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见小皇帝惊诧之情,便知陛下误会了自己,于是忙解释:

    “臣之所以只要兵五千,皆因此战是以正击乱,以顺讨逆,假汉家天威,挫群丑遗类。再者说,臣之所以不用大兵,有不少顾及:一为,臣本非关西宿将,蒙陛下简拔,声威未振,本兵又少,不能兼统大军。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协听了这话,心下了然。

    他虽然没有军旅经验,但身边军将说的多了,也知道一个将帅的统御就靠本兵和威信。本兵少,不能统营伍。威望低,不能抚士心。所以纵然拣选的都是精兵,但凝聚起来也是和乌合之众一样。

    这倒不是刘备能力差,统御低,而是以刘备的情况只能管带这么多,再多就要出事了。

    于是刘协理解道:

    “皇叔,此其一也,然后呢?”

    刘备见刘协明明也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还要再问,就知道陛下是有心多学军旅经验,自然是倾囊相授。

    他继续解释道:

    “臣所虑的第二点是,自古入蜀,山高路险,寒冬酷冷,本就艰难苦恨。若征发再广,兴师动众,所耗靡费不说,去土离家,各军吏士难免动生愁怨。如今朝廷艰难,当镇之以静,不宜大兴师旅。”

    刘协颔首,知道此是老成谋国之言。

    然后刘备继续说道:

    “陛下,河东泰山军约盟约未定,窥伺在侧,其间谍往来,频于驿传。如知我军用兵益州,必犯河东。如臣带兵多了,朝廷难免兵薄,到时候北马南下,事出万一,悔之不及。”

    其实刘备又说回了泰山军的问题,这让刘协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难道真的要和泰山军协和不成?

    就在刘协想的时候,刘备又一口气说道:

    “蜀路险艰,饷运糜废。今屯兵日费何止万金,千里飞挽,所济又何止万石?若更加兵,实难供赡,一夫脱有菜色,三军无复斗心。”

    以上,刘备不添兵的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纵然是不识兵的刘协也认可了刘备的理由,但刘协依然心里还是不放心,毕竟这是他主导的第一场大战啊!

    于是,他再一次确定道:

    “皇叔,五千兵真的可以定蜀吗?你所讲的这些朕已经知道,但如果只是因为考虑这些而只用兵五千,却不能定蜀地,朕宁可皇叔不用有此些顾虑。定蜀需多少兵,朕就给皇叔多少兵,皇叔只管前线,余者皆由朕来。”

    刘备笑了,对皇帝给予他的信任非常感恩,但他还是坚持:

    “陛下,五千兵够了。臣所要的这五千兵可不是别部,而是新编的北军五部,以此精锐之师,加益州军将辅助,用之必克。再且,臣这是主路五千,还有李傕一部策应。足矣!”

    说完,刘备还施施然行了一礼:

    “既可以少成功,何必多而为患?陛下,五千北军吏士,够了。”

    听刘备是要自己的北军新军,刘协稍微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五千吏士的确都是从西园军中精挑细选的精兵,可以说忠心汉室,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军械精良,是仅次于董卓亲军飞熊军的头部武装。

    说实话,刘协是有点不舍得的,但权衡之后,终还是咬牙道:

    “好,皇叔,五千北军吏士就交给你了。不知皇叔何时出征?”

    这个时候刘备正了正幘头,抱拳对曰:

    “臣即刻出发。”

    刘协愣了一下,俄而击节赞叹:

    “皇叔果然雷厉风行,向使宗家子弟都能有皇叔一二恪尽,这汉室如何不能兴复?”

    ……

    刘备这边刚辞别小皇帝,那边就拿着皇帝赐予的符节和手诏去往北宫外的北军大营。

    北军营吏士全为常备,平日只生活在军营,操练不止。

    是以从刘备数骑入北军营垒,到操鼓聚兵,再到提兵五千出壁,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真真可谓动如惊雷。

    刘备带着北军先是沿着章台路到了武库装配了军械,然后就继续沿着章台路南下走安门。他们将从那里南下走子午道,潜行入汉中。

    当北军车乘帐幔,精光耀日,行进在章台路的时候,城内各家纷纷惊愕,不知道又发生了何事。

    而当送金簪的陈到往回赶的时候,正看见队伍中的刘备,忙带着府上家将靠了过来。

    当陈到递给刘备一笼食盒,告诉这是夫人准备的时候,刘备暖道:

    “这一次又是不能见夫人了。”

    说完,刘备打开食盒,见里面放着一碗汤羹,犹自散着热气。他将羹汤一口饮尽,俄而对陈到说:

    “陈叔至,归制,执旗。”

    陈到于马上挺着脖颈,大声唱喏,然后带着刘、杨两家的家将护在了刘备身后。然后其人又从背囊里翻出一面旗帜,然后换到旗杆上,接着用力一舞。

    一面绛色大旗就这样迎风而立,旗面上正是那四字:

    “精忠报国”。

    章台路是长安南北正大道,有三路。中间为御道,两边为官道和民道。而尤其是刘备走的这一段路是机构最多的区域,乘舆车架挤得满满都是。

    此时,因皇帝特许,刘备带着北军正沿着中间御道滚滚而下,而两边的车架乘舆都已停在道上,车内的士大夫公卿之族,皆在帷幕下引颈侧目。

    等见到那面绣着“精忠报国”的绛色大旗飘舞在军列前时,这些豪族卿大夫,神色不一。

    有击节叫好的,有不屑一顾的,有指为沽名钓誉的,但不管是谁都知道,此必为左将军刘备。

    当中有熟悉刘备行踪的,知道他最多也就是今日才入城,这就带兵出征了?这刘玄德何其速啊!

    也不怪乎刘备要这么快。

    实际上按照正常的出征流程,不仅要皇帝下讨贼檄书,拜将,校阅出征军,还要去往城南的太庙祭祀,总总流程走了一遍才能出征。

    但真要按这个流程走,可能等到来年春才能入汉中,到时候叛贼怕不是早就稳定益州局势了,到时候怕就要打苦仗了。

    所以,现在的刘备要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打的就是一狂飙突进。

    而为了麻痹益州一方,小皇帝那边也没有走朝廷的正式流程下诏,也没有立即将刘璋方面定性为反叛之罪,为的就是给刘备这里争取时间。

    因为摆在刘备面前的第一个困难,就是如何顺利进入汉中。

    如果说益州难行,这十之五六就是难在取汉中。

    汉中作为巴蜀盆地和关中平原的中间地带,无论是双方哪一方要主动出击,都必须先拿下汉中。这也是赵韪等人为何在一开始就要驱逐汉中太守苏固的原因,据汉中,既可防备北向之敌,也可为后面主动出击创造机会。

    可以说,汉中就是双方最重要的前哨基地,是必争之地。

    那要取汉中这个巴蜀捍蔽,刘备有什么办法呢?无他,只能偷袭耳!

    从关中进入汉中的道路就三条,一个是褒斜道,前后一共五百余里。从扶风郿县的五丈原进谷,然后沿着褒水河谷一路南下,可直达汉中郡治南郑。这条路也是这三条路最短的一条,本朝的驿路就是选的这里。

    而第二条路呢,为傥骆道,这路也近,但它却是最险峻的,大军通行困难,只适合小股商旅通行。

    而第三条路呢,就是子午道,可以直接从长安进入子午谷,然后沿着秦岭豁口穿越,然后抵达汉水,再绕道向西,就可以抵达汉中城固。

    这条路虽然较为曲折,但因为大军可在长安就近隐入山谷秦岭,可以说是最有隐蔽性的一条路。

    所以,刘备才选择了这条路,即从子午道奔袭汉中。

    目前,刘备也就想好了定汉中的方略,至于拿下汉中后是走金牛道入蜀还是走米仓道入蜀,等甘宁这些益州将赶来后再定。

    此时的刘备,形势不比人强,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但就在刘备准备带着五千北军吏士一头扎进子谷口的时候,突然从汉中方向奔来一骑,见到刘备的大军后,赶紧送上了最新的军报。

    而刘备在看了这份军报后,也维持不住将帅的沉稳,哈哈大笑,最后对众军吏大笑一声:

    “天助我汉室,走,咱们改道去往斜谷口。”

