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自在这么轻易接受,倒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追究下去没有意义。

    他和欢迎的家族,从孩子一出生就会灌输他们保护铠甲的重要性,这关乎地球的生死存亡,所以他们两个都将那三个召唤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尤其是术修者家族,每一代人都早就准备好了牺牲,他的父亲也说过,不要惧怕死亡,你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地球人而死。

    所以,正如清自在知道他选择为小飞牺牲,不仅仅是因为朝夕相处的友情,还是为了千千万万地球人的性命一样,

    他也能想的明白,既然乔奢费一直都没有想过毁灭地球,那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路法的算计。追究乔奢费的责任,意义不大,对他来说就像是不敢向罪魁祸首挥刀,只能挑了对方的工具唾骂一样,懦弱的很。

    也没有意义。

    他们在这掐痛快了,路法不就正好得意吗?说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梦,他俩还真在这讨论上了。

    清自在问:“你今天心情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乔奢费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清自在莞尔:“你有心结,不如多和你的兄弟们聊聊。前两天巴尔格姆不是还说带他妈妈过来吗?安娜说巴纳雷斯下周也就回来了。”

    乔奢费:“……巴尔格姆?巴、巴纳雷斯?”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似乎是个不同的世界,这些人类若无其事得提起幽冥魔的名字太诡异了,而且……他们没有死吗?

    乔奢费吃亏多了,即便清自在再多善意,他也不敢全信,随时都保持着警惕,唯有在这些兄弟上,他才难得会有些松动。

    清自在一看就知道他动摇了,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行了,就一个梦,紧张成这样。晚上我们就走了,咱们坐一块吃顿饭吧。”

    对此欢迎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大概是因为老能看见,欢迎怎么看自家的三个崽都怎么糟心,哪怕徐霆飞搬出去了这种糟心感依旧存在。外加目前住在她家的吴刚还是个学生,整天麻烦不断,不常能见到的乔奢费就更显得难得。

    乔奢费一直都沉默寡言,不太说话,人就怕对比,想起大大咧咧的吴刚,欢迎对他颇有好感,热情地给他塞了不少东西,以为他是因为路法的死感到迷茫,满脸怜爱地拍拍胸脯,道:“小乔,别难过了,以后地球就是你的家!”

    乔奢费左挂了一袋零食,右拖了一箱打包好的菜,据说都是欢迎亲手做的。

    这些以往渴求至死的东西如今却都被放在眼前,他不免心情复杂,下意识看了一眼清自在。

    清自在举起茶杯冲乔奢费一笑,显然这个“小可怜”人设是他打造出来的,徐霆飞也眨了眨眼,轻笑着偏头喝茶。

    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乔奢费不是为了路法难过。

    被死敌小心照顾情绪的感觉不免有些微妙,乔奢费无奈低头,心头那些被一点点磨出血腥的戾气竟然就这么……渐渐淡了。

    ……

    乔奢费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

    这种痛不单指身体,也有精神上。

    千年军旅生活,除了学会压抑长在骨子里的嗜血本性,他更多学会的是怎么漠视内心的疼痛,漠视队友的牺牲。

    并不是不在意,只是他已经一往无前了太久,如果为某个人停留落泪,那还能称得上无坚不摧吗?

    如果他有了缺口,那离灭亡也不远了。

    但地球是不同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鲜活脆弱,哭可以大声哭,笑也可以放肆笑,喜怒哀乐都清清楚楚,无需遮掩。

    乔奢费拖了一堆东西回家,表情僵硬地送走还不能将关切掩藏得很好的徐霆飞,犹豫了很久,联系了安迷修。

    他其实不是特别想见安迷修,在决心回到将军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抛弃了一切,包括自己。当初安迷修犹豫着不想杀人类宿主时,乔奢费甚至也对他举起了手。

    ——若要做,就抛弃一切去做。

    失去一切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很显然,安迷修是他们三个中,将本我保存得最完整的。

    乔奢费本心还是想活着的,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所以联系安迷修也就成了必要。

    但他联系的是安迷修,来的却是安娜……

    和七八个满身幽冥魔气息的“人类”。

    老实说,看到那么多兄弟,他都有些紧张,战斗本能险些调动出来,安娜却丝毫不惧,围着他转了一圈,摸了摸下巴:“果然,你也是这个情况。”

    乔奢费警惕道:“什么?”

    安娜身边的沙隆斯没忍住,轻声问:“乔队长,你也是一觉醒来后突然变成破碎的你了吗?”

