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930年。

    地球,太平洋。

    坐标11°20\\\'N,142°11,5\\\'E附近海岸。

    黑色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礁石,弗尔曼坐在岸边,点了一根烟。

    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停在岸边,不断有劳工往上搬运设备和物资。

    这是他的潜艇,泰坦号。

    “咱们什么时候启航?”

    一个高瘦的女人走近:“借个火。”

    弗尔曼把火机抛过去:“设备你都熟悉完了?”

    女人吊儿郎当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那就下午。”

    弗尔曼最后品尝了一次迷人的烟草,整张脸被鼻腔里呼出来的白气遮住:“等他们把电缆搬上去就可以了。”

    女人在他身边蹲下,两人一起看着簌簌的海浪,还有在海浪里起起伏伏的泰坦号。

    “据说九百多年前,海是蓝色的。”

    “天也是蓝色的。”

    女人抬头看着白得刺眼的天:“我怎么觉得都是瞎机霸扯的呢?”

    她想象不出来。

    天是白的,海是黑的,这就和人要喝水吃饭一样理所应当。

    不懂。

    “有闲工夫扯这些屁话,不如再去看看你姐。”

    “欸,就等你这句话呢,谢谢老大!”

    女人站起身:“那我真去了啊?”

    弗尔曼看了看表:“下午一点前回来。”

    “得嘞!”

    地下城,友谊医院。

    二楼,放射科。

    笃笃笃。

    “请进。”

    床上的女人眯了眯眼:“是阿无吗?”

    “是我,给你送水果来了。”

    秦无把一篮子水果放到桌上:“好些没?”

    “好多了,身上完全不痛了,我都觉得我可以出院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一处空地,对着空气继续讲话:“小无,你听话。姐姐不要地下城名额,姐姐想回地上去。”

    “回地上干嘛,等死吗?”

    秦无咕噜噜倒了一壶热水:“秦瑜,你想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名额已经转让给你,再擅自更改,我俩都得被枪毙。”

    “那,那该怎么办?”

    秦瑜惨白的脸上不再是强装的冷静,她双手向前抓去:“小无,姐姐不能害你,姐姐得这个病已经拖累你,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现在还害你不能回地下城......”

    “你是不是又忘了?”

    秦无把水塞到她手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上个月刚和联邦委员长的儿子结婚,结婚证还拿给你看了的,你不记得了?”

    秦瑜神经质的自问停了下来,她一口一口抿着水,茫然地喃喃道:“......结婚?”

    “对,对,小无结婚了。小无现在有家了,小无有家了......”

    “你妹妹我美若天仙,什么有权有势的男人钓不到,还缺一个地下城名额?”

    秦无把手上卷起的止血贴撕开,贴到另一个伤口上。

    “是,是......”

    “......我这疯病又发作了,记不清事。小无,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秦瑜渐渐恢复了冷静,没有聚焦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

    “姐,跟你说个事呗。”

    秦无吞吞吐吐的,一下一下扣着病床枕套上的毛边。

    “我跟我老公要去度蜜月,去首都城过,可能还顺便去周边旅旅游什么的......”

    秦无面无表情地说着:“我老公粘人的紧,可能很长一段都不会回来,也没时间给你发消息。你介意不?”

    秦瑜有些呆滞。

    秦无知道,得了尘埃辐射的人就是这样的,于是她再重复了一遍。

    “啊,啊,蜜月。”

    秦瑜晃过神来,好像一个睡着的同学在课上突然被老师点名:“好啊,当然好啊。但是小无,连打电话都不可以吗?”

    “我老公占有欲强。要么这样,我留下来陪你,不去过什么狗屁蜜月了。”

    “不不不。”

    秦瑜手摆得飞快:“你去,你去,都怪姐姐多嘴。你和他要好好的,他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知道不?”

    秦无应了一声,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伸手抱住头。

    秦瑜又睡着了。

    地下城里没有风,但病房里却一点都不闷,温度适宜。

    12:01

    秦无动了动,抬头看了眼钟。

    她起身推开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护士科。

    “请问是哪个病房的家属?”

    “放射科,VIP2室的。”

    无视周围艳羡的目光,秦无敲了敲桌子:“把你们这最细心的护工给我找一个,谢了。”

    很快,一个羞怯的小姑娘被领了过来。

    “能干脏活累活不?”

    “能,服侍洗澡上厕所都可以。我年轻,守夜精力特别好,我也识字,能准确喂药。”

    “行。”

    秦无点开光脑:“给你先转2000小费,账号多少?”

    小姑娘脸都涨红了,连连摆手:“女士,我不能先要钱,这不合规矩。”

    秦无转账的手顿了顿,收起了光脑。

    “行,你自己说的啊。”

    领着护工走到病房外,秦无开启了探视权限。

    很快,单向玻璃窗层层翻叠,护工小姑娘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这是我姐。以前都是我照顾她,没请过护工。不放心别人。”

    秦无靠在走廊上,想再点根烟,又住了手。

    “尘埃辐射,晚期。但医生说还能活。”

    尘埃辐射晚期,能活?

