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破锣般不甚美妙的声音响起。

    “……喂!有没有人啊??出来个会喘气儿的行吗……”

    迎昭捂着头上刚刚撞的新鲜热乎的大鼓包,喊得嗓子都快冒烟儿了,可除了她自己的回音,没听见一句回应。

    刚醒来那会儿,她还以为自己瞎了,周围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不,也不是什么都听不着,屋外的闷雷声,恰到好处地烘托了此刻悲凉诡异的气氛。

    这,这什么鬼地方?

    刚刚她发动潜行想逃出去,却撞上了一堵冷硬的石墙。奇怪,区区石墙,怎么能困得住潜行者呢?她换了方向再试,前后三次都撞上石墙,于是,脑袋上鼓起了三个大包。

    不过,这一番撞,倒是把她撞明白了。

    灵力压制。

    这间屋子被人用灵力做了结界。迎昭没有灵力觉醒,她的潜行能力在遭遇极其强大的灵力压制下,无法催动。慈恩坛上,她也是差点毁在这灵力压制上。

    当时凶灵发狂,周遭空气都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无法穿透,还好她隐匿身形虚晃一枪,杀了那头狼一个措手不及,趁他失神,压制减弱的一刹那,把他从凶灵的控制中唤醒。

    说起来,她也算是立了头功。

    不给她发个匾额裱起来也就罢了,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小黑牢算怎么回事?按照刚刚撞墙的距离做一个大概的推测,此地不过十米见方。为着慈恩坛开坛喝下的补药已经消耗殆尽,此刻她又冷又饿,头脑发昏,恍惚之迹,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在靠近,不错,是有人来了。

    石门打开,有微光透进来,迎昭被关的久了,眼睛尚不能适应,看不清来人,“是谁?”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是千念的模样。

    “妹妹睡得可好?”迎峰带着他那副惹人厌恶的笑脸进来,手里端着盏油灯,点燃了牢里的烛台。房间里终于有了光亮,能看到这是一间很磕碜的牢房,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他走近几步,看到迎昭头上磕的青紫的一片,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啧啧,这是怎么搞的?”

    迎昭后退避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你敢囚禁本少主?”

    “峰自然不敢。”迎峰虽然说着不敢,脸上却不见一丝恭敬,居高临下的对着迎昭,“是父亲下令,让妹妹在此处安心休养。”

    迎昭冷笑一声,这样简陋的牢房,安心休养几个字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她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咬牙站起来,和迎峰平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里?白狼族世子呢,他怎么样了?”

    “妹妹果然菩萨心肠,这时候还惦记着旁人呢。”迎峰不无讽刺地开口。

    迎昭忽然反应过来,她这个小菩萨都被关了起来,慈恩坛还如何进行的下去?如果只是她和凶灵对峙中晕倒,以迎彻的行事风格,哪怕用刑也会把她弄醒过来摆在剑神传人的高位上,把事情撑到底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迎彻放弃他谋划多年的计划。

    迎峰看出她的疑惑,不等她问出口,好心的解释起来,“妹妹风姿绝代,不仅招来了白狼族的世子,连周家的小公子都为了你跟凶灵拼命……不过,这俗话说,物极必反,若不是周小公子怜惜你,要扶你一把,估计妹妹没有觉醒的事情也不至于天下皆知。”

    迎昭愣在原地。

    是了,当时迎彻和蓬莱的祭司都在联手对付青鸟凶灵,迎笙也被凶灵附体后的千念扫飞到一边,离她最近的,只有……周小公子。

    迎昭绝望的闭上眼睛。御灵者手颈处皆有灵脉,周奂轻易便可感知她体内并无灵力涌动。在场那么多家族,恐怕现在,整个大陆都传遍了。

    “如今妹妹可是闻名天下的灵痴了呢,”迎峰语气里满是戏谑,“刚举办了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朝拜,一日不到,神话沦为笑话,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迎昭在迎峰目光的逼视下,不愿服输,“也算解脱。”

    从此不用再背负什么使命,坦荡荡做个痴儿。

    只是她心里知道,迎彻定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更不会轻易放过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想到这,她心中一紧,“千念呢?他身上的青鸟凶灵祛除了吗?”

    迎峰仿佛对迎昭还知道凶灵很惊讶,他轻笑,“你既然知道那是凶灵,不知道凶灵附体是无法祛除的吗?”

    “为什么?”迎昭不解,一切咒术都是相生相克的,怎会没有破解的方法呢?

    “普通的附身咒,找到施咒的人解除就可以,但是凶灵是自己附身到宿主体内的,除非它自己愿意出来,否则你觉得它会听你的,乖乖解咒吗?”

