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四十年
途遇自从回到沧澜阁，身体一直不好。聂成瑾每次总是抢在顾洋子前面照顾途遇，不是送补品就是送梅花烙。成因因看不惯他那跪舔自己小师叔的样子，于是在桑楚跟前吐槽：师父，聂成瑾那小子不会是入戏太深了吧？历劫都结束了，他每天鞍前马后的干啥呀？
桑楚用眼角刮一眼屋檐下将书扣在脸上，躺在摇椅里，优哉游哉途遇和顾峻潇，又觑一眼明明在听洋子讲剑法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途遇的聂成瑾。默默摇头，压低嗓门对成因因说：“徒儿，你这是因为被她杀过，所以心怀怨恨？”
成因因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立马蹦出半丈许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桑楚翻了一页手中的上古列传，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轻笑，成因因最后有些丧气地低头嗫嚅：“是，我承认我有怨言，我陪她那么多年，她说杀就杀，我还不能抱怨一下。”
桑楚将书的一角折了一下，然后将书放到了茶桌上，示意成因因靠近一点。
成因因拉着凳子坐近了一点，只听桑楚用柔和的语气说：“你也知道你陪了她很多年，成瑾陪她更久。”
成因因不解地皱眉。
桑楚知道她没有听懂，也不可能听懂，于是从袖中掏出一面镜子给她。
成因因打开镜子，便看到了一些上古的画面。彼时，途遇还是瑶光途遇，作为唯一能与玉衡平起平坐的上古尊神，她有两件法器——沧澜卷和褚林珠。后来瑶光途遇因公殉职，褚林珠被顾峻潇在战场捡了回来，但沧澜卷失踪了。
沧澜卷因日夜陪伴主人，已经有了灵性，加上最后滴上了瑶光途遇的血，最后幻化成了人形。
成因因看着那镜中戛然而止的画面，问桑楚：“你是说他就是沧澜卷？”
桑楚点了点头。
“那荧惑镜新来的那个丫头是——”成因因觉得有点乱。
“玉衡用心头血浇灌出来的幻影。”
成因因咬着指甲盖将事情在心中细细捋了一遍才问：“也就是说，我们在历劫的时候，途遇杀的烈山瑶光就是那幻影？可以呀，小师叔这是将情敌斩杀在萌芽中。”
桑楚笑而不语，觉得小女生的心思真是让人难猜，刚还在说法器幻人形的事情，这就扯到吃醋上了？
“师父，那还没挂的那个瑶光宁恒跟小师叔又有什么渊源？”成因因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嘛，得问你君澜师叔祖。”桑楚说着神秘一笑。
成因因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头。
“要是不想学，就休息，干嘛装模作样地消磨时光？”顾峻潇看一眼眼睛直勾勾盯着途遇的人和他那装聋作哑的师父，又看一眼一直咬耳朵的桑楚师徒俩，晃了晃摇椅，用他那低沉醇冽的嗓音说。
一听不用学习，聂成瑾和成因因瞬间兴奋出了表情包。桑楚有些无奈地看一眼顾洋子，顾洋子叹息一声，低声埋怨：“师父，您就惯着他们吧！”
顾峻潇抬指做了一个禁语的手势，脱下身上的烟青色罩衫给途遇盖上，然后自己又躺回了摇椅里。
“还不快走！”顾洋子见聂成瑾手中捏着书，依旧痴痴望着途遇的方向，于是低声警告一句。
“走了！”成因因见状忙拉了聂成瑾，四人经过中庭，到后院休息。
成因因见其他三人鬼迷日眼地相互递着眼神，嘴角的肌肉不自觉地抽了抽：“拜托，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高兴啊！”
“师姐，你还看不出来吗？师祖就是怕咱们打扰小师叔睡觉。还说的冠冕堂皇，老狐狸！”
顾洋子闻言笑问：“咋地，小狐狸着了老狐狸的道儿恼羞成怒了？”
“师父别光顾着笑我，自己打光棍上千年，好棒棒！”聂成瑾下界历劫别的没学下，屌屌的性子倒是学下不少，与他刚拜入顾洋子门下简直判若两人。
说起打光棍这件事，顾洋子的脸色瞬间黑下来。
聂成瑾倒是不怕，迎难而上道：“我们走了多少年，师父就偷偷望着锦城师叔祖多少年，当初在仙源你扮做算卦先生来看我，我其实挺感动的。直到我在时空镜中看到了聂成怀，原来，师父您不是下去看我的。”
关于她跟顾锦城的纠葛，六界之中除了荧惑镜的人，知道的也就顾峻潇和桑楚了。顾洋子想着，抬眼缓缓看向桑楚。
