望同僚的石冢利郎来到了医院。「窗」总部的职员集体被安排在一层楼，一间间走过慰问，也没有花太长时间。只不过，不是所有人刚好都在房间里就是了。他想以后再慰问遗漏的人。
而他离开的时候，恰好看到了独自坐在医院长椅上、似乎发着呆的山南由理。黑发披散在她脸侧，不带妆的脸上有种异样的苍白脆弱。他忽然醒觉：这个女孩年纪和他的儿子差不多大，甚至看上去比儿子小得多。可性情、能力、品格，都比他儿子优秀多了。她和其他职员，这次真是受苦了。
石冢利郎忍不住走过去，“山南桑，你还好吗？身体还有没有问题？”
“石冢前辈。” 山南由理站起身来向他行礼，声音有些嘶哑，“我没事了，和其他同事一样，医生说都是皮外伤，等待伤口恢复就行。”
“不要太勉强啊。不舒服的话要直接说出来，好好休息。恢复期间注意饮食和休息……”也许是因为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他对这些年轻人，总是忍不住唠叨多一两句。
看见山南由理嘴角抿起的笑意，他发现自己又多嘴了，“抱歉，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我说得太多了。不过，还是请你好好保重身体。你的父母也会担心你啊。”
“谢谢前辈。”山南由理轻轻送上道谢。
“哪里哪里。不嫌我多事就好。” 石冢利郎摸着后脑勺憨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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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石冢利郎离开。山南由理收回目光，低头从衣服口袋取出手机，拨出号码。嘟嘟声音过后，对方很快接通了电话。
“莫西莫西，玲香前辈吗？我是由理。嗯，嗯，没事，医生说养好皮外伤就行。不用担心。对了，想麻烦前辈一件事，能不能帮我请几天假？我想休息一下。嗯，就这两天。总部已经给我们调成休息日了？哦，我忘了这个惯例。真的没事，就是不习惯医院的味道……”
挂断电话之后，山南由理向医院办了出院手续，独自回到了东京市区，那个她暂住的公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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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市区某处的一间公寓。山南由理拖着四肢关上门，走进浴室。染上消毒水气味的衣物一件件掉落在穿衣镜前。
其实她很久没有观察过自己的身体了，换衣服的时候也不会多看一眼。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自十五岁的那件事之后，这具身体就没有再成长了。
不会再发育，身高、体重没有一丝变化，代表着成长的月经也早就消失。发现异常就是从这件事开始。
头发跟指甲还会生长，心脏会跳，血是温热的、红色的，需要呼吸、休息、进食，会疲惫……这些人们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事，向她证明，这具身体还在努力维持人类的生理指标。
现在，情况终于进一步恶化了。另一只鞋掉了下来。
她抽条清瘦的身体，锁骨以下的位置，胸部、腹部散落着零星的红斑，肖似一只只闭着的眼睛。她转过身背对穿衣镜，扭头看向镜面，后背上也点缀着些许眼形红斑。
她知道那不是眼睛形状的红斑，它们就是还没有睁开的眼睛。
转过身，她对着镜子中的倒影勾起微笑，即便眉眼弯弯也不带笑意。深沉夜空似的眼睛，藏着悲哀的安心、淡淡的麻木。
太难看了。她收起笑容，踏进浴缸，拧开旁边的开关放出热水。坐在浴缸里，等待热水缓慢充满浴缸，思绪跟扑腾的飞蛾一样乱转。
眼睛，还会增加吗？第一只睁开的，会是什么颜色？希望是漂亮的苍蓝色，像妈妈的眼睛那样，美丽又温柔的蓝眼睛。
眼睛全部睁开的时候，这具身体就无法维持人类的形状了吧。那个时候，作为人性的她也就消失了。让阿尼姆斯主导一切也好，彻底变成怪物的话，不要留下人性更好，这样会比较简单。
「骗子，对自己也撒谎的骗子嘻嘻。小椿老是撒谎~我才不要变成怪物，我要作为人类死去。这才是爷爷说的保持清醒嘻嘻~不是不可以疯掉，而是不·可·以·变·成·怪·物。小椿要怎么办呢？活着变成怪物，还是死后变成怪物？骗子小椿，骗子~嘻嘻嘻~~~」
幽灵似的声音，她的声音——与她惯用的声线不同，又粘又腻带着病态的快乐，真吵。
轰然作响的嗡鸣声中，她抬起眼帘，看见了上方盘旋的灰色飞蛾，数之不尽，好像昨天看到的蛊虫云团。
这个声音，那个隐隐的恶意，并非来自阿尼姆斯。阿尼姆斯只是为了生存而出现的野兽，只有混沌的本能，不会说话。她从来听不到它的声音。
那是这份人性染上疯狂的痕迹。
想要以“人”的身份死去……平静的、甜美的，再也不会醒来的死亡。她低头看着那些尚未睁开的“眼睛”，一抹苦涩传遍全身。每一天，都这么绝望，像数着倒计时的癌症病人一样。
死前必须完成的目标早就实现了。余下的每一天，都只是不想浪费妈妈给的人生，反抗这份疯狂，反抗诅咒的命运。
保持清醒，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要放弃。爷爷，真的好难啊。
这个世界疯狂又冰冷，充斥着不得不接受的死亡。一个人死了，和一颗水滴从海里蒸发一样无声无息。
她垂下头。热水还没淹没膝盖，不过也快了。染成墨色的长发尾端在水面摊开，如漂浮的黑色水草。
长着瘤结的黑色触须在水中招摇，湿漉漉地，轻柔地搭上她的身体。
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出现，飞蛾从它身上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飞出来，无穷无尽占领了整个房间，黑色触须缠住光裸少女，有种邪恶色气的恐怖。可那也许只是一个拥抱。
“阿尼姆斯，我不会哭的……不会再哭了。”她没有回头，“我消失之后，你会变成我的模样吗，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你喜欢这个世界吗，还是讨厌？阿尼姆斯，以后你会说话吧……”
那个临界点，就在眼前了。那个时候你会履行我们的约定吧——就像水溶于水，血溶于血，让我们回到完整。
阿尼姆斯沉默不语，像是深刻拥抱般挤近她，忽地化作黑色雾气涌回到她体内。沙尘暴般的飞蛾群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只小小的灰色飞蛾，茫然似的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才停留在她手上。
她朝它吐了口气，飞蛾颤动翅膀再度飞到空中。
「晚安，阿尼姆斯。」
半空中的飞蛾不见了踪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