    于是旗帜招展,车骑动转,大军变更方向,向着西南的斜谷口狂奔突进。

    ……

    当刘备带着大军转道的时候,此时的成都正在举办一场百戏。

    就在成都郊外的北池,风和日丽,军民云集,看着蜀地的傩戏,庆祝着益州新的州牧。

    巴蜀之地除了前些年经过一场黄巾骚乱之外,其和平已经持续了百年,可以说民康物阜,整个益州都洋溢着一股乐观浮华的氛围。

    所以这一次百戏,这些人也是由衷的感激,发自内心的为刘璋成为他们新的州牧而高兴。

    在这些人看来,父亲干得不错,儿子定然也差不到哪里。更不用说身边的人都在说,这刘益州是个儒雅仁慈的人,他们老百姓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现在从州外涌入益州的人越来越多,一方面给成都带来繁华的同时,也让本州人越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这世道啊,是真乱了。但这和咱们益州人无关,咱们舞照跳,戏照看。他们相信,在刘益州的带领下,这成都会越来越好的。

    而这些人当然不知道,此时的益州正处在战争的边缘,眼前的虚浮和欢乐,不过是过眼云烟。

    但益州的士大夫和豪族们却并不这么想,他们鼓动着州府的决策向着更激进的方向滑动,但他们却并不认为自己和朝廷一方真的会打起来。

    他们太聪明了,人情网络也太发达了,所以朝廷如今面临的困境他们一清二楚。别说他们只是推举了自己的州牧,就是真的树立反旗,朝廷都奈何不了他们。

    更不用说,汉中就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朝廷就算要打,兵马怎么过来?所以这些豪族大夫们当真是稳坐高台,一切尽在掌握。

    所以他们也难得的抽空和一众成都百姓欢聚,上下同乐嘛!

    而在露台上的中间位置,刘璋正如同泥塑一般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人群在那献奇较艺,钩索胜负。

    在种种山呼海啸的欢呼中,刘璋内心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开始扮演着一个州牧的角色。

    而刘璋从痛苦挣扎转为无奈顺应的时候,在他的一旁,赵韪也嘴角含笑,看着军民竞渡,但在他的笑容下,却不免藏着丝丝不安。

    原来,就在百戏活动之前的一日,赵韪也不知怎的,突然向董扶筮卦,问官禄凶吉。董扶是巴蜀最有名的相士,当年说益州有龙气,劝刘焉入蜀的就是他。

    董扶很意外,但也没有推辞,但卦成后,辞为:

    “禄在西南,不得善终。”

    赵韪当时就愣住了,然后没等他脸色发黑,董扶自己就将卦爻收起,笑道:

    “手生了,我再为你卜一卦。”

    但之后,董扶一连丢卦六次,卦爻显示的都是一模一样,甚至董扶自己都一脑门的汗,颤抖的将卦爻再次捡起,不信邪,又丢了四次。

    整整问卜十次,卦爻显示的都是一模一样。当时赵韪已经嘴唇发白,呆若木鸡,直到董扶悄悄退走了都不清楚。

    此时,在高台上,赵韪也渐渐被军民上下洋溢着的乐观所感染,心中为自己鼓劲:

    “那董扶也是个沽名钓誉的,要是真那么准,为何刘焉还会死?不是他说刘焉能做天子的吗?”

    想到这里,赵韪也为自己的胆怯而可笑。都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还信鬼神?

    此时,下面的百戏到达了高潮。

    就见二十八个赤膊汉子,呼着号子,肩上齐齐挑着杆,正将一尊神像从北池的庙祠中请出。

    众人纷纷为他们让开了路,也随着号子呼喊着。

    等二十八子将神像落在了北池的东面,整个百戏到达了高潮,他们呼喊着:

    “五福神保佑,保佑我们风调雨顺。”

    此神原来叫太一五福神,是象征“无兵革、疾病、饥荒、水旱之灾”的吉神。这一次百戏活动的重头戏,就是由新州牧带着幕府文武祭祀供奉五福神,为全州上下祈福。

    所以当五福神落定后,刘璋正要下场,而身边团席上的各家豪右们也相互礼让,展示风度。

    就在这一团美好时,下方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慌乱和错愕声,就听:

    “这……这,神像裂了。”

    初时这声还很小,但当越来越多的人看见神像上爬出的裂纹后,恐慌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州别驾贾龙果断站了出来,他大喝一声:

    “肃静,叟兵何在?给我将骚乱者统统拿下。”

    就这样,下方人群哭喊声,暴喝声,乱成一片。

    而不知怎么的,刘璋整个人都在放空,他只是抬着头看着远处:

    在那里,一羽骑正背着一面小旗,沿着官道电掣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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