桑楚急中生智，拉起成因因就跑。
师徒俩顺着后门一路跑到了瀚海阁的渝水潭才停下。桑楚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成因因：“你师叔没有追来吧？”
成因因摆了摆手，哑声问：“师父，我听传言她跟荧惑镜那风流鬼有纠葛，怎么又变了？”
桑楚抓一把雪，咬了一口，吐着白气，望着远方若有所思道：“她为了能追上你师叔祖，跑去荧惑镜那风流鬼跟前学艺，把自己练废了。”说完还神秘一笑，“你是不知道，里头精彩的事儿多呢。”
听自己的师父难得如此八卦，成因因立刻来了兴致，“师父，展开了说。”
桑楚觉得渝水潭很安静，适合八卦。于是拉成因因坐下，然后给她讲起顾洋子和顾锦城的往事来。
多年前，顾千秋在六界之外捡到了顾锦城，并将他带回来养大，还收他做了关门弟子。顾锦城和顾洋子年龄差不多，所以一直很聊得来，但碍于两人的辈分关系，顾洋子一直不敢吐露心声。直到顾锦城要下界去历劫，顾洋子终是没有忍住，吐露了心声。但顾锦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我只当你是侄女儿。”
后来，顾锦城走了，她偷偷下去看过好多回，看着他历尽凡尘，看着他醉倒红尘，但从始至终没有看到他有爱人。
她跑去荧惑镜看了，他俩本就都是无本之木，没有交集，也不会有交集。但是玉衡那风流鬼又说了，姻缘这种东西很奇妙，指不定哪天就有了。
顾洋子听完之后信了，然后去跟玉衡学艺，还一起下界历劫。还分别跟凡事之人结婚生子，走完了看似美满的一生。但历劫回来之后，顾洋子再也没有跟顾锦城说过话，哪怕一句也没有。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顾锦城。顾锦城依旧爱喝酒，爱玩，看似无所事事，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从心路历程来看，他是深爱而不自知。不然这次他也不会下界去保护成瑾，他是在偷偷替师叔扛事儿。”
桑楚点头，深以为然：“我和师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两人的嘴比这冰层还硬，谁也不愿再开口。”
“诶，师父，我觉得以成瑾那么虎的性子，总有一天能逼得两人中的一人开口的。”
“但愿吧！”
......
正在沧溟阁的后院阁楼拉着仙子们玩筛子的顾锦城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记起早上顾洋子几人出门的时候没带斗篷。于是拿了斗篷就往外走，搞得一帮仙子纷纷追问他去哪儿。
他刚到下楼，便听到顾洋子师徒的争执声。
“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顾洋子的声音中充斥着愠怒。
“胆小鬼，师父你就是个胆小鬼！”聂成瑾不怕死道。
“信不信我真揍你？”
“哎呦，您可吓死我了，大家快来看啦，我师父追不到喜欢的人就恼羞成怒拿我出气！”
“聂成瑾——”顾洋子抓了他的领口，真的怒了。
聂成瑾其实心里还是敬顾洋子的，抽了抽嘴角，咬唇说：“师父要是不敢，徒儿替你去跟锦城师叔祖说。”
“你准备怎么说？说我跟别人生了孩子，爱过了，他还要不要我？聂成瑾呐，你这个臭小子张点脑子成不成？”顾洋子说着，放开了聂成瑾，有些感伤道，“再说，都过了那么久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对他到底是哪种情感。”
“生过孩子怎么了？爱过又怎么了？既然不清楚，又放不下，就去搞清楚才行啊？搞清楚了就没有遗憾了。”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顾洋子反问他。
“我——”
“臭小子，你在下界时爱途遇，但是回来之后你才发现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你也搞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情感了，不是吗？”
“师父，你别引开话题，咱们今天就探讨你的事情，你到底敢不敢？”
“什么敢不敢？”
