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逼仄的衣柜内,小女孩紧紧地捂着嘴巴。

    透过衣柜的缝隙,她看见嫂嫂的尸身悬在横梁上微微晃动,安静而凄凉。

    母亲毫无生气地趴在嫂嫂的尸身下面,背上皮开肉绽的可怖至极,鲜血将她的白衣染成了刺眼的殷红。

    乳母被两个黑衣人按在地上,拼命挣扎。

    她谨记母亲和乳母的话,没有发出半分声音,唯有泪珠肆意奔出眼眶,轻轻地划过脸颊,无声滴落在衣襟之上。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缓缓转头,与衣柜中的小女孩视线相交。

    那是一双如豺狼般的眼睛,无情、阴鸷,令人胆寒……

    “苏仵作!您可在?”

    趴在桌上睡着的苏晓梦猛然睁开眼,梦魇里的那双眼睛瞬间消弭在视野中。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

    “苏仵作!”外面再次传来喊声。

    苏晓梦闭上眼,抹去额上的汗,强装镇定的冲窗外喊了声:“在!马上来!”

    外面的人见她回话,便没了声响。

    她慢慢舒出口长气,平复着心中的波澜。

    待心情略微平静些,她抓起放在身旁的深色布巾,迅速围在脖颈上,起身拎着桌上的木箱推门而出。

    *

    秋分已过,天气愈发冷了,金黄色的树叶铺了满街,与冬日的金色暖阳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眼看申时过半,国子监的官员们理应散值,可今日却被留了下来。

    只因其对面客栈中发生了命案,临近春闱,锦衣卫闻讯而来,将这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官员、学子们只得接受询问。

    一名侍卫出了国子监大门,向对面客栈快步走去。

    “总旗,问出来了,死去的书生名为赵俊峰,贡生,杭州人氏。”他走至客栈门前,对倚在门框处的年轻男人抱拳行礼。

    沈怀安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挡住夕阳的余光,眯着眼睛道:“杭州赵家?”

    侍卫点点头。

    沈怀安转身看着“鱼跃客栈”四个大字,再想起死在上房的书生,颇感荒唐。

    这“龙门”还没跃,就进了“鬼门”,不知楼上那位丢了性命的贡生,在过奈何桥时作何感想。

    “想什么呢?”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声音。

    他转身,对来人拱拱手,笑道:“劳烦您跑上一趟。”

    来人是仵作徐仁,此人三十有九,长了张笑面,京中豪门出身,若非酷爱研究尸身,否则绝不会出任此职。

    “无妨,今日这个是怎么死的?”

    沈怀安注意到,往常总是跟在徐仁身边的徒弟没来,而是换了个新面孔。

    徐仁见他盯着身后之人,笑道:“他姓苏,新来的,今日带着过来长长见识。”

    “新来的……?”沈怀安细细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仵作,只见对方身形很是瘦小,肤色白皙,脖子上围着条深色的布巾,正恭敬地冲他低头行礼,嘴上却在问徐仁:“您那位徒弟呢?”

    “被刑部借走了。”徐仁无奈叹道,随后拍拍他的肩膀,“先说说这里的情状。”

    “衣襟大敞,窗户大开。”沈怀安移回视线,凑近徐仁的耳边道:“此人是杭州府赵家嫡长子。”

    徐仁颇为吃惊,揶揄道:“哟,名望之后,怪不得你小子在这儿。”

    “您何出此言?今日是我当值,职责所在。”沈怀安挑眉,佯装不悦。

    “锦衣卫里惯常躲懒的那位,可不就是你?”徐仁白了他一眼,长叹道:“年节一过便是春闱,事情可别闹大。”

    “您这张开了光嘴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沈怀安没好气回敬道,“回头得多给您灌上几杯,去去晦气才成。”

    “臭小子!小心我去你爹那儿告状!叫他打断你的腿!”

    “您还是省省吧,入锦衣卫时,他老人家都没把我的腿打断,现下更不可能了。”

    他们二人在前面边斗嘴边上楼。

    跟在他们后面的小仵作,则是用隐蔽的视线认真地描绘着沈怀安的侧脸。

    *

    徐仁指着仰躺在地上的尸身,转头带着灿烂的笑,对身边新来的仵作道:“去仔细看看。”

    苏仵作闻声,对徐仁躬身行礼后,朝趴在小几上的尸身走了过去。

    死者着青衣,布料上乘,只不过眼下正值寒冬,即便是再贵重的料子,也抵挡不住寒风,不过此人死前定不觉得寒冷,不然也不会大敞衣襟,

    苏仵作伸手扒开死者眼睛,后又举起他的胳膊。

    看过尸身外表的情状后,苏仵作掀开书生宽大的青衣,细细瞧着,神情认真专注。

    “没吐,敢摸尸身,还成。”沈怀安懒散地评价眼前的小仵作。

    可方才上楼时,他早就察觉到了这位新仵作的视线,对方虽将目光遮掩的很是巧妙,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嘴角慢慢爬上了让人不易察觉的笑。

    “老夫选出来的人,何时出过岔子啊。”徐仁全然没在意他,而是捋着颌下的美髯,颇为得意。

    “不过就他这样的,怕是抬不动尸身吧?”

