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根一时头脑发热,当天就把女儿带到了孝天城。

    临出发时,方红梅不无忧虑地提醒:“你也要上班呀!把欣欣带到孝天城怎么弄?你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吧?后湖宿舍人生地不熟,连个玩儿的地方都没有,未必你准备带着女儿去上班?”

    王加根笑着说:“我带着女儿上班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以前你面授学习的时候,欣欣还不是在家里跟着我!我这人有三头六臂,能够做到工作、家务、孩子都不误。我一个人带欣欣,既没让她饿着,也没让她冻着,玩得也比较开心。”

    “可那是在牌坊中学呀!当时家在校园里,领导管得松。你说起来上班,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孩子转,还有那么多的老师和学生帮忙。”方红梅忘情地回忆着,又把话锋一转,“现在可不一样。你住在银行后湖宿舍,上班在北街口,而且经常要到外面跑,从早到晚不落屋,哪里有时间管欣欣?”

    王加根回答,白天上班时,可以把欣欣放在司机小张家里,让小张的母亲和老婆照看;或者送到副食品批发公司,放在敬文那儿。敬文家为亮亮请了个小保姆,正好可以照看,欣欣还可以给亮亮作个伴儿。

    听到这儿,方红梅算是勉强答应了。反正还有几天她就放假了,可以去孝天城陪女儿。就让欣欣跟着她爸呆几天吧!在城里还能见见世面,开阔眼界。

    到孝天城的第二天早晨,王加根准备把欣欣送到司机小张家里,但小家伙怎么也不愿意,说是要去大舅舅大舅妈家,和亮亮玩儿。无奈,王加根只有带着她去黄金地过早,然后把她送到敬文家里,然后返回北街口上班。

    随后的几天,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临近春节,经济审判室骤然忙碌起来。郑庭长认为,这段日子是执行的黄金期。因为那些在外打工或者做生意的被执行人,都会赶回家过年,逮人比较容易。因此每天一上班,大家就兵分几路,在孝天城里到处跑,或者开车去附近的农村乡镇。还别说,每出去一趟,多少都有些收获。大家有了成就感,心情也比较愉快。王加根早出晚归,中午也不回家休息,总是忙到天黑才到敬文家接女儿。

    这天他们开车到肖港镇去找借款人,回来的路上遇上一起车祸,堵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孝天城时,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王加根在大天桥处下车后,赶紧到小舅子家接女儿。走进敬文家的厨房,见小保姆抱着亮亮,欣欣身在小床上睡着了。

    “这么早就睡了?”他有点儿惊奇地问。

    小保姆笑了笑,用嘴努了努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尿裤子了。”

    王加根提起那堆衣服,发现衬裤、线裤和毛裤都打湿了。冬天衣服穿得厚,欣欣有时玩得忘了神儿,内急时就紧张起来,慌里慌张地来不及解裤带,就把小便撒在了裤子上——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

    “敬文李华呢?”他问小保姆。

    “看电影去了。”

    王加根把煤炉子撬开,拿着衬裤在上面烘烤。衬裤烘干之后,又开始烘线裤。这时,躺在床上的欣欣醒了。噘着嘴巴子喊了一声“爸爸”,委屈得要哭,可又没哭出声来,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

    王加根叫她再躺一会儿,等衣服全部烘干之后,再一起回家。

    欣欣含着眼泪,听话地点了点头。

    父女俩回到银行宿舍,王加根就赶紧烧水给女儿洗澡。浑身上下洗干净后,再督促她做寒假作业——白天在敬文家里有亮亮闹,她是没办法写作业的。见欣欣趴在桌子上用功,王加根这才开始打理自己,刷牙洗脸洗澡,然后拿了一本小说坐在旁边看。

    “爸爸,这道题目我不会做。”欣欣指着数学寒假作业本上的一道应用题。

    王加根把题目仔细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解答方法。可是,当他按自己的思路讲解时,欣欣却一脸困惑,好半天没有弄明白。

    也不知是因为他没有讲清楚,还是欣欣理解能力差。情急之下,他就开始吼叫,大声训斥女儿。

    欣欣非常害怕,露出一脸的哭相,委屈的泪水漫出了眼眶。

    王加根见此,又心软了。他告诫自己要耐心,多尽一点儿当父亲的责任。带女儿来孝天城这几天,他总是早出晚归,连饭都没有好好地给女儿做一餐,陪她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也就是晚上辅导一下她的学习,张罗她睡觉。带女儿来孝天城时,他暗自下过决心,不打她,不骂她,不对她粗言粗语。可事到临头,怎么又做不到呢?

