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子里惯常编纂些坎坷曲折的情爱故事。

    求而不得,死生别离,又或是薄情负心,始乱终弃。总归那些佳人才子、小姐书生的,大多难落个顺遂结局。

    世人看得多了,难免意兴阑珊,觉得寡然乏味。

    这般之下,自然有人独辟蹊径,偏要让书中良人成双,长长久久花前月下。

    行文一转,加添上玄之又玄的奇巧章回,如机缘兀现,使得一切重回当初再做抉择,以此来修补今生缺憾。

    前世之时,明鸾也曾略翻看过两三册,不论故事波折几何,到最后终局,的确都称得上极为圆满。

    可是,白璧无瑕,尽善尽美,仅存于纸笺青简。世间上的大多数,变化无状,又怎会按照写就的书文恪守而行。

    因果循环,命运既定,若重新来过,带来的只会是更加难以预料的变数。

    明鸾在赌。

    坐筹帷幄,占得先机,实则暗藏着无法估量后果的危殆。

    今日即是如此。

    西域鸩毒,无有解毒之方,不欲重蹈覆辙,寻出来的那个法子,已是唯一可行。

    ——借由越氏血脉,引禁蛊入身。

    此外,再没有另一条路可选。

    鸩毒诡邪。中毒之人虽说外表与寻常无异,但一日日加叠攒积,体内脏器早已被腐化蚕噬,溃烂难愈。并且,入髓的痛意至终不会消解半分,更不会停歇半刻。

    这些,是明鸾真真切切体会过的。

    而越氏禁蛊,许有效用。

    许有,便是难论必定,当中还存了种种闪失不测的可能。

    医典载录,承受禁蛊者,同样剧痛难捱,甚而不弱于鸩毒毒发之际。只不过,依循其上秘法施为,辅越氏血脉相合,遇鸩毒,可留得性命。

    古籍之上所列,似乎刻意隐去了详实注解处,全法只堪寥寥数语,但又不惜额外耗费笔墨告诫,直言莫要轻举试之。可见,除却少不得的皮肉疾苦,还有诸多不想人知的祸患。

    明鸾不在意。

    禁术又如何,她甘愿去赌。

    就算相生相伴的痛楚复始不尽,日夜不息,又或者,落得祸患,陷于鬼蜮万劫之境。

    父王、兄长,以及阿昭…

    明家,定北王府…

    这一世,她所谋求的重新来过,只会是完满结局,绝不允一丝缺憾。

    .

    灵光殿。

    宝顶琉璃瓦,玉柱玛瑙阶,仍是一派华贵之景。

    ——其内所居之人身份特殊。

    已成了王府侍从仆役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尽管并不知晓这位突然出现的禅师是何来路,但众人记着府门严规,皆不约而同地避让起来,以至往日极少前去搅扰,就连杂务洒扫也不多做停留。

    耀目富丽的辉煌宝殿,如同被只身孤立一般,因此显得愈发空荡清冷。

    倒也真是金玉樊笼。

    正殿后侧,一间早先便备出的内室之中,十二连枝的青铜灯,枝枝燃点火烛,光影重合交错,却似更加昏瞑晦暗。

    宽敞的厅堂,仅置下一盏灯台,怎么猜也是有意所为。待细辨几许,既不难发觉,于火烛融灼之际映散出的血红泽光。

    一旁的桌案上,堆叠起大小不一的箱匣,只只錾金镂彩,用料上乘。可其中装盛着的,并非玉器珍玩,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世之品,而是隐隐溢出腥甜气味的药罐瓷瓶。

    越过外间,内室深处设一张足宽足长的花梨坐榻,挂着软菱联珠帷帐遮挡,又立了广绣点翠的花鸟屏风为隔。

    此时,明鸾正端坐其上。

    “郡主会改变心意吗?”

    “不会。”

    “此时反悔,尚还来得及。”

    “禅师啰嗦。”

    半带嗔责的话语落入耳中,观真压了压眸色熠光,缓缓开口,“好。便如郡主所愿。”

    示弱、妥协,以退为进。

    皆是欺骗的伎俩。

    构陷好难逃的坑穴,布下掺有暗毒的饵料,引诱猎物坠进其内,再亲眼看着它们困陷至死。

    观真竟是觉出丝丝欣喜。

    曾经,亲手勾画的每一步,甚至说出的每一字,都在为着目的不择手段。

    如今,图谋所求不改,想要的却更多,贪恋的也更多。

    可不论如何。

    我的小郡主,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掉。

    身侧晦暗的光影浮动,观真眯了眯微沉的双眼,在面前之人看不清的地方,唇角勾起了不同往日的笑意。

    “郡主稍候,小僧这就着手准备。”

    “好。”

    明鸾颔首轻应,理过沁了雾气的袖摆,随后问道,“禅师清修多年,施下禁术可会乱了禅心?”

    闻言,观真蓦地一愣,原本在桌案前拿取药罐的身形也跟着滞了一瞬。随之,掩下眸中闪动,如常般答道,“不会。”

    观真清楚,堪以示人的一切都只是粉饰后的假象,他从未有过什么悲悯禅心,更不会真的顾忌佛门戒律。

    而明家郡主这样问起…

    关切?

