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冰雹如约而至,拳头大的雹子砸在地上啪啪作响。

    姚乐盈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通知佃户们这场雹灾,算是对众人留自己一命的回馈,也是让大家对自己改观的一步棋。

    她的主学位是经济学,在《证券与期货》这门课程中,老师讲解农产品期货时异常仔细,使得她对天气这类影响农产品产量的因素格外了解。

    大晟近来炎热非常,昨日清晨却十分凉爽,空气又极湿润。她赌那时会下大雨,才不断与佃户们言语拉扯拖延时间。

    在事情得到解决,众人准备离开之时,她瞧见天空中云层逐渐堆积,形成了驼峰状的云朵,这才肯定之后会发生雹灾。

    姚乐盈回过头,来到梳妆台前梳理着自己如瀑般的长发。

    镜中人虽面颊清瘦,却肤如新荔,眼若水杏,眉如山黛,唇红齿白,看得出是个美人。

    她感慨着,生于富商家,长相又讨喜,若是在二十一世纪,那定是王牌开局;然而此时,一个庶女身份,就足以将原主从云端打入泥土。

    不过无碍,既然自己借用了原主的身躯,那就定会带着原主的母亲好好活下去。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自己的能力绝不会被埋没!

    她拿出宣纸,手持狼毫在墨边轻卷,随后奋笔疾书,两篇簪花小楷跃然纸上。

    待墨迹晾干后,她又小心翼翼将纸折好收进书柜。

    *

    翌日,天光亮起,鸟儿鸣声啾啾。

    空气中传来湿润泥土的气息。

    姚乐盈早早起床收拾,等待着佃户上门。

    不出所料,未到辰时,便有人轻叩门扉。

    南星来报:“小姐,徐广发大哥求见。”

    姚乐盈淡然起身走向书柜,从中取出昨夜书写的两份纸张,揣进袖口,仪态端方地朝前院走去。

    坐在前厅的徐广发见姚乐盈前来,立刻起身拱手:“徐广发在此谢过姚小姐提醒我们在雹灾前做准备,再谢姚小姐为我们讨要工钱出谋划策。”

    姚乐盈微微福身,淡淡回应道:“徐大哥客气,此事本是姚府造的孽,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只见徐广发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开口:“姚小姐,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姚乐盈坐上主座,又招呼徐广发坐下,然后身子前倾认真地看着他询问:“徐大哥有何事,不如先说来听听。”

    徐广发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鼓足气回应:“如今状告姚府,需写一份诉状,又需配合官府调查。庄上佃户识字的本就不多,诉状更是……”

    姚乐盈善解人意替他解释:“我明白了,大家写不出诉状,又担心配合官府调查之时,无法与官府之人沟通。”

    徐广发连连点头,面带真诚地询问:“不知姚小姐昨日说愿全力相助,可还作数?”

    姚乐盈面带笑容,缓缓起身,对徐广发说:“我已为你们写好了诉状,现在时辰尚早,正好足够我们在晌午前赶到盛京衙门,不如徐大哥召两位佃户与我们一同前往如何?”

    徐广发闻言欣喜不已,“蹭”地站起身,满面红光朝姚乐盈一拜:“我立刻去召人,请姚小姐在此稍等,我们准备好后立刻赶着马车来接您!”

    徐广发带着姚乐盈与两位村民来到衙门侧方的裁定庭,向护卫禀报了一声,说明他们是昨日前来咨询状告庄主的佃户。

    护卫进门通报后,四人便进入了裁定庭内堂。

    堂内肃穆庄严,八个捕快伫立在大厅两边。

    裁定庭自开办以来,一直门庭冷落,不知内情的官员们还以为现下是海晏河清,殊不知就是这一纸诉状,也足够将平民百姓拦在门外。

    裁定官正襟危坐于堂上,神情肃然:“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一左一右两位文书默然开始提笔记录。

    徐广发开口道:“草民乃西郊姚庄佃户,今日前来状告姚府,拖欠庄上所有佃户工钱一年半。”

    瞧徐广发陈述完毕,姚乐盈立刻将袖中的诉状呈上。

    裁定官一边皱着眉看诉状,一边捋着胡须点头。

    诉状里不仅将姚原之的罪行一一罗列,还提出了不少建议,比如让裁定庭从官府储存的税收记录里查找证据。

    徐广发眉头紧锁,未有动作。

    跟随的两位佃户紧张地搓着手,担心着事情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姚乐盈神色自若,与旁边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裁定官放下诉状,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有序安排道:“协理员去调取姚府两年内的税收记录,王捕头立刻去姚府查找证据,并将姚原之传唤到裁定庭!”

    随后冲堂下四人说道:“四位可在旁稍作休息。”

    姚乐盈转身朝三位佃户轻轻颔首,温声道:“我请三位去外头吃碗面,此事下午定会有个结果。”

    三人的神情并未有丝毫放松,心中的顾虑仍未打消,他们皆认为姚原之财大气粗,聘得起全盛京最好的状师,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想必不在话下。

    *

    晌午过后,众人齐聚裁定堂,姚原之和自己合作多年的张状师站在内堂右侧,旁边还跟着林五。

    姚乐盈一行四人则站在左侧。

    徐广发面露尴尬,上前悄悄对姚乐盈说:“昨日众人回屋后,林五赌咒发誓保证自己不会背叛大家,我一时心软,便将他放走……”

    姚乐盈心下早有预料,并没有责怪徐广发,只是摇摇手,让他别再说话。

    张状师得意洋洋,合起手中折扇,挺直脊梁昂着头颅:“今日刁民状告姚老爷,我方已带来人证物证,力证姚老爷清白,还请裁定官秉公办理,严惩诬告刁民!”