    以前教书时,一个班五六十个学生,他能逐个逐个地辅导,诲人不倦地讲解。对自己的女儿怎么反倒没有了耐心?唉!这可能是教师的通病,教别人家的孩子能够静下心来,教自己的孩子则比较急躁。深深地反省过后,他克制着情绪,轻言细语地把题目又讲了一遍。直到欣欣完全听明白,脸上才露出笑容。

    几天后,方红梅来到了孝天城。一家人在A银行后湖宿舍团聚,开启了又一种模式的城市生活。没有电视和冰箱,厨房用具又不齐全,日子过得极其简单,也很无聊。

    直到除夕的前一天,王加根放假了,他们才急不可耐地返回花园镇,正经八百地过春节。和往年一样,家里天天人来人往。从早到晚都在准备吃的,让他们累得够呛。客人接待得差不多了,就出门拜年。白沙铺、方湾、孝天城、花园镇——一辆自行车载着三个人到处跑。繁忙的春节假期结束后,王加根孤身一人返回孝天城。

    节后第一天上班,发现经济审判室人事有调整。饶春芳调支行保卫股搞押运,接替他的是支行信贷股长蔡梅生。

    “小王,你的岗位好像有变化。支行人事股马上会找你谈话的。”蔡梅生见到王加根时这样讲,似笑非笑的模样。

    “是吗?调我去哪儿?”

    “好像是到办事处当会计。”

    去办事处?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王加根一听就懵了。

    “为什么?我在经济审判室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调我去办事处?支行的人事调动,都是洪远平一人说了算。洪远平为什么不让我在经济审判室干了呢?对我的工作不满意?抑或是得知地区中支要调我,他不肯放我走,就直接把我下放到办事处?”

    王加根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因为近段日子,他一直有这样的担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他脑子如高速运转的机器,胡思乱想起来。

    “不可能呀!如果地区中支有意调我去,洪远平想拦也拦不住。我一个普通员工,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怎么可能因为我而与中支领导唱对台戏?看来,中支根本就没有向他提我的调动。那我又是哪方面得罪了他?春节没去给他拜年?对!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这个样子。每逢元旦、春节、端阳、中秋这些传统节日,人们都会互相送礼。除了正常人际交往,好多都是为了拉关系,巴结那些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和好处的人。除了送烟酒、茶叶等高档礼品,有的还直接送现金。

    王加根在这方面比较迟钝。进银行半年了,还没有上过任何一个领导的家门。迂腐?清高?固执?小气?不懂事?似乎都有那么一点儿,但也不完全是。今年春节,他也考虑过给洪远平拜年,还专门征求过老婆的意见。

    方红梅觉得非常有必要,对王加根说,你从农村调进孝天城,由农村教师转为银行职员,办成这么大的一件事,居然没花钱,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你都应该去感谢一下洪远平。

    王加根却有所顾虑。如果是亲戚、朋友、同学,相互之间拜年还说得过去,专程去给领导拜年,他就感觉变了味道。要是让其他同事知道了,别人会不会鄙视?春节后上班碰得领导,会不会觉得尴尬?

    “酸!说白了,你就是放不下知识分子的臭架子!”方红梅一针见血,“讨好又怎么了?求人又怎么了?如今不走这条路,你就别想进步,甚至寸步难行!”

    王加根见老婆态度这么讲,就决定上一次洪远平家的门。但在送什么礼品的问题上,他们又觉得脑水不够用,感觉特别为难。给洪远平这样级别的领导拜年,肯定不能用麻糖或者蛋糕之类的东西,少说也得一条名烟和两瓶名酒。算下来,少说也得一千多块钱。家里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现金。总不能为了拜年去提前支取定期存款,或者去找别人借钱吧?夫妻俩被这个难题打败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视一笑,就把拟定的计划取消了。现在看来,这一愚蠢的决定还是留下了隐患。

    听过蔡梅生透露的信息,王加根上午就没有外出,等着支行人事股来找他谈话。可直到十二点下班,既没有人来,也没接到电话。他心情郁闷,一肚子不痛快,骑着自行车回到后湖宿舍。