    护工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秦无抬手打断她:“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烦了。叫你来也不是让你展示什么起死回生大法,这病,有别的人管她。”

    秦无看着病床上,艰难地张嘴呼吸着的秦瑜。

    她插在兜里的手握成拳。

    “......两个月。”

    “什么?”

    “你替我照顾她两个月,我按一对一请护工的价格三倍出你。”

    一个半月之后,那个男人应该就会来接走秦瑜了。

    他答应了她,把秦瑜带去首都城接受治疗。

    护工姑娘激动得抓紧裙子,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砸在自己头上。

    “请,请问我需要怎么做?”

    “放机灵点,一天没事就盯着她。皱脸了就是口渴,捂肚子就是上厕所,在床上翻来滚去的就是身上疼,可以适当喂点止疼药。”

    秦无从身上的旧夹克里翻出五罐药:“喏,上边都有字,回头我把注意事项发你。你知道该怎么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吧?”

    小姑娘高高兴兴接过药,秦无最后看了一眼秦瑜,张了张嘴,无声道别。

    再见,姐姐。

    秦瑜的眼睛紧紧闭着,呼吸间都神色痛苦。

    秦无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下辈子再来见你。

    再见。

    回过头,她垂下眼:“护工妹妹,这回可以把账户发我了?”

    钱包-120000。

    12:48

    秦无看了眼表,暗骂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当街大喊道:“有没有去地面C入口的?”

    街上载人的摩的少了一半,纷纷避着这女人走。

    但也有不怕瘟神的,一辆破三轮一个急刹拐到她面前。

    踩三轮的小屁孩还留着鼻涕:“阿姨,我走地面入口,来来来。”

    秦无手脚并用爬上了车:“要是五分钟之内不把我送到,老娘给你这小面团松松皮!”

    小鼻涕虫吓得屁股着火一样,把旧三轮咯吱咯吱踩得飞快,四分钟就到了C入口。

    “姐姐,结账。”

    小东西眉开眼笑地,这会就知道叫姐姐了。

    秦无挑眉,踹了一脚他的屁股,飞速从车上跃下:“姑奶奶荷包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屁大点小人还学别人出来挣钱,给你上一课吧!”

    女人飞速钻进人海里,小鼻涕虫惊呆了,哭也哭不出来。

    “娃子,回家喝奶去吧,别愣了!”

    路过的摩的大汉们都看到了这一幕,笑哈哈地嘲讽着。

    小鼻涕虫耷眉丧眼地回了家,两下蹬掉鞋子,坐上自己用木板搭起来的小床。

    哭到一半,他总觉得屁股疼。

    什么东西这么硌人?

    他往屁兜一掏,妈呀,是,是个光脑!

    这东西成色新,少说也得五六百呀,是谁丢的?

    光脑启动,屏幕上的主人影像,是之前那个逃车女人的脸。

    12:59

    地面C入口,德邦酒馆。

    秦无气喘吁吁冲了进去,抬手狂按门板上的摇铃。

    “叮叮叮叮!”

    弗尔曼从座位上里站起:“人都到齐了。”

    秦无直起腰:“是,老大,我后事都安排完了!”

    弗尔曼没理她,反倒是一个壮硕的金发男人走到她面前:“你好,我是安德鲁。”

    “秦无。”

    “这位是本次行动的技术咨询顾问,林芝。”

    弗尔曼把一个知性的短发女人带过来,秦无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呃,没啥,别看我。”

    她脸都憋红了:“就是觉得老大你怪,怪,怪有想法的,还搞出个技术顾问来。”

    四个人明明是跑过去送死,还搞这么些假把式,怪幽默的。

    “除了技术咨询顾问,我们还有行动安全顾问,安德鲁。”

    弗尔曼平静地阐述着:“至于你,你是本次特别行动组组长,他们都要听你的。”

    秦无笑不出来了:“那你呢?”

    “我?”

    弗尔曼推了推眼镜:“一位普通的,即将观光地球奇迹的幸运游客。”

    秦无翻了个白眼。

    四人往酒馆暗门走去,一个老头替他们开了门。

    “阻压器,张嘴。”

    他给秦无的牙安上一个牙套一样的透明机械装置,趁她不注意,拿针刺穿了她的右耳。

    “嗷!”

    秦无怒瞪老头,老头却耸了耸肩:“古老的仪式,保佑你们平安。”

    四人安上阻压器,依次穿上紧身衣一样的防辐射服,最后再在外边套上自己的衣服。

    “事隔八百年,终于有人要再次下海了。”

    房间里,没人搭理老头,他却不停啰嗦:“能合张影吗?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我就是大名人了!”

    四人都无所谓,被他拉着拍了一张。

    照片上,弗尔曼一如既往地臭着脸,林芝笑得温婉,安德鲁一脸阳光灿烂,只有秦无做了个鬼脸。

    老头满意地看着照片:“行,你们去吧!死了也没关系,这样我的照片可以起名,就叫‘非要下海的四个大傻.逼生前最后影像’。”

    老头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去吧孩子们!去吧!祝你们活着!”

    四人离开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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