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夏彦刚升刑侦大队的队长,请队里的兄弟吃饭,刚坐下就接到队里电话,说是玉峰花园出了火灾。玉峰花园是近几年才建的高端洋楼小区,住的都是C市里的上流阶层,为了保证私密性,每户之间隔了百米距离。

    夏彦本来有点疑惑,这种事情一般消防会先处理,但队里说,消防刚刚救出来一个孩子,情绪很激动,那孩子说是有人纵火。这话一出,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夏彦带了几个人连忙赶过去。

    正是酷暑时节,空气干燥得不行,整栋洋房火烧得很旺,夏彦到的时候,一位医生正在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检查身体。

    “这孩子没受伤吧?”夏彦坐在少年身边,问旁边的医生。

    “背部有小范围烧伤,手部和腿部都有一些划伤,这么大的火,这已经算幸运了。我想带他去医院,但这孩子偏要等你们警察来了才肯去。”

    少年看着夏彦身上的警服,礼貌问好:“你好。”

    “你好,我是刑侦大队的夏彦。”

    “我叫白鸣笙。”

    为了保护白鸣笙的隐私,夏彦自己掏钱升级了单人病房,做完处理后白鸣笙被护士送回病房。

    “我妈的尸体带出来了吗?”

    夏彦很震惊,他还没有收到消防的新消息,白鸣笙怎么就确认自己母亲已经去世了。白鸣笙见夏彦表情,自顾自地解释。

    “刚才那个医生,说我很幸运。”

    “嗯。”

    “不是幸运,是我妈为了把我送出来,一路抱着我下楼我才没有被烧到。我妈……”白鸣笙说着,压抑已久的失控情绪爆发出来,“明明就可以一起出来了,但是那根柱子倒了。我妈被压在下面,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火烧到她身上。”

    白鸣笙重重地捶了下墙,刚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夏彦有点于心不忍,劝道:“你今天先休息,我们明天再做笔录。”

    “有画像师吗?”

    “有,但是你的情绪不太稳定。”

    “让他进来。现在开始吧。”

    夏彦震惊于这个少年惊人的记忆力和情绪控制能力,常人经历这种事情几乎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他还能如此清楚地记住所有细节。

    画像师根据白鸣笙的描述,绘制出白鸣笙口中的纵火犯的模样,看起来是个面容有些柔美的男性。

    画像师离开后,白鸣笙又向夏彦事无巨细地说了当晚的情况,他爸爸是C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靠房产发家,玉峰花园就是他们家集团建的,晚上他爸爸有个应酬没有回家,只有他和他妈妈在家。九点左右,他听到后花园有动静,等他准备下楼的时候,火就从楼下燃起来了。他看了看窗外,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正好和他对视,就是那时候他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他妈妈一直有点睡眠障碍,但白鸣笙去喊她的时候却怎么也喊不醒,然后在床边发现了助眠药。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白鸣笙母亲是被烟呛醒的。

    白鸣笙被护着往楼下走,就在母子俩快跑出去的时候,一楼的立柱倒塌了,白鸣笙怎么都搬不动那个立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不断朝他妈妈的方向烧去,他妈妈几乎是拼尽所有力气在生命的最后,把怀表扔向白鸣笙,里面是母子俩的合照。

    等白鸣笙说完后,夏彦找到主治医生,帮白鸣笙预约了心理咨询。这孩子的情况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状态,除了一开始情绪崩溃,他再也没表露过任何情绪波动,这样的孩子反而是最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的。

    “我爸呢?联系上了吗?”白鸣笙又问。

    “联系上了,不过……”夏彦顿了顿,“在酒桌上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

    白鸣笙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由于事发地点的特殊性,这件事成了C市当周的热点,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电视里播报那场大火。白鸣笙每看一次新闻,就像在用记忆凌迟自己。

    夏彦走进病房的时候,床上没有人,他摸了下被子,已经没有温度了。白鸣笙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夏彦心道糟了,马上联系局里,然后在医院查看了监控。

    白鸣笙很聪明,几乎都在刻意躲着监控走,最后记录在一楼大厅断了,白鸣笙躲在忙忙人海中,不知去向。

    白山听见门铃的时候,刚喝完最后一瓶酒。他摇摇晃晃地打开门,白鸣笙怒气冲冲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到墙角。

    白鸣笙眼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只正要进食的老虎。

    “白山,你为什么让警察结案?”

    白山一身酒气,连站都站不稳:“儿子,警察都说了,那天晚上没有人去过我们家,火是从厨房燃起来的,你妈吃了助眠药睡着了,肯定是忘记关火了。”

    白鸣笙越听越生气:“你放屁!我明明看见了,那个戴鸭舌帽的人就是纵火犯!为什么不查?”

    “儿子,我知道你很痛苦,但那晚真的没人,周围的监控都查过了,没人。别再想了,这是事故。”

    “白山!!你不信我!你为什么不信我!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去应酬!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你还喝酒!你为什么没有喝死!!”