    裁定官面色沉静,不露悲喜,只命令道:“将姚原之提供的物证呈上。”

    那是一个记录着西郊姚庄佃户支出收入明细的账本,在支出一栏中,赫然写着给每一户佃户的工钱,但只有林五这一栏签了字。

    裁定官举起账本,指着这些空白之处问:“这些支出是何意?”

    姚原之自信满满回答:“庄子上佃户们贪得无厌,瞧见收成好,便对当初契约上的分成比例不满,拒绝领取这些工钱,并不是我不给。只有林五遵守契约,签字拿下了这些银钱。”

    徐广发面色铁青,指着姚原之怒声吼道:“你胡说八道!”

    随后又瞪着林五:“林五,你与姚原之狼狈为奸,污蔑乡亲们,你可有良心!”

    林五挤眉弄眼露出令人恶心的奸笑,语气暧昧:“徐大哥,我可没有污蔑谁,识时务者为俊杰,拿到银两才是天大的事。”

    徐广发气得说不出话。

    姚乐盈却丝毫不慌,朝姚原之盈盈一礼:“拜见父亲,不知父亲可曾将这笔收入上报朝廷?如果没有将钱发给佃户,又是以怎样的名头上报?”

    姚原之早想斥责这个站在佃户一边的女儿,但碍于此番是在裁定佃户工钱之事,便未顾及得上。

    谁知她竟还敢往枪口上撞?

    姚原之拂袖:“你还有脸叫我父亲?帮外人状告你的父亲,你可真是大孝女!”

    未等姚乐盈继续质问,裁定官开口了:“本庭查阅了姚府两年内上报的税收项目,从未涉及这笔钱,是为何?”

    张状师立刻帮腔:“由于刁民迟迟不肯接收工钱,导致账目牵扯不清,于是只得暂时做了结转,用于其他开支。”

    姚乐盈不再开口,只是露出平静的微笑。

    只见裁定官大怒,将惊堂木使劲一拍:“大胆姚原之!竟敢私做假账,妄图欺骗裁定庭!”

    姚原之与张状师闻言赶紧下跪低头,林五不知所措,也只能慌忙跟着二人一起跪下。

    姚乐盈早已猜到姚原之会做出一本假账蒙混过关,于是在诉状上请求裁定庭查封姚原之库房中两年内所有的账本进行调查。

    裁定官让捕快将查封的其他账本抬进内堂,指着这些证据竖眉大喝:“姚原之!我已命人查阅了你库房内近两年的账本!你所谓的盈余结转只得姚庄所有收入的七成,分明就是倾吞了佃户的工钱。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姚原之见丑事败露,赶紧磕头道:“草民认罪,草民愿立刻补齐佃户工钱!”

    张状师侧过贴着地板的头,咬牙切齿道:“姚老爷,你不是跟我说万无一失,绝对不可能被查到吗?”

    姚原之也轻声回应:“之前从未查验所有账本,此次……”

    话未说完,便将头转向另一边盯着姚乐盈。

    裁定官与身后协理人员商讨一番后,拿起公文宣布:“姚府拖欠佃户工钱,证据确凿。裁定结果如下:一、姚府立刻归还众佃户一年半工钱;二、没收姚原之在姚庄的土地,收归国有;三、姚庄佃户继续使用姚庄土地,免除未来三年地租;种植作物收益与朝廷七三分账。”

    “为保佃户安全,姚府相关人员五年内不得踏入西郊!”

    三位佃户听见裁定结果欣喜若狂。

    姚原之和张状师则是在一旁目瞪口呆。

    张状师赶忙提出异议:“裁定不妥!怎能因拖延工钱这种小事便轻易没收土地!”

    裁定官头也不抬,整理着公文,冷冷回答:“张大状师都不看看今年朝廷颁布的土地新政吗?”

    姚乐盈心中纳罕,朝廷新政?没收土地归国有?这不是打土豪,改变所有制,土地改革吗?这是这个年代应该有的政策吗?这难道不会激怒商人群体与朝廷对抗?

    疑惑的种子在她心中深深埋下。

    裁定官补充道:“姚原之伪造证据,林五做假证,此二人先行押进大牢,由知府大人择日审判!”

    只听“扑通”一声,姚原之栽倒在地。

    张状师赶紧起身去扶姚原之,并指着姚乐盈怒骂:“你这个不孝女,伙同外人状告自己的父亲,大晟律例不会容你!”

    姚乐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俩,只与三个佃户一起谢恩。

    裁定庭派了捕快,协同徐广发等人去姚府支取拖欠的银钱。

    四人走到裁定庭门口,姚乐盈向他们辞行,告知众人自己在衙门还有其他事宜。

    佃户虽不明所以,但对他们来说,讨要等了一年半的工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于是满怀感激跟姚乐盈道别。

    姚乐盈挥手与众人作别。

    待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她立即转身拿起府衙门口的大锤,重重敲响了鼓面,引得路过的百姓驻足围观。

    府衙大门缓缓打开,姚乐盈提起裙摆,步入正门。

    民众也一涌而上,将衙门正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知府坐于堂上,按例开口询问:“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民女姚乐盈状告自己!”姚乐盈跪在府衙正中高声报道,并从袖中掏出第二封诉状递予身边捕快。

    被挡在门口的人群炸开了锅,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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