    “那总有别的办法吧。”迎昭追问。

    “历来死灵附体,除非宿主死,是没有祛除的先例的。”迎峰眼里划过一抹狠绝,“不过,那头狼留着还有别的用处。”

    “什么?”迎昭迟疑着开口。

    “你。”迎峰复杂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我?”迎昭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父亲说了,把他的灵力,渡给你。”他说。

    迎昭脚下不稳,倒退几步,差点撞翻了烛台,油灯的火光晃得厉害,连迎峰的脸都有些模糊,像是鬼魅。

    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虽然没有灵力觉醒,却也知道,灵力修炼向来只能从天地灵气、五行之力等自然环境中修行得来,辛辛苦苦才能内化至自身,什么时候还有这种捷径了?

    “灵力怎可让渡?”迎昭艰难开口。

    “活着不可以。”迎峰欣赏着迎昭此刻的反应,一步步朝她走近,慢条斯理地接着道,“灵力让渡的代价,就是杀生。”

    “你们疯了吗?你们不能这么做!”迎昭有些摇摇欲坠,扶着墙嘶吼出声。

    迎峰轻笑,似在嘲笑她认不清现实,“御灵百家要蓬莱给天下一个说法,不必谢我,你肩上那图腾栩栩如生,父亲借口说你是被凶灵侵邪,灵力紊乱,所以无法探查到灵脉,但要真正证明你不是灵痴,只有让你觉醒。”

    迎峰的声音打到四周的墙壁上,返还回几道回音,如同钝器击打在迎昭的头上,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你们……你们疯了,疯了……”

    “他早就疯了,”迎峰毫不掩饰他的厌恶,“都是为了你这个废物。”

    迎昭慢慢从墙边滑倒跌坐在地上,抱着双腿,蜷缩着……

    废物,是啊,她就是一个废物。

    “妹妹既然醒了,我会安排人送饭菜过来。”迎峰说罢,又看了看迎昭脑袋上那三个鼓包,“不必费心思逃,这里是聚灵阁密牢,先祖设下的灵力结界,逃不出去的。”

    迎峰说完,灭了火转身离开,石门被关上,周遭再一次陷入黑暗。

    迎昭把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地怒吼,不甘,愤怒,怨恨……十五年了,她真的,只能承受这样的命运吗?她将付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石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是守卫送来了饭菜。

    迎昭吃了个精光,她不能消沉,她要逃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迎昭趁送饭的时机,观察守卫的情况。石门外总共两个守卫,每次开门关门都是他们两人,没人轮值。

    看来迎彻他们对这聚灵阁的结界很有信心,所以并没有耗动太多守卫。只要她利用守卫开门关门之间几秒钟的耽搁,发动潜行,应该就可以逃出去。

    只要把握好时机。

    这次送饭,门刚开了一条小缝,迎昭脚下猛的发动,一跃而去……门外的亮光越来越大,她马上就可以逃离了!

    两个守卫并没有慌张,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迎昭逃之夭夭。

    果不其然,最后一刻,迎昭被一堵看不见的水膜一样的东西弹了回去,狼狈的摔回小黑牢里。

    两个守卫冲迎昭行了一礼,放下饭菜,一句话不吭的退了出去,关上门。

    迎昭气恼的就差以头抢地尔,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祭司老莱说过,进了密牢,是出不去的。

    门再次被打开,她以为是守卫要收走饭盘,没好气道,“没吃完呢,滚滚滚!”

    “姐?”

    听到这个声音,迎昭一个激灵爬起来。

    亲人呐……

    门外进来的,可不正是迎笙嘛。迎昭再探头看出去,门口那两个守卫已经都撂倒了,鼾声如雷睡得跟死猪一样。

    “这是……好眠?”她问。

    “走走走,赶紧走!”迎笙急的很,扯着迎昭就往外跑去,到了门口,迎昭还是被结界一把弹了回去,两人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近在咫尺却无法同行。

    迎笙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抖落出一只匕首,递给迎昭,“刺一滴血。”

    “做什么?”迎昭迷惑。

    “这里是聚灵阁,”迎笙指指他们头顶,“先祖在石壁上留下血咒结界,此后蓬莱族人世世代代以血封存灵灯,死后,他们的鲜血融入石壁上的咒言,源源不断的为结界提供灵力。”

    迎昭脑海中浮现起檀一死后,血液汇聚成墙上咒言的那一幕。

    “这结界只认蓬莱血脉,你身上属于蓬莱的血,就是钥匙。”迎笙把匕首塞进迎昭手里。

    迎昭刺破手指,滴在门口处。不过,那血并没有滴落在地上,飘散着似乎融入了什么物质之中。

    血液消散不见,迎昭小心翼翼地伸出左腿,试探着跨过石门……

    成了!有了鲜血作引,再无阻碍,她终于可以穿过这结界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迎昭把匕首收进腰间,兴奋地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脑袋。迎笙拂开她的手,无奈她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你被关在这,我都急疯了,前几日我尾随迎峰,见他就是以此法进出,稍加联想便可得知。”

    迎昭心中由衷的赞叹,她这个弟弟,不愧是他们三兄妹中脑子最好使的一个。她四下看了看,收回腿,把迎笙拉回小黑牢,“咱们怎么逃?聚灵阁外面可有人把守着?”