“要么我替你去说，要么你自己去，总之这件事情迟早得解决。这次他下界去护我，明眼的都知道他是在替你扛，只有你眼盲心瞎。我建议，你可以从这件事入手，逼逼他，看他什么态度。”
顾洋子闻言，沉默了。
“咳咳——”随着一阵咳嗽声，顾锦城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他已经屏息凝神偷听了好一会儿了，要不是他仙术高，早就被俩人发现了。
“师叔祖好——”聂成瑾开口礼貌问候。
顾锦城微微点头，看向顾洋子，然后将斗篷递了上去说：“刚云凝仙子说你走的时候没带披风，让我顺便给你。”
云凝仙子？她也不管沧溟阁的饮食起居呀？这理由找的有点离谱了吧？聂成瑾想着，走过去故意将顾洋子撞到顾锦城怀里，嘀咕快走道：“有人送披风了不起啊，徒儿我不冷！一点儿都不冷。”聂成瑾说完，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惹得顾锦城“噗嗤”笑了一声，他望着那个沿着西厢“逃走”的背影，说，“你这徒弟下界一趟，本事长没长不知道，胆儿倒是逆天了。”
“还不是你下去给惯的。”顾洋子埋怨一声，接过斗篷披上说，“谢谢师叔，您总是这么细心。”
“跟我客气啥？”顾锦城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诓了。于是没话找话道：“陪我到处走走！”
顾洋子点头，两人顺着后门出来沧溟阁，沿着阶梯而上，边走边聊。
“途遇最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在两人之间再次冷场之后，顾锦城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他不会哄女孩子，但他想找到与她共同的话题。
顾洋子摇头说不怎么样，为了平各国老臣的意难平，她以自己的死换了天下苍生，放眼六界，能做到她这样的屈指可数。
顾锦城点头轻笑一声说在仙界多年，没见途遇给自己磕过几次头，但下界历劫一次，途遇光给他磕了足足有十来个响头。
“谁叫师叔您影响力强，地位高呢？”
顾锦城轻笑，说活了那么久，没有被哪个小孩感动过，从来不懂心动和心痛是什么感觉。这次下界，倒是学会了。顾锦城说着，意有所指地望向顾洋子。
他的眼神很炽热，逼得顾洋子低了头。过去多年，看到他那样明澈又炽热的目光，她依旧会心动异常。
“咳咳——”没有得到顾洋子的回应，顾锦城干咳一声，自我缓解尴尬，“我们刚说到哪儿了？”
“她给你磕头。”顾洋子干干地说道。
“噢，”顾锦城又瞥一眼低头的顾洋子，“她当时跪在地上托孤，我本以为我会活很久，直到扶持阿禹成为真正的帝王，直到烈山王朝的旧臣都放下执念。但是成瑾的死，斩断了她最后那点毅力。她又跪在地上同我说，表哥，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若我们都死了，这天下便今日可平，抱歉，让您来陪孤这一程。那一刻，我摸着自己的心头血，看着她，明白了她的心意。一直以来，我以为她不爱成瑾，还屡次试探于她，可是成瑾死了之后，她连几天都不愿活。她同我说，表哥拿着一张白纸来，就是来凌迟孤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心痛。她只是个孩子，那江山对于她来说过于沉重，是我们非逼着她坐到那个位置，逼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一个个死去。”
“我明白师叔的难过，但作为君王，她乱刀斩杀重臣，于私德有亏。”顾洋子说着叹息一声，“8位，皆是三大王朝最有名的权臣。”
“但那也是她能为阿禹扫清障碍最快的办法。尤其是烈山王朝，烈山紫荆和烈山天权死后，烈山王朝才平，不是吗？缺憾就是她没舍得杀玉衡，也算是她政治生涯的一大败笔。不过，瑕不掩瑜，短短几十年，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洋子点头，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荧惑镜说：“我本以为帮她平稳登位便就成了，没成想她该背的杀戮终是要背的。”