    家里还有些米面和蔬菜,他不想做饭。拎起桌子上的一瓶白酒,闷闷不乐地来到司机小张家里。

    小张家的饭菜刚刚端上桌,还没开始吃。见王加根来了,一家人赶紧给他挪地方,加碗筷。王加根也不客套,一屁股坐下,和小张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借着酒性,两人忆往事,叙旧情,诉苦闷,发泄心中的不满。一瓶白酒很快就见了底,两人还在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吃菜,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

    酒足饭饱回到家里,他倒在床上就睡了。

    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他不准备去经济审判室,打算直接到支行,看看自己究竟被发配到哪里。

    骑车穿行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他头隐隐作痛,心里时不时作呕。唉!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自打来到孝天城,因为生活没有规律,他发现身体出了不少毛病。晚上经常失眠,头发成把地掉,夜里上厕所次数增多,尿频尿急,肾功能减退。怎么会这样?自己还不到三十岁呀!怎么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工作压力?营养不良?睡眠不足?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在经济审判室的几个月,简直是在瞎胡闹。收回的贷款微乎其微,抵贷物资又难以变现。虽说起诉了三十多家不良贷款户,打了三十多场官司,但没有一个案子得到完全执行。总而言之,法院对清收银行不良贷款同样无能为力。如果他的工作岗位变动,到办事处当会计,也许是一件好事情。至少每天能够按时上下班,生活变得有规律。可以恢复以前的作息习惯,业余时间看看书,写小说,学英语。他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人如果不学习,就会变得慵懒,变得庸俗,日子就会过得无聊。生活一疲沓,身体就会出毛病。

    到了支行大门口,他把自行车停放在车棚里,沿高高的石台阶拾级而上的时候,王加根发现大门两侧武士塑像手里的大刀不见了。由于没有武器,看上去杀气腾腾的武士也不那么威风了。进楼之后,他一路与熟人打招呼,直径奔向七楼的人事股。路过五楼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行长洪远平。

    “来来来,我正准备找你呢!”没等他打招呼,洪远平就主动召唤。

    王加根跟在洪远平后面,走进行长室。

    刚进门,洪远平就问:“吴股长找你谈过了吗?”

    “还没。我正准备去人事股。”

    “是这样。让你去办事处只是暂时的。学个二十天,或者个把月,熟悉一下会计业务,然后回办公室,继续搞法律顾问和宣传工作。”

    原来是这样!王加根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是虚惊一场,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不管你多么有能力,你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掌握在洪远平这些当官的手里。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把你当成一坨泥巴,想捏成什么样儿就捏成什么样儿。平头老百姓不可能主宰个人的命运,只有老老实实做事干活儿的份儿。

    “另外呢,你去找找工会的老吴。她老公是地区司法局长,看能不能请她帮忙,给你办个律师工作执照。”洪远平又提出建议,“这样将来打起官司来也名正言顺些。”

    王加根唯唯是诺,连声答应。不过,他内心里很清楚,如果不代理刑事案件,有没有律师工作执照是一样的。他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继续询问学会计的事情:“那我具体去哪个办事处?”

    “这个你去人事股问吴股长。去哪个办事处我都没意见,但最好是对公业务量比较大的。这样学起来更快一些。”

    王加根告别洪远平,前往七楼的支行人事股。

    吴股长接待王加根的时候,也拿不准该把他安排到哪个办事处。一来行领导没有明示,二来还尚未与办事处主任沟通。她皱了皱眉头,说:“你先到办公室找徐主任报到吧!等我们研究一下。如果办事处确定了,我们再通知你。”

    就这样,王加根又重新回到了支行办公室。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家具还是原来的家具。唯一的变化,是办公室主任换了。四个月前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主任是孙志雄,而现在变成了徐新如。

    徐新如从政工室调到办公室,正值岁末年初,是最忙的时候。文字材料一个接着一个,事务性的工作堆积如山,忙得他晕头转向。虽然春节过完了,但马上就要召开年度工作会议,以及专业条线会议和职工代表大会。所有这些会议,洪远平都要参加并发表重要讲话,而起草领导讲话稿又是办公室义不容辞的职责。此外,省人民银行马上要来稽核检查。A银行上上下下都比较紧张,领导惶惶不可终日。紧锣密鼓地准备汇报材料,更改各种业务报表,完善凭证要素,补充档案资料。孝天市审计局要对A银行孝天市支行营业办公大楼建设项目进行专项审计,支行领导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白天黑夜忙得脚不沾地,甚至通宵达旦地加班。所有这些稽核、审计和检查,只要有外单位或上级行领导来,办公室就要负责接待和安排。

