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旧称归墟,雄山险峡,水秀云齐,多怪石矿藏,因常年烟雾缭绕不见山有多高,故有海上仙山的美名。

    丹崖石宫就建在东海岸,宫殿全部由巨石建成,不知耗干了多少无知者的血汗,冷峻的屹立着。

    石宫后方是高耸入云的老顶山。

    迎昭捂着后肩的伤口,挪动脚步往老顶山走去。

    也不知道迎峰那厮用了什么诡计,她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

    现今迎一才不在,她势单力薄,这些人瞅准了机会欺侮她。

    偏偏,还都是血缘至亲。

    当初,迎彻从蓬莱海之外抱回迎昭,宣称她是他的女儿,蓬莱的传人。

    然而她体质虚弱、灵力微薄,迎彻本想再生个女儿继承传人之位,但很不幸,此后他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早夭折……

    羸弱的迎昭成了蓬莱唯一的筹码。

    天边隐隐雷鸣,要下雨了。

    曾经,不是没有人怀疑迎昭的血统,还有人说,迎昭那过于莹白的皮肤,是生活在深海里最邪恶的生物——海妖,才有的肤色。

    从此,哥哥们的憎恨更加明目张胆起来。

    一个雨夜,才3岁大的迎昭被他们围追堵截,逼到角落,成为他们练习“幻雨成针”的活靶。

    所谓幻雨成针,就是御使灵力,将雨丝凝结成坚硬的针丝。

    也是那时,她遇到了迎一才。

    15岁的迎一才游学归来,觉醒为剑使。

    迎一才打跑了其他人,看向伤痕累累的迎昭。

    幼童眼里满是警惕和惧意。

    迎一才蹲下来,把她的头发揉的一团乱。

    “你就是他们说的海妖的孩子?就叫你夭夭吧,以后哥养你了。”

    就这样,迎一才带走了迎昭,饮食起居,放哨打架,只要迎昭有危险的时候,他都能及时赶来。

    但迎昭心底,从来没忘记过那个雨夜。

    现在,漫步雨中,雨滴落在身上明明无声无息,但她总能感觉到针扎一样的痛感,提醒着她,她的处境从未好转过。

    迎昭有如落汤鸡一般,回到了老顶山。

    这里是她和迎一才、迎笙的基地。

    与丹崖到处冷冰冰的石宫建筑不同,这里只是一方茅草堂,一扇柴门,风雨中,烛光朦胧,等待归人。

    看到这扇门,迎昭鼻头猛地一酸,方才被人刺破了血肉都不吭一声的女中豪杰的劲头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推开院门,后院传来“砰”一声巨响,似乎有人打斗起来。

    迎昭刚挤出的几滴眼泪立时憋了回去,支撑着奔向后院。

    后院,原本整整齐齐码放在墙根的药罐子,摔得满地狼藉,散发出浓重的毒雾,她弟迎笙正借用那毒雾对抗着……空气?

    昏暗的夜色中,迎昭一时间确实没看到任何人,或是术法。

    她眨眨眼睛再看,登时,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竟是黑压压一片马蜂。

    迎昭不自觉地退步,退到身后一棵大树旁,正想跳到树上避一避,就看到树枝上倒挂下来的大马峰,摇摆着它腥红色的毒针。

    “啊——————菜芽救我!”

    求生的本能,竟然让她突破了体力的极限,一个潜行,潜到了弟弟迎笙的毒雾保护圈里。

    “你回来了!”迎笙回头看到她,声音里满是心急如焚过后的余悸。

    十五年前,迎昭被抱回蓬莱的前一天,迎笙不知被谁遗弃在丹崖宫外。

    迎彻对此并不格外在意,他最不缺儿子,尤其得了女儿之后,更不把迎笙放在眼里,像收养了一条流浪狗一样,施舍冷饭,从不过问。

    后来也是迎一才将他养大,因喜爱摆弄药草,被迎一才赐名“菜芽”。

    “受伤了吗?怎么回事?”迎昭身上的血腥气,其实已经被毒雾的刺鼻气味掩盖得极其幽微了,但迎笙还是闻到了。他一分神,毒雾圈被蜂子冲破了一个缺口。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迎昭眼疾脚快,蹿到迎笙身后。她看着满天的蜂子,忍耐着生理的不适,“这什么情况?”

    “刚想下山去迎一迎你,这些小家伙们就不请自来了。”

    迎笙看向毒蜂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亲切,甚至于是慈祥。迎昭无奈摇头,假装没看到他那神情,“大冬日的,什么蛇虫鼠蚁都隐匿不见了,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马蜂?”