顾锦城也叹息一声，然后转头笑着说：“谢谢我们的小仙姑一直默默保护我们，最起码没有让生灵涂炭，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师叔客气了，你们都招呼也不打，就都下去了，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玉衡上仙下界，这是人情世故，你还小，不懂。”顾锦城说着说着又将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说完之后才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锦城觉得爱情这东西果然迷人心智，他有点表达不清楚自己所想，“我是说我们都带着任务下去，即便是我们不下，九州统一也势在必行。总之，我没有说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就大了几百岁——而已——”
“唔——”顾锦城剩下的话被顾洋子突如其来的吻全部堵回了嘴里。
有些思念太久，一旦撕开一个小口便无处遁形。顾锦城起初有些僵，后来便情不自禁地握了顾洋子的脖颈回应那份压抑太久的热烈。
沧溟阁与瀚海阁之间栈道上的雪下了数万年，这一刻才第一次见证六界第一对共白首。两人的泪混合着思念的苦涩滴到了万年冰层上，揭开了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
“所以御空，是您回来了，是吗？”顾洋子环顾一眼四周渐渐复苏的万物，惊喜道。
“是我，辛苦紫芝您等我这么久。不过，终是转世，咱们还是低调一点，别惊扰了小辈。”顾锦城说完抱起顾洋子，飞身遁入云层。
整个上界万物复苏，上万年的冰雪世界突然迎来了春天，美景比摇光山更胜。很快，上古尊神苏醒的小道消息传遍了六界。
途遇听到消息的时候眼角的泪珠悄然滚落。她的脸虽然藏在书下，但顾峻潇还是发现了她那滴悄然滚入鬓角的泪珠。在第二滴下来的时候，顾峻潇抬指盛住，然后放在唇边舔了舔才说：“苦的，这回你该明白玉衡当年屠神的无奈了吧？”
途遇缓缓从脸上将书取下来，坐起来，拿着书捶了捶顾峻潇，撇着嘴委屈得直掉泪：“讨厌，师父你太讨厌了，干嘛要说出来？”
“师伯说出来呢，就是要告诉你，别高兴太早，回来的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瑶光天权是个会煞风景的。
“你走！”途遇抽泣道，“师父，让师兄走。”
顾峻潇闻言，抱了哭得泣不成声的途遇，抬手示意刚来送消息的瑶光天权先回去。
瑶光天权叹息一声，默默摇头，退出了沧澜阁。
顾君澜就在大门外等他，也听到了途遇的反应。见瑶光天权出来，说让他陪自己走走。
顾君澜本就性子闷，自从历劫回来之后就更闷了，瑶光天权看不懂他的心思。于是凭着直觉安慰道：“师父，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得。反正你也爱过了，无悔就行了，何必执着于生生世世。”
顾君澜长长叹息一声才说：“我明白，我只是担心她想不开，毕竟她那么善良，却在下界杀了那么多人，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师伯刚说的一针见血，她与玉衡上仙之间的阻隔不就是屠神那件事儿嘛，她自己亲身体验过了，便理解了。”
顾君澜点头，说自己担心的大概是多余了。沉默片刻又问起另外一件事，“你去问过荧惑了吗？玉衡啥时候回来？”
“说不好，为了让九州归心，玉衡上仙走的时候就设了以战促统、以战凝心的办法。现在还在打仗，他在下界已经从精神小伙打到了白发老头，但海疆那块儿还没平。帝王从离禹到了尹中凌，如今又到了一个叫尹天的小丫头手里。”
“这么快吗？中凌和秦玉清抱养的那个？”顾君澜问，“那他也算四朝元老了，前面那两位咋挂的？怎么没见到人？”。
瑶光天权点头，说为了海疆，离禹御驾亲征得了重病不治身亡，尹中凌本来身体不好，直接战死在了疆场，船沉了，身体被鲨鱼撕成了碎片，魂也散了。如今，还没有醒来，被顾锦城养在穹隆阁背后的冰川里。
顾君澜有些震惊，他这才两耳不闻窗外事短短四十年，没想到下界变化如此之大。
“世事果然无常！”顾君澜叹息道。
“所以，为何不赏尽天下美景呢？”瑶光天权笑着问。
顾君澜闻言，抬指弹一下瑶光天权的额头骂道：“就你聪明！”