    乔奢费:“……”

    安娜拍了他一下,不好意思道:“我最近在看琼瑶剧,他们都跟着我看……咳,总之,你们都……经历的是一样的吗?”

    沙隆斯一脸无所谓地摊手,已经懒得说自己是被迫的了。

    据说是因为安家旗下的娱乐公司有相关业务需要投资,需要安娜作为负责人评估,她不舍得祸害安迷修,就逮着他们折腾,好好的幽冥魔都快被琼瑶味腌入味了。

    乔奢费有些惊悚,又有些迟疑,具体状态在安娜眼里很像炸毛的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娜叹了口气,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小安的情况一样,突然多了记忆…不对,应该是变了一个人,你们也是被铠甲勇士封印后来到这里的吗?”

    乔奢费虽然能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但看不到熟悉的人,实在难以放下戒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安娜似乎对他也很熟悉,一看表情就懂了,挠了挠头:“糟糕,紫冥的都不在……对了,巴萨帝!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在家呢。”

    巴萨帝一向沉默得很没有存在感,闻言也不介意,往前一步,幽蓝火光燃起,熟悉的幽冥魔面孔与乔奢费相对:“您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对我们也如此警惕?”

    乔奢费垂眸,半响复杂道:“沙宾呢?”

    安娜一挥手:“我让他跟小安待着了,他说你也很古怪,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因为有欢迎和徐霆飞在,又是被他杀过的“死敌”,乔奢费可以对清自在说出那些心结,却难以对过于陌生的安娜倾诉,尤其还是这么多兄弟在的情况下。

    他皱了皱眉,轻声道:“库忿斯呢?”

    安娜道:“度蜜月去了,这会应该在飞机上,联系不到。”

    乔奢费:“……”

    更像梦了。

    但即便是做梦,也要有想象的依据,乔奢费甚至难以想象这样正常的生活,他因此判定不是梦,“……你是谁?”

    安娜对他很耐心,温声道:“我是小安的女朋友,你应该……哦,你可能没见过我。”

    乔奢费问:“安娜?”

    她点点头。

    乔奢费舒了口气,笑了起来。他扫过面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在心里默念:巴萨帝、沙隆斯、沙鲁克、库伦克……

    乔奢费垂下眼,道:“带我去看看安迷修吧。”

    安娜感觉他好像突然就放松了,看开了一样,不由疑惑:“你没事吧?”

    乔奢费微笑:“只是有点想见兄弟们了。”

    他身上还有什么被算计的价值呢?

    无非一死罢了。

    安迷修和乔奢费一样,都是来自于那个世界。

    他脸色苍白,神情却平和温柔,乔奢费就知道,安迷修也选了一个圆满的死亡方式。

    两兄弟对着沉默许久也无言,乔奢费就回去了。他没什么可说,安迷修也是一样。

    乔奢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会结束,他预感平静不会太久,幸福从来不会轮到他头上。

    他没有迷茫多久,因为剩下的兄弟也都回来了。

    小王的母亲衰老孱弱,离不得人,巴尔格姆和巴库鲁来去都匆忙,什么也没带。乔奢费看着那张圆润平和的脸,好奇又好笑:“没想到你竟然会愿意在地球照顾一个人类。”

    巴尔格姆拉了拉脖子上厚厚的红围巾,无奈笑笑:“最开始只是想有点事做。”

    但小王的母亲大概是对儿子失踪的半年多心有余悸,对他是真的掏心掏肺。巴尔格姆道:“其实这样也很好,就是可惜,她的儿子感受不到了。”

    巴库鲁点点头。一点头,编织的围巾就将他半张脸蒙住了。

    对于这个“儿子的朋友”,王母也是分外热情,见孩子傻到大冬天穿一件单衣,硬是给他们从头裹到了尾,远远看去,兄弟俩都像两只圆溜溜的熊。

    乔奢费无奈笑笑:“你们两个……还真是意外。”

    他得知巴库鲁叛变倒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没想到巴尔格姆如此固执的性格,竟也会离开将军。

    “发生了什么?”乔奢费轻声问:“能和我说说吗?”

    巴尔格姆和巴库鲁对视一眼。

    巴库鲁将围巾拉下来乱七八糟地塞到脖子里,道:“队长,事情的原因您本该比我们都清楚。”

    巴尔格姆接话道:“我们只是找回战士的本能,找回曾经的自己,不再浑浑噩噩,自甘堕落。”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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