    可怜的徐新如主任叫苦不迭,从早到晚愁眉苦脸。正在这个时候,王加根调回了办公室,他高兴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王加根很快就挑大梁,把所有文字材料的起草工作接了下来,还负责公文发文的核稿。徐新如和张清泉这才能够喘口气,抽出时间去忙会务及其他的事务性工作。他们三个人分工协作,基本上做到了忙而不乱。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在大家觉得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又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支行储蓄股检查辅导员李莉在搭乘办公楼电梯时,从十一楼掉进了电梯井,摔死了。

    说起来,这事与孙志雄还有关系。

    孙志雄调任储蓄股长后,想尽快打开工作局面,干出让领导满意的成绩。从到任的第一天起,他就带着年轻漂亮的储蓄检查辅导员李莉,在城区各营业网点到处转。检查辅导是由头,主要是了解储蓄业务发展情况。更重要的是,加强与各办事处主任的沟通和联系,密切关系,争取他们的信任、理解和支持。孙志雄当了几年办公室主任,是行领导身边儿的红人。现在又出任储蓄股长,明白人一看就知道,行领导是有意在栽培他。说不定哪一天时来运转,他就有可能飞黄腾达,进领导班子。基于这种预判,支行上上下下对他都不敢怠慢。无论他到哪个办事处或者储蓄所,都会享受到众星捧月一样的款待。上任一个多月来,他没有在家里吃过一顿晚餐,总是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这天他和李莉转到了A银行开发区办事处,例行公事地搞完检查,就被带到了月圆酒楼。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又一起去豪华歌舞厅唱歌跳舞,玩到深夜十一点多钟才散场。

    孙志雄和李莉都住在支行新大楼,两人拦了一辆的士,一起坐车回家。可能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了,也可能是因为唱歌跳舞太兴奋,两人在出租车上一直在讲话,下车后也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进入支行大院后,径直走向新大楼唯一的升降电梯。在电梯里,两人谈兴不减。结果,电梯在李莉住的九楼停下时,话还没有说完,差点儿错过了下电梯。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李莉赶紧往外面退。她整个身体擦着电梯门出去时,一只脚却被电梯门夹住了。正常情况下,正在关闭的电梯门如果触碰到人的身体,会自动弹开。可那天不知怎么回事,电梯外面的厢门虽然弹开了,但里面的轿门却没有打开。电梯夹着李莉的一只脚,继续往上面运行。此时此刻,孙志雄仍然在电梯里面,眼见电梯的轿门夹着李莉的脚,却没有停下来,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傻了。最开始,他还听见李莉在喊“救命”,很快外面的声音就没有了。电梯运行到十一层停下来后,轿门缓慢打开,李莉的那只脚很快就消失了。孙志雄赶紧地从电梯里面冲出来,四下里寻找,却不见李莉的踪影。

    “人呢?人呢?”他发疯一般地大声喊叫。

    没听到回音。

    孙志雄又从步行楼梯往下跑,十层、九层、八层……一直找到第一层,还是没有看见李莉。

    “电梯杀人了!电梯杀人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那声音完全变了调儿,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午夜狂躁的喊叫声惊动了整个银行大院。

    没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地聚了过来。有经警,有门卫,有银行干部员工和家属。听过孙志雄带着哭腔的诉说,所有的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吓呆了。一个个大惊失色,有的还抹着眼泪哭了起来。银行水电工赶来后,三下五去二,就把一楼电梯的厅门撬开了。

    拿手电筒往里面一照,才在电梯井里发现了李莉——准确地讲,是看到了李莉的尸体。她从十一楼坠下,摔到电梯井的地面上。现场惨不忍睹……

    天亮后,李莉的遗体被送往孝天殡仪馆存放。她惨死的消息也迅速扩散。不只是A银行孝天市支行,整个孝天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李莉才三十二岁,丈夫是市劳动局干部。他们有一个八岁的儿子。这么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骤然之间就蒙上了阴影。大家难免唏嘘不已,感叹命运无常,对这位年轻漂亮的美女英年早逝表示同情和惋惜。也有一些没心没肺的人,嘻笑调侃,把她的死描绘成一条桃色新闻。他们说,李莉与孙志雄关系暧昧,两人白天夜晚形影不离,实际上早就搞到了一起。还有人充满想象地描述,那天晚上李莉和孙志雄吃喝玩乐之后一起回家,两人在电梯里搂搂抱抱,依依惜别。因为过于粘乎,李莉才没有及时下电梯,结果酿成悲剧。还有的说,李莉本人没有问题,主要是孙志雄太讨人嫌。自从到储蓄股当了头儿,就对李莉垂涎欲滴。以储蓄检查辅导为名义,创造机会单独与李莉在一起。那天在电梯里,是他故意骚扰李莉,动手动脚,到了九楼还拉拉扯扯,不让李莉出电梯,结果害了人家的性命……