收拾完自己的徒弟，顾君澜飞身堕入云层，等瑶光天权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诶，师父，你去哪儿呀？带上我撒！”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扣着额角想了想，便想到了一个去处，也飞身堕入云层。
桑楚用眼角刮一眼屋檐下将书扣在脸上，躺在摇椅里，优哉游哉途遇和顾峻潇，又觑一眼明明在听洋子讲剑法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途遇的聂成瑾。默默摇头，压低嗓门对成因因说：“徒儿，你这是因为被她杀过，所以心怀怨恨？”
成因因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立马蹦出半丈许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桑楚翻了一页手中的上古列传，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轻笑，成因因最后有些丧气地低头嗫嚅：“是，我承认我有怨言，我陪她那么多年，她说杀就杀，我还不能抱怨一下。”
桑楚将书的一角折了一下，然后将书放到了茶桌上，示意成因因靠近一点。
成因因拉着凳子坐近了一点，只听桑楚用柔和的语气说：“你也知道你陪了她很多年，成瑾陪她更久。”
成因因不解地皱眉。
桑楚知道她没有听懂，也不可能听懂，于是从袖中掏出一面镜子给她。
成因因打开镜子，便看到了一些上古的画面。彼时，途遇还是瑶光途遇，作为唯一能与玉衡平起平坐的上古尊神，她有两件法器——沧澜卷和褚林珠。后来瑶光途遇因公殉职，褚林珠被顾峻潇在战场捡了回来，但沧澜卷失踪了。
沧澜卷因日夜陪伴主人，已经有了灵性，加上最后滴上了瑶光途遇的血，最后幻化成了人形。
成因因看着那镜中戛然而止的画面，问桑楚：“你是说他就是沧澜卷？”
桑楚点了点头。
“那荧惑镜新来的那个丫头是——”成因因觉得有点乱。
“玉衡用心头血浇灌出来的幻影。”
成因因咬着指甲盖将事情在心中细细捋了一遍才问：“也就是说，我们在历劫的时候，途遇杀的烈山瑶光就是那幻影？可以呀，小师叔这是将情敌斩杀在萌芽中。”
桑楚笑而不语，觉得小女生的心思真是让人难猜，刚还在说法器幻人形的事情，这就扯到吃醋上了？
“师父，那还没挂的那个瑶光宁恒跟小师叔又有什么渊源？”成因因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个嘛，得问你君澜师叔祖。”桑楚说着神秘一笑。
成因因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头。
“要是不想学，就休息，干嘛装模作样地消磨时光？”顾峻潇看一眼眼睛直勾勾盯着途遇的人和他那装聋作哑的师父，又看一眼一直咬耳朵的桑楚师徒俩，晃了晃摇椅，用他那低沉醇冽的嗓音说。
一听不用学习，聂成瑾和成因因瞬间兴奋出了表情包。桑楚有些无奈地看一眼顾洋子，顾洋子叹息一声，低声埋怨：“师父，您就惯着他们吧！”
顾峻潇抬指做了一个禁语的手势，脱下身上的烟青色罩衫给途遇盖上，然后自己又躺回了摇椅里。
“还不快走！”顾洋子见聂成瑾手中捏着书，依旧痴痴望着途遇的方向，于是低声警告一句。
“走了！”成因因见状忙拉了聂成瑾，四人经过中庭，到后院休息。
成因因见其他三人鬼迷日眼地相互递着眼神，嘴角的肌肉不自觉地抽了抽：“拜托，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高兴啊！”
“师姐，你还看不出来吗？师祖就是怕咱们打扰小师叔睡觉。还说的冠冕堂皇，老狐狸！”
顾洋子闻言笑问：“咋地，小狐狸着了老狐狸的道儿恼羞成怒了？”
“师父别光顾着笑我，自己打光棍上千年，好棒棒！”聂成瑾下界历劫别的没学下，屌屌的性子倒是学下不少，与他刚拜入顾洋子门下简直判若两人。
说起打光棍这件事，顾洋子的脸色瞬间黑下来。
聂成瑾倒是不怕，迎难而上道：“我们走了多少年，师父就偷偷望着锦城师叔祖多少年，当初在仙源你扮做算卦先生来看我，我其实挺感动的。直到我在时空镜中看到了聂成怀，原来，师父您不是下去看我的。”
关于她跟顾锦城的纠葛，六界之中除了荧惑镜的人，知道的也就顾峻潇和桑楚了。顾洋子想着，抬眼缓缓看向桑楚。
桑楚急中生智，拉起成因因就跑。
师徒俩顺着后门一路跑到了瀚海阁的渝水潭才停下。桑楚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成因因：“你师叔没有追来吧？”