    “这不是寻常的马蜂,是毒蜂。”迎笙纠正道。

    “毒蜂?毒得过你吗?”迎昭听到毒,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一半。她这个弟弟,从小喜欢摆弄邪花灵草,擅制各种毒药。

    “毒性倒是不大,但它们能蜇人,或毁容,或麻痹,尚未可知。”

    迎昭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松,“……怎么听你还挺感兴趣的样子?”

    迎笙见迎昭全须全尾回来了,便也不急着处理了这些毒物。他席地而坐,随手取一片树叶,飞快吹奏出一段在迎昭听来如同虫鸣般不成曲调、十分吵人的噪音。

    毒峰听到这声音,愈加发狂,一个个鼓胀起身体,扑棱棱地冲进毒圈。

    一批批倒下去,又一批批冲上来,周而复始。

    迎昭被这副场景恶心得补药都要呕出来,上去一把把迎笙唇间的叶片抽出来,“不要跟着迎一才不学好,这时候了,吹的什么树叶耍的什么帅。”

    “我想让它们停下。”迎笙的神情变得狂热,“通常这《御虫曲》可驱使百虫,没想到这些蜂子倒还挺能撑,乃毒虫之极品。”

    “现在怎么办?”

    “只能等它们自己停下来。”

    “会停下来嘛?”

    “不一定。”

    “也就是说,有可能会冲进来蜇死我们?”

    “说不好。”

    “赶紧想办法弄死它们啊!”

    “好残忍的,弄死了多可惜。”

    迎昭努力压制下自己骂街的欲望,活着太艰难了,外面狼环虎伺,家里弟弟痴迷制毒也不甚靠谱。

    迎昭一把扯下迎笙腰间的香囊,那里面有他所制的各种毒药。

    “你干嘛?”迎笙一惊。

    “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呢,不想受万虫噬心,就跟上来。”迎昭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抬脚,以潜行步法,手上挥洒倾倒出各路毒药,硬生生冲出一条生路。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愧是我一手养大的夭夭儿。”

    远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夜空中绽放出金色华彩,每一滴雨滴都折射出金色光芒。

    这是属于大剑士才有的金色。

    蓬莱灵修以剑为灵器,分三级,觉醒后为剑使,天赋再高可成剑士,剑士之上,便是宗师级别的剑师。

    迎昭和迎笙喜出望外,同时喊出声。

    “迎一才?!”

    金色雨滴将所有毒蜂一个个包裹住,瞬间冰冻成金色晶石,毒峰被封锁其中,如琥珀一般。

    “没大没小的,叫哥。”迎一才飘飘然御剑而来,收剑,一跃而下,回眸展笑,风华绝代。

    迎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种场合下还能凹造型,也只有他迎一才了。

    迎氏取字从单,迎一才原名迎宏,然而他第一次出蓬莱时,看多了些才子佳人的戏文,便给自己另择了名字,自诩“风流倜傥,天下第一才子”之意。

    “想我了没有?”

    迎一才张开双臂,期待着看着两个小崽子。

    迎昭给迎笙递了个眼色,两人乳燕投怀一般,一左一右扑进迎一才怀里,娇嗔着,“你还知道回来?!”

    迎一才此去乃是西岭,去祭拜一位故人,叫英姨的。

    西岭在大陆的最西边。

    当年九头姑获鸟祸世,大陆上所有御灵者家族在中土集结,共同抵御九头鸟,那一年,迎一才8岁。

    迎一才在那场战斗中受伤,流落到西岭,被英姨所救,照顾了他一年多的时间,两人相依为命。

    英姨死后,迎一才每年都去祭拜她。

    “行啦行啦,知道你们想哥哥想的紧,正所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迎一才如同离巢已久的老鸟,满足的拥着小崽子,揉乱他们的头发,然而这哥慈弟妹孝的画面没有撑过三秒,迎一才就痛呼出声,“哎,哎哎,干嘛呢?轻点!掐着我软肉了……”

    迎昭姐弟两人正一人一只衣袖,翻找着迎一才带回来的礼物。

    迎昭翻出一只油纸包的烧鹅,一大袋糖炒栗子,两只竹蜻蜓,但她似乎并不满意,漠然地通知迎笙,“我这没有,在你那边!”

    迎笙整个脑袋都钻进了袖子里,从里面扯出一个小土坛子。

    迎昭一把抢了过去,迫不及待的打开木塞子,一缕青梅的馨香飘散出来,甚是清丽醉人。

    迎昭正闻得起劲,头顶上一双手将酒捞了回去。

    迎一才把酒盖好,黑着脸看着自己养大的两只小白眼狼,“你们俩,就只惦记着我的酒?”