    这些传闻是真是假,无法考证。作为当事人的孙志雄听到了,却心有余悸。为了撇清责任,当办案人员来调查情况时,他谎称自己没有和李莉一起搭乘电梯。

    “你没有和她一起乘电梯,那是怎么发现她出意外的?”警察问。

    “我也没有发现她出意外。”

    “你没发现她出意外?为什么大声喊叫电梯杀人了?”

    ……

    孙志雄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因为难以自圆其说,他又改口,承认自己是和李莉一起搭乘电梯。

    “你一会儿说没和她在一起,一会儿又说和她在一起。前后矛盾,是不是在故意隐瞒什么?”警察厉声质问。

    孙志雄说,自己受了惊吓,心里害怕,脑子也糊涂了。

    警察正色警告:“我们办案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希望你如实回答问题,如果故意隐瞒事实,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孙志雄吓得满头大汗,颤颤惊惊地把那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警察作过笔录,让孙志雄签字,摁了手印,又到事故现场勘查了半天,就离开了。

    市公安局的警察刚走,市检察院又来人了。与公安人员相比,检察人员的调查取证更细致。除了实地勘查,还要查阅银行内部文件和资料,与行领导逐一谈话,讯问中层干部和员工。

    发现李莉死亡后,支行是通过110向市公安局报的案,怎么会惊动检察院?命案侦查是公安局的事情,检察院来干什么?

    这些疑问,让洪远平坐立不安。他把周兴国和王加根叫到办公室,问他们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周兴国也觉得不正常,但说不出其中的所以然。

    洪远平就把目光投向王加根。

    王加根说,通常情况下,刑事案件由公安局立案侦查,侦查终结后,再移送检察院,由检察院决定起诉还是不起诉。但也有一些案件是由检察院立案侦查,比方贪污贿赂、国家工作人员渎职犯罪等。

    “电梯摔死人,属于检察院立案和侦查的范围吗?”洪远平直截了当地问。

    王加根说,既然检察院已经介入,说明他们把这起案件纳入了立案侦查的范围。从检察院调查取证的方向看,主要是查找银行在管理方面的漏洞,可能是想了解存不存在渎职行为。

    “现在最麻烦的是,出事的这部电梯在使用之前,没有取得运行许可证。电梯属于机电类特种设备,涉及人的生命安全,危险性较大,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电梯必须取得运行许可证才可以使用。”

    听到这儿,洪远平默不作声。过了好一阵儿,才对王加根说:“你先走吧!”

    王加根离开后,两位行领导开始商量与电梯厂谈判的事情。电梯杀人事件发生后,银行第一时间通知了电梯生产厂家。电梯厂表示,马人派人来处理,并就相关责任问题与用户进行谈判。洪远平的意思,要做好谈判记录,并安排人现场录音,为将来打官司搜集证据。

    “谈判的时候,让徐新如和王加根都参加,带上微型录音机,把对方说的话录下来,一个字也不能漏!”洪远平对周兴国说,“录音机藏在口袋里,别让电梯厂的人看见了。”

    “行!我马上去安排。”

    谈判正式开始后,徐新如和王加根既紧张,又兴奋,坐在会议室角落里,偷偷摸摸地摆弄微型录音机,如同特工人员。

    两人劳神费力录制的内容,事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在配合侦查和谈判的同时,银行的主要工作是抚慰死者家属,处理李莉的后事。死者家属提出,李莉是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不幸的,属因公殉职。死亡的直接原因,是电梯质量不合格,生产厂家、使用单位、安装单位都应承担责任。尤其是A银行孝天市支行,必须对死者善后问题给出明确的说法,否则,他们不会同意火化。

    为了回应这一诉求,银行专门召开会议,并达成一致意见:同意把李莉的死亡定性为因公殉职,按正股级干部规格安葬,发放抚恤金和安葬费用,并对死者的儿子和父母给予生活补助。

    在抚恤金、安葬费、生活补助的标准及发放时间等问题上,又进行了多轮磋商。直到清明节前夕,李莉的遗体才得以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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