成因因摆了摆手，哑声问：“师父，我听传言她跟荧惑镜那风流鬼有纠葛，怎么又变了？”
桑楚抓一把雪，咬了一口，吐着白气，望着远方若有所思道：“她为了能追上你师叔祖，跑去荧惑镜那风流鬼跟前学艺，把自己练废了。”说完还神秘一笑，“你是不知道，里头精彩的事儿多呢。”
听自己的师父难得如此八卦，成因因立刻来了兴致，“师父，展开了说。”
桑楚觉得渝水潭很安静，适合八卦。于是拉成因因坐下，然后给她讲起顾洋子和顾锦城的往事来。
多年前，顾千秋在六界之外捡到了顾锦城，并将他带回来养大，还收他做了关门弟子。顾锦城和顾洋子年龄差不多，所以一直很聊得来，但碍于两人的辈分关系，顾洋子一直不敢吐露心声。直到顾锦城要下界去历劫，顾洋子终是没有忍住，吐露了心声。但顾锦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我只当你是侄女儿。”
后来，顾锦城走了，她偷偷下去看过好多回，看着他历尽凡尘，看着他醉倒红尘，但从始至终没有看到他有爱人。
她跑去荧惑镜看了，他俩本就都是无本之木，没有交集，也不会有交集。但是玉衡那风流鬼又说了，姻缘这种东西很奇妙，指不定哪天就有了。
顾洋子听完之后信了，然后去跟玉衡学艺，还一起下界历劫。还分别跟凡事之人结婚生子，走完了看似美满的一生。但历劫回来之后，顾洋子再也没有跟顾锦城说过话，哪怕一句也没有。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顾锦城。顾锦城依旧爱喝酒，爱玩，看似无所事事，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从心路历程来看，他是深爱而不自知。不然这次他也不会下界去保护成瑾，他是在偷偷替师叔扛事儿。”
桑楚点头，深以为然：“我和师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两人的嘴比这冰层还硬，谁也不愿再开口。”
“诶，师父，我觉得以成瑾那么虎的性子，总有一天能逼得两人中的一人开口的。”
“但愿吧！”
......
正在沧溟阁的后院阁楼拉着仙子们玩筛子的顾锦城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记起早上顾洋子几人出门的时候没带斗篷。于是拿了斗篷就往外走，搞得一帮仙子纷纷追问他去哪儿。
他刚到下楼，便听到顾洋子师徒的争执声。
“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顾洋子的声音中充斥着愠怒。
“胆小鬼，师父你就是个胆小鬼！”聂成瑾不怕死道。
“信不信我真揍你？”
“哎呦，您可吓死我了，大家快来看啦，我师父追不到喜欢的人就恼羞成怒拿我出气！”
“聂成瑾——”顾洋子抓了他的领口，真的怒了。
聂成瑾其实心里还是敬顾洋子的，抽了抽嘴角，咬唇说：“师父要是不敢，徒儿替你去跟锦城师叔祖说。”
“你准备怎么说？说我跟别人生了孩子，爱过了，他还要不要我？聂成瑾呐，你这个臭小子张点脑子成不成？”顾洋子说着，放开了聂成瑾，有些感伤道，“再说，都过了那么久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对他到底是哪种情感。”
“生过孩子怎么了？爱过又怎么了？既然不清楚，又放不下，就去搞清楚才行啊？搞清楚了就没有遗憾了。”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顾洋子反问他。
“我——”
“臭小子，你在下界时爱途遇，但是回来之后你才发现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你也搞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情感了，不是吗？”
“师父，你别引开话题，咱们今天就探讨你的事情，你到底敢不敢？”
“什么敢不敢？”
“要么我替你去说，要么你自己去，总之这件事情迟早得解决。这次他下界去护我，明眼的都知道他是在替你扛，只有你眼盲心瞎。我建议，你可以从这件事入手，逼逼他，看他什么态度。”
顾洋子闻言，沉默了。