    不。

    更像是意有所指的告诫,提醒他当下该用何种身份行事。

    呵。

    观真暗哂一声,嘲笑着自己的自以为是。

    太过顺遂的时日,以至于让他险些忘了,忘了怎会有毫无戒备的乖顺猎物。

    往常不愿使人看到便也罢了,那藏在柔软皮毛下的锋利爪牙,如若时机适宜,只会干脆利落地展露出来,然后不留余地,撕裂所有。

    同样。

    明家郡主不会变。

    从始至终,无一例外地,所行的手段可谓狠厉果决,不存半点优柔之仁。

    从大悲禅院初见,至定北王府安身,仿佛只需轻飘飘地抬下手,他认为的那点真心就破灭了,是手掌翻覆间即可抹除的东西。

    让人看来,好似一文不值。

    思虑过后,观真转身看向明鸾,挑着最为稳妥的答案开了口,语气更是恭谨不过,“郡主放心,小僧会万般仔细,一切皆遵循古籍之法,定然不会出现丁点儿差池。”

    “好。我信禅师。”

    “小僧谢过郡主信任。烦请郡主再稍待片刻,炷香之余便好。”

    语毕,观真继续方才未完之举,神情专注,没有怨懑不甘,只有迫不及待下的跃跃欲试。

    月上中天,观真估算着时辰。

    蛊虫仅存一只。

    若失了手,就绝没有再一次。

    拨去封缄之物,观真小心地挑开一只玛瑙玉盒,浓郁的腥甜之气立时散逸而出,充盈满堂。

    同处一室,周身浸染,明鸾不由得蹙了蹙眉,直觉这味道妖冶异常,无端引人沉陷,又拉扯着神思凝滞。

    见明鸾未有多问,观真也不欲尽言部族辛秘,只不慌不忙地择了一只瓷瓶,将其中之物滴落在玉盒之内。

    静待几息,再次添过几种秘药,玉盒中的变化已是清晰可见。黝黑的稠液泛起荧荧磷光,渐次有了蠕动之象,徐徐游曳宛若活物。

    “郡主,可怕痛?”

    准备妥当,观真行至明鸾近前,语气迟疑,听上去像是带了点于心不忍。

    似乎觉察到了面前之人有些不同的语气,明鸾抬眸瞧了瞧,笑着反问道,“那等下禅师动手会轻几分吗?”

    “会。”

    观真边说着边递上那只玛瑙玉盒,引人沉陷的腥甜愈发浓烈,“小僧已将蛊虫唤醒,随时可为郡主种下。”

    明鸾确也好奇,便倾身看去。

    传闻中的蛊虫指节长短,圆长卵状,头顶一对猩红双目,口器似锯齿利勾。蠕蠕而动之时,黑身所覆的磷光斑点变幻不断,迷人心神。

    静寂良久。

    明鸾闭了闭眼,止下心头恶感,“那便开始吧。”

    “小僧遵命。”

    观真收回玉盒,目光瞥过十二连枝的青铜灯,澄澈的眼中已现出零星浊意。

    是带着幽深愉悦的浊意。

    蹙起的双眉,捏紧的指尖,包括看清蛊虫后难掩的厌憎,明鸾所有细微的神情、举动皆落在观真眼中,不禁让他感到愈发愉悦。

    “越氏禁蛊,植于灵台丹府…”

    “取寸许之地,破开皮肉,驱使蛊虫深入…”

    “一旦种下,人蛊共生,月满之日,需汲宿主心头精血为食…”

    观真缓缓说着。

    古籍之法并未写明得这般详尽,可现下进行至此,也应须交待一二。

    “请郡主宽衣。”

    话音还未落,本在留神细听的明鸾,倏地看向面前之人,眼睫微动几许,紧接着,些许不自然的绯色便攀上耳尖。

    观真长身而立,一副往日的禅定模样,平静得仿佛刚刚那句话并非自他口中讲出的一样。

    “禅师要留在这里?”

    “这里只有小僧会巫蛊禁术。”

    明鸾敛下眼眸,眸光沉沉。

    像在等待猎物逐步靠近,观真颇有耐心。他看着明鸾的指尖一点点收紧,又看着那些绯色漫至脸颊,渐而染红眼尾。

    “好。”

    可不待少顷,观真的耐心尚不曾消耗一丝,就已经得了回应。

    明鸾起身,不疾不徐地褪去了外裳披帛,腰间坠着的环佩禁步也被一一解下,随意掷在了坐塌一角,继而只余月白色的内裙。

    一举一动间,使得裙摆上的青黛石击撞出点点清灵之声,绕在观真耳畔,带起莫名的难耐。

    “禅师觉得可以了吗?”

    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作态扭捏,明鸾极力隐下心中不安,反而开口问着面前之人。

    “可以。”

    观真神色依旧如常,似乎在越氏之中已司空见惯,只当是件再泛泛不过的寻常事。

    但是,那些肆意疯长的妄念,将欲失控。

    .

    “郡主想要如何饮下?”

    “可需小僧侍奉?”

    “郡主不答话,那便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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