    “我,我……”迎笙有些闪烁其辞。

    “怎么了?”迎昭问。

    “我不能走。”迎笙别过脸,叹了口气,“你可记得,慈恩坛前夜盛会,铁铸城秀鸣城主进献了什么吗?”

    什么宝物?似乎是叫什么灵符的?迎昭脑海中回想起秀鸣当时献礼的场景,他说,金箔灵符乃赤金炼化所得,能嗅出灵力痕迹,主追踪。

    主追踪。

    迎昭没有灵力,但迎笙有。

    对方有这个灵符,他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的。

    迎昭不禁一阵泄气。

    迎笙扳过她的肩膀,挑着重点快速的交代她,“你听着,我身上有灵力痕迹,通过金箔灵符轻易就能追踪,反而害了你,你没有灵力跑的慢些,但尚可躲藏。何况我不走,也能替你想办法拖延些时间,周全周全。”

    迎昭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

    “听着,”迎笙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听老莱说,灵力让渡不仅要杀生,你也会受到反噬,虽说没有活着的人留下记载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噬,总不会好受到哪去。外面的守卫我都下了毒,你现在就走,等过了风头,你去找迎一才。”迎笙说着又摘下腰间上的一个香囊,系到迎昭的身上,“这里面的毒都是立时发作的,如遇危险,可以防身。”

    迎昭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就这么走了,你怎么办?”

    迎笙松开迎昭,眼神微微躲避,竭力装出无事的样子,“我自有办法。”

    迎昭无声的冷笑,想到迎彻疯狂的计划,有种灵魂深处的疲惫感,“老东西都要杀生渡灵了,他已经疯了,他如果知道是你私自放了我……我不能让你置身险地,更何况,还有千念,还要从长计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迎笙难以置信的看着迎昭,“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被害到这地步。他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他是被附身,被控制的,留在蓬莱定是死路一条。”迎昭说。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外人的死活了?”迎笙并不相信她的话。迎昭只管把他往门外推去,“听我的,给门口那两个解毒,然后回草堂,记住了,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姐!”迎笙失声喊道。

    “我已经知道破解结界的办法了,放心,我一定能逃出去的。”

    迎笙知道,她执意要去救那个狼崽子了,于是冷下脸来,“你救不了他,他被关在底层最严密的牢房,除了结界,还有别的术法镇压着。”

    “什么术法?”迎昭一急。

    迎笙看着迎昭忽然觉得陌生,这世间,他还没见过她为了不是自己或迎一才的人如此用心,“为什么,你要救他?”

    “他对我还有用。姐姐后半辈子全寄望在他身上了。”迎昭的美好畅想,是此番救下千念,他们精灵向来有恩必报,感激之下,以毛相许,那以后炼制金丝暗影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了。

    但迎笙听到的,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果然,情之一字最是误事,我现在就去毒死他,省得你被他连累送死。”

    “阿笙——”迎昭把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是迎笙亲手递给她的为她刺血打破结界的匕首。

    迎笙慌了神,眼底瞬间通红,“你为了一头狼,不要我们了吗?”

    “你还看不出来吗?上次温池的恶灵女奴,这次的凶灵白狼世子,都是冲我来的,我把他带走,其他人才会安全。你说的对,我虽不在意旁人的生死,但若再多几个人因我而死,那么多条命债,我怕下辈子就不只是个灵痴,而是蛆虫了。”

    迎笙却释然一笑,“你只是怕牵连旁人?那我毒尽这丹崖宫的人,连老东西一并铲除干净了,你也不必逃了,好不好?杀债都算我头上,好不好?”

    迎笙极力克制着颤抖,刚刚那种迎昭将会与旁人远走高飞的恐惧,让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为何要在迎彻的意志下苟且偷生?杀债又如何?整个丹崖宫只剩他们兄妹三人,不正是他们从前最想要的吗?

    也是阿姐想要的吧。

    迎昭看着迎笙明明浑身戾气涌动,但通红的眼眶还是露出祈求的神情,上前一步,抱住他,“阿笙,老莱说过,你是蓬莱百年来最出色的制剂师,从前你制毒是为了保护我,我走了,你该把心思放回制药上。”

    她的指尖悄悄碾碎一粒好眠的药丸,屏住呼吸。药粉顷刻之间起效,迎笙反应过来却是晚了,歪倒在迎昭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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