“咳咳——”随着一阵咳嗽声，顾锦城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他已经屏息凝神偷听了好一会儿了，要不是他仙术高，早就被俩人发现了。
“师叔祖好——”聂成瑾开口礼貌问候。
顾锦城微微点头，看向顾洋子，然后将斗篷递了上去说：“刚云凝仙子说你走的时候没带披风，让我顺便给你。”
云凝仙子？她也不管沧溟阁的饮食起居呀？这理由找的有点离谱了吧？聂成瑾想着，走过去故意将顾洋子撞到顾锦城怀里，嘀咕快走道：“有人送披风了不起啊，徒儿我不冷！一点儿都不冷。”聂成瑾说完，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惹得顾锦城“噗嗤”笑了一声，他望着那个沿着西厢“逃走”的背影，说，“你这徒弟下界一趟，本事长没长不知道，胆儿倒是逆天了。”
“还不是你下去给惯的。”顾洋子埋怨一声，接过斗篷披上说，“谢谢师叔，您总是这么细心。”
“跟我客气啥？”顾锦城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诓了。于是没话找话道：“陪我到处走走！”
顾洋子点头，两人顺着后门出来沧溟阁，沿着阶梯而上，边走边聊。
“途遇最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在两人之间再次冷场之后，顾锦城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他不会哄女孩子，但他想找到与她共同的话题。
顾洋子摇头说不怎么样，为了平各国老臣的意难平，她以自己的死换了天下苍生，放眼六界，能做到她这样的屈指可数。
顾锦城点头轻笑一声说在仙界多年，没见途遇给自己磕过几次头，但下界历劫一次，途遇光给他磕了足足有十来个响头。
“谁叫师叔您影响力强，地位高呢？”
顾锦城轻笑，说活了那么久，没有被哪个小孩感动过，从来不懂心动和心痛是什么感觉。这次下界，倒是学会了。顾锦城说着，意有所指地望向顾洋子。
他的眼神很炽热，逼得顾洋子低了头。过去多年，看到他那样明澈又炽热的目光，她依旧会心动异常。
“咳咳——”没有得到顾洋子的回应，顾锦城干咳一声，自我缓解尴尬，“我们刚说到哪儿了？”
“她给你磕头。”顾洋子干干地说道。
“噢，”顾锦城又瞥一眼低头的顾洋子，“她当时跪在地上托孤，我本以为我会活很久，直到扶持阿禹成为真正的帝王，直到烈山王朝的旧臣都放下执念。但是成瑾的死，斩断了她最后那点毅力。她又跪在地上同我说，表哥，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若我们都死了，这天下便今日可平，抱歉，让您来陪孤这一程。那一刻，我摸着自己的心头血，看着她，明白了她的心意。一直以来，我以为她不爱成瑾，还屡次试探于她，可是成瑾死了之后，她连几天都不愿活。她同我说，表哥拿着一张白纸来，就是来凌迟孤的。那一刻，我真的好心痛。她只是个孩子，那江山对于她来说过于沉重，是我们非逼着她坐到那个位置，逼着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一个个死去。”
“我明白师叔的难过，但作为君王，她乱刀斩杀重臣，于私德有亏。”顾洋子说着叹息一声，“8位，皆是三大王朝最有名的权臣。”
“但那也是她能为阿禹扫清障碍最快的办法。尤其是烈山王朝，烈山紫荆和烈山天权死后，烈山王朝才平，不是吗？缺憾就是她没舍得杀玉衡，也算是她政治生涯的一大败笔。不过，瑕不掩瑜，短短几十年，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洋子点头，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荧惑镜说：“我本以为帮她平稳登位便就成了，没成想她该背的杀戮终是要背的。”