    白鸣笙看着面前的白山,这才发现他鬓角长了白头发,五天前还不是这样的,他松了手,父子俩都跪坐在地上。

    “儿子,我送你出国吧。离开这里,换个心情。”

    白鸣笙冷哼一声:“白山,你不查,我自己去查。”

    嘭的一声,酒店房门被重重关上。

    盛夏的雨说下就下,雷鸣不止,夏彦披着雨衣,带队在玉峰花园附近找人,根据队里的心理科分析,一般这种时候,人会想回到现场去。

    大雨里守了几个小时,没见到白鸣笙的踪迹。

    夏彦家里。

    门铃狂响,夏雨穿着芭蕾舞裙从猫眼里看了看门外,然后大声喊厨房里的妈妈来开门。慕容雨开门时,夏雨探了个脑袋出来。

    面前的大哥哥就像被暴雨淋湿的小狗,竟然让夏雨看得有些心疼,她不自主地扯了扯少年的手,冷得刺人。

    少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开门的慕容雨,声音沙哑着问:“夏彦叔叔在吗?”

    “我爸爸出去了。”夏雨的声音很小,手还扯着少年的手。

    慕容雨让少年进屋坐,少年身上湿哒哒的,没坐沙发上,只是站着。慕容雨给丈夫打了电话,大概猜到这个少年是谁。

    “先去卫生间冲个澡吧,别着凉了。”

    少年低着头,跟着慕容雨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穿着夏彦的衣服。夏雨见他穿着自己爸爸的衣服,很宽松,笑了起来。

    “小俞哥哥,你好像唱戏的。”

    少年抬眼看向她,暴雨很大,但夏雨就那么笑着,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慕容雨打断夏雨的笑声:“夏雨,没礼貌!你叫他什么?”

    “小俞哥哥啊!这个怀表上写的。”

    少年看到夏雨手中的怀表,突然抢过去,夏雨被他的举动吓得大声哭起来:“小俞哥哥好凶。”

    “抱歉,我只是……”

    慕容雨拍了拍少年的背,安慰道:“没事,夏雨就是这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疯丫头,别理她,你夏叔叔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后,就对夏雨说:“去洗澡睡觉。”

    夏雨不情愿地去卫生间,她洗澡期间,夏彦正好回家。

    “夏叔叔,能不能请你不要听我爸的,还不能结案。”

    夏彦用干毛巾擦头发,把白鸣笙拖到自己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不是你爸爸让结案的。叔叔查过了,那天确实没有人去过你们家,你可能是被吓到了才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

    “不可能!我真的看到了。”

    “这样吧,今天你先住下来。我们明天再细说好吗?”

    白鸣笙点了点头。

    慕容雨给他安排的是夏雨的房间,夏雨跟着慕容雨睡,夏彦则睡客厅。

    好在这个晚上白鸣笙没有再偷偷跑掉,大家安稳地睡了一晚。

    清早慕容雨让夏雨去喊人起床,夏雨倒是很欢快。

    “小俞哥哥!起床啦!”

    白鸣笙很快就开了门,夏雨又探了个脑袋,一脸笑意看着他:“吃早饭啦。”

    夏雨话很多,整个早餐时间都是她在问东问西,白鸣笙听她一直喊小俞哥哥,也不纠正,每个问题也耐心回答了。

    “小俞哥哥,你几岁了?”

    “十五。”

    “哦,十五岁,我八岁,你比我大七岁。”

    “小俞哥哥,你是被我爸爸抓了吗?”

    夏彦瞪了她一眼:“瞎说!”

    白鸣笙吃着面,回夏雨说:“不是。”

    “小俞哥哥,你觉得我妈妈煮的面好吃吗?”

    “好吃。”

    “小俞哥哥,你要是留下来,每天都可以吃到我妈妈煮的面!”

    “好好吃饭,别说话。”慕容雨给夏雨塞了个鸡蛋。

    “我不喜欢吃蛋白。”夏雨把鸡蛋剥开,掏出里面的蛋黄,“小俞哥哥,你喜欢吃蛋白吗?”

    没等白鸣笙回答,夏雨已经把蛋白都夹给他。

    “夏雨,你越来越没礼貌了。”慕容雨教育道。

    “阿姨,没事,这样不浪费。”

    “你看看人家小俞多懂事!”

    夏雨做了个鬼脸,继续把剩下的蛋白夹给“小俞哥哥”。

    吃晚饭慕容雨带着夏雨去舞蹈教室,这是暑期的必修课。

    夏彦和白鸣笙则正式交谈。

    “案件的事情,叔叔做不了主,市里已经决定结案了。但如果你还想查下去,叔叔可以工作之余以个人名义帮你查。”

    “真的吗?”白鸣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夏彦点了点头:“嗯,不骗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搞突然失踪了。你爸爸,还有我们,都会担心。”

    “嗯,我明白了。”白鸣笙抬头看向夏彦,又请求道,“夏叔叔,我还有一件事。”

    “你说。”

    “我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我不想回去看到我爸。你放心,等暑假结束,我就回学校。”

    这不是什么大事,夏彦自然就答应了他。

    后来的日子,白鸣笙便每天接送夏雨去舞蹈教室跳舞,有时候夏雨会闹着在外面多玩会儿不回家,白鸣笙也不纵容她,总能想到办法带她回去。

    蝉鸣声渐渐告别了盛夏,白鸣笙也在夏彦家住了快两个月,直到某个雨夜,他再次消失,一家人以为白鸣笙又离家出走了。

    半个月后,夏彦才收到白山的消息,说自己已经送白鸣笙出国了。夏彦只是一个负责这次大火的警察而已,对于白山家里的决定当然是无权插手,只是他仍旧遵守和白鸣笙的约定,有空的时候就会继续查大火的案子。

    而夏雨因为小俞哥哥的不告而别生气了一个学期,一直闹着要找小俞哥哥,渐渐地长大后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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