    “你说过,我满及笄礼了便可尝尝!”迎昭抗议,伸胳膊去够,却浑然忘了自己肩上的伤口,不小心扯到,痛的直吸气,泪花都在眼里打转。

    “干什么干什么,还学会讹人了?”迎一才不为所动,依旧紧紧抱着他那酒坛子。

    迎笙想起刚刚闻到的血腥气息,瞪了他哥一眼,“她受伤了。”

    迎昭配合着抹泪,“想不到,哥哥竟然如此误会我,我不活了。”

    迎一才定在原地,一脸我真该死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妹妹受伤的心灵。迎昭趁他分神,跳起来夺了酒坛就跑。

    但老天不作美,她一向在“溜”上造诣颇高,这次一时忘形,竟被区区门槛绊倒,酒坛子生生摔了出去。

    迎昭狠狠摔在地上,但却没听到坛子摔碎的声音。

    “好险,好险。”

    迎一才冲过去抱住了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子里。

    迎昭一脸的难以置信,坐在地上任迎笙怎么扶都不起来,“苍了天了,我竟还不如一坛子酒?!我还受伤了呢!”

    迎一才一时语塞,这酒极难得,他刚刚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确实有失大哥风范,不过,这小丫头受了伤还这么不老实,也不能再纵了她。

    “看你刚刚的劲头,想必没什么大碍。菜芽,赶紧给她看看。”

    迎一才赶着两人回屋,又想起外面这些碍事的虫子,双手蓄积灵力,正要送它们灰飞烟灭。

    “等一下!”迎笙出声打断。

    “怎么了?”迎一才回头。

    “留着我要制毒,名字就叫‘噬心’。”

    迎昭感觉有点耳熟,看向迎笙,后者对她回以真诚的微笑,“等制出来了,第一瓶送你,当是起名费了。”

    “大可不必。”

    回到屋里,兄弟两人查看迎昭的伤口。

    这种事自然是迎笙上阵。

    迎一才从小连杀猪都不敢看,当然,他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胆子小的,美其名曰过于纯良,见不得杀生。此刻他正闭着眼,歪向一边。

    迎笙小心撕开粘连在血痕上的衣衫,迎昭疼得不行,掐着迎一才的手又啃又咬,两人齐齐惨叫。

    迎笙拿着银针,沾了血沫,仔细闻了闻,“竟然用了令血肉溃烂无法愈合的瑾芽汁。”

    迎一才睁眼看那伤口,面色陡然冷了下来,“是谁?”

    “还能有谁,闲笔画就云中手,定是咱们那位能描雨画风的公子峰了。”迎笙说着走到药架子边,抓取蒲公英、苦参等药材,调制解药。

    迎一才腾的站起来,气势汹汹的就要出门去。

    迎笙见状横伸一腿,差点绊倒迎一才,在他哥要杀人的目光中,他默念几遍迎一才的智商都用来贴补他的美貌了,然后才心平气和的跟他解释,“若我猜的没错,他定是奉了家主的命令,你要是去了,就是公然与家主做对,轻则关禁闭,重则动家法,正中下怀。”

    说话间,迎笙调好解药,为迎昭敷上,还细心用了灵力暂时麻痹迎昭的痛觉。

    “什么时候总得卸了他一只手,才算出气。”迎一才气呼呼的坐下。

    “不急。”迎笙斜了一眼他收在莆盖里的毒蜂,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还有一事蹊跷。”迎昭想起什么,突然插嘴道。

    “什么?”

    “先给我弄点吃的,我饿死了。”

    迎一才赶快撕了烧鹅,摆上酥饼。

    迎昭不甘心的瞅了瞅迎一才的衣袖,长叹兮,“唉,吃肉不就酒,人生路白走。”

    “伤成这样还想喝酒,不发死你?对了,荤腥油腻都得忌口。”迎笙残忍的将香香的烧鹅端走,只给迎昭留了一个大烧饼。

    迎昭可怜兮兮地抱起烧饼,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起今晚的遭遇。

    “我去温池沐浴的时候,有个人偶刺杀我。”

    “人偶?”迎笙伸向烧鸡的手一顿,问道。

    “什么样子的人偶?”迎一才也严肃了起来。

    “人的皮囊,却无内脏肺腑。”迎昭回想着温池刺杀的情景,“身上伤痕累累的,死之前还会飘青烟,人形的青烟。”

    “这是什么邪术?”迎笙看向迎一才。

    迎一才的脸色沉的有些难看,好半晌才开口,“确实是邪术,不过,这不叫人偶,叫附身咒。”

章节目录

小菩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钟不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钟不厌并收藏小菩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