顾锦城也叹息一声，然后转头笑着说：“谢谢我们的小仙姑一直默默保护我们，最起码没有让生灵涂炭，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师叔客气了，你们都招呼也不打，就都下去了，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玉衡上仙下界，这是人情世故，你还小，不懂。”顾锦城说着说着又将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说完之后才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忙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锦城觉得爱情这东西果然迷人心智，他有点表达不清楚自己所想，“我是说我们都带着任务下去，即便是我们不下，九州统一也势在必行。总之，我没有说我们不合适，我比你就大了几百岁——而已——”
“唔——”顾锦城剩下的话被顾洋子突如其来的吻全部堵回了嘴里。
有些思念太久，一旦撕开一个小口便无处遁形。顾锦城起初有些僵，后来便情不自禁地握了顾洋子的脖颈回应那份压抑太久的热烈。
沧溟阁与瀚海阁之间栈道上的雪下了数万年，这一刻才第一次见证六界第一对共白首。两人的泪混合着思念的苦涩滴到了万年冰层上，揭开了尘封已久的陈年往事。
“所以御空，是您回来了，是吗？”顾洋子环顾一眼四周渐渐复苏的万物，惊喜道。
“是我，辛苦紫芝您等我这么久。不过，终是转世，咱们还是低调一点，别惊扰了小辈。”顾锦城说完抱起顾洋子，飞身遁入云层。
整个上界万物复苏，上万年的冰雪世界突然迎来了春天，美景比摇光山更胜。很快，上古尊神苏醒的小道消息传遍了六界。
途遇听到消息的时候眼角的泪珠悄然滚落。她的脸虽然藏在书下，但顾峻潇还是发现了她那滴悄然滚入鬓角的泪珠。在第二滴下来的时候，顾峻潇抬指盛住，然后放在唇边舔了舔才说：“苦的，这回你该明白玉衡当年屠神的无奈了吧？”
途遇缓缓从脸上将书取下来，坐起来，拿着书捶了捶顾峻潇，撇着嘴委屈得直掉泪：“讨厌，师父你太讨厌了，干嘛要说出来？”
“师伯说出来呢，就是要告诉你，别高兴太早，回来的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瑶光天权是个会煞风景的。
“你走！”途遇抽泣道，“师父，让师兄走。”
顾峻潇闻言，抱了哭得泣不成声的途遇，抬手示意刚来送消息的瑶光天权先回去。
瑶光天权叹息一声，默默摇头，退出了沧澜阁。
顾君澜就在大门外等他，也听到了途遇的反应。见瑶光天权出来，说让他陪自己走走。
顾君澜本就性子闷，自从历劫回来之后就更闷了，瑶光天权看不懂他的心思。于是凭着直觉安慰道：“师父，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得。反正你也爱过了，无悔就行了，何必执着于生生世世。”
顾君澜长长叹息一声才说：“我明白，我只是担心她想不开，毕竟她那么善良，却在下界杀了那么多人，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师伯刚说的一针见血，她与玉衡上仙之间的阻隔不就是屠神那件事儿嘛，她自己亲身体验过了，便理解了。”
顾君澜点头，说自己担心的大概是多余了。沉默片刻又问起另外一件事，“你去问过荧惑了吗？玉衡啥时候回来？”
“说不好，为了让九州归心，玉衡上仙走的时候就设了以战促统、以战凝心的办法。现在还在打仗，他在下界已经从精神小伙打到了白发老头，但海疆那块儿还没平。帝王从离禹到了尹中凌，如今又到了一个叫尹天的小丫头手里。”
“这么快吗？中凌和秦玉清抱养的那个？”顾君澜问，“那他也算四朝元老了，前面那两位咋挂的？怎么没见到人？”。
瑶光天权点头，说为了海疆，离禹御驾亲征得了重病不治身亡，尹中凌本来身体不好，直接战死在了疆场，船沉了，身体被鲨鱼撕成了碎片，魂也散了。如今，还没有醒来，被顾锦城养在穹隆阁背后的冰川里。
顾君澜有些震惊，他这才两耳不闻窗外事短短四十年，没想到下界变化如此之大。
“世事果然无常！”顾君澜叹息道。
“所以，为何不赏尽天下美景呢？”瑶光天权笑着问。
顾君澜闻言，抬指弹一下瑶光天权的额头骂道：“就你聪明！”
收拾完自己的徒弟，顾君澜飞身堕入云层，等瑶光天权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诶，师父，你去哪儿呀？带上我撒！”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扣着额角想了想，便想到了一个去处，也飞身堕入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