    听沈怀安这般说,徐仁顿时垮下脸,不悦说道:“你若再敢叫仵作抬尸身,修怪老夫亲自打断你的腿。”

    说起抬尸身这事,徐仁的气就蹭蹭往上冒。

    沈怀安此人,惯常爱躲懒,尤其是体力活,遇到案子时,首当其冲的活计便是抬尸首。

    跟着其他人时,徐仁从不担心这个问题,但遇上沈怀安,他得千方百计地防着他和他的一众手下,将尸首甩给他们这些仵作。

    起先,徐仁并不知晓他这毛病,只当是他们忙,抬个尸首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有一回遇上了异族人,那人的重量着实惊人,沈怀安依旧把尸首甩给了他,差点把他的老腰累折。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手下的人也一并有样学样,当起了甩手掌柜。

    自那之后,但凡遇上这人,徐仁绝不会伸出一根手指头帮他挪动尸首,当然,他命整个镇抚司衙门的所有仵作都这样做。

    他的血泪史,绝不能让后辈再经一遍!

    “徐先生,小人初步查验完毕。”苏仵作来到两人面前,躬身回话。

    沈怀安敛去双眸中的锐利,重新变得懒散起来。

    “可看出些什么来?”徐仁捋须问道。

    “小人推测此人应是中毒而亡。”

    沈怀安蹙眉,他所见被下毒或是服毒之人,都会有七窍流血,面色青紫,有的甚至是全身发紫,可这书生……

    “小人方才发下此人后腰楚有赤肿,且腹胀,下身衣物似有血渍,故而小人大胆推测,此人应惯用金石。其所着衣物轻薄,布料上佳,却为旧物,另此人在冬日衣襟大敞,故而……”

    徐仁满意轻笑,看了眼几上的酒壶,接着道:“故而这书生平素极有可能服用金石,而这人着旧衣,喝冷酒,不畏寒,可断定其服用的是五石散。”

    “是。”苏仵作拱手,接着道:“至于其他还需复验及验尸。”

    沈怀安的手抚上绣春刀的刀柄,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垂眼轻声叹气:“寻常丹药还好,若是五石散……”

    “药王他老人家若是知晓现下还有人服用这东西,怕是要气活过来。”

    苏仵作闻言抬眸,不料正与沈怀安的目光对上,赶忙低头。

    “我不吃人,这么怕我作甚?”说罢,他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恭敬的小仵作。

    徐仁见他露骨地审视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出口道:“你若敢将他吓跑,小心老夫……”

    不待他将话说完,沈怀安接下话茬:“打断我的腿。”

    “臭小子!”徐仁抄起手边木尺就往沈怀安的身上招呼。

    “您还真动手啊?”沈怀安笑着躲过木尺,顺势走到苏仵作身边,正色道:“徐伯,今儿这事许是有些麻烦啊……”

    苏仵作见他靠向自己,稍稍退后一步。

    徐仁见他收敛神色,遂将手中木尺放下。

    “过了年节便是春闱,若类似五石散这种东西传开来,真出了什么岔子……”

    五石散原为寒食散,是医圣张仲景为治疗寒症留下来的方子,可怎奈叫后人歪曲了用法,变成了壮阳、修仙之药。

    可是药三分毒,这种东西食用久了,人自然要出问题的。

    更甚者还会为了追求所谓的“极乐”,随意改变药方4。

    “有些文人举子,多爱风流之事,今日只是死了一个,那明日、后日呢?到时……”沈怀安的语调又慢又懒,还带着些讽刺。

    “知道了。”徐仁不耐烦地应承,皱着脸翻了个白眼:“你这臭小子不就是想让我赶紧帮你验尸吗?何必拿春闱之事压我,明日我就给你验!”

    得到自己想要的应承,沈怀安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多谢徐伯。”

    “哼,苏二,咱们走。”徐仁招呼了声苏仵作,打定主意绝不搬运尸首。

    “我送你们二位回去。”沈怀安冲他的背影说了声,转头附耳对身边的小仵作道:“明日就劳烦苏仵作了。”

    在他靠近这小仵作的时候,像是没看见对方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转身跟上了徐仁。

    *

    夕阳垂在空中,慢慢没入地面,街上的店家收起了幌子准备打烊,行人步履匆匆,正是归家之时。

    沈怀安拉住缰绳,转身等着新来的苏仵作下车。

    见他等着自己,苏晓梦恭敬施礼:“多谢沈总旗。”

    “无妨,那,明日见。”沈怀安抱拳笑道。

    苏晓梦便不再多言,朝身后的巷口走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沈怀安敛起笑意,对身边跟着少年道:“子烨,去查查他,要细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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