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疼我?为什么?”尤兰达不解地眨眨眼睛,“你是不是没有亲眼见过大耳朵杯,那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奖杯了。”

    脑子里几乎被马德里占据99.9%内存的尤兰达只能想出这一种可能,她虽然对马德里以外的事情全无关心,但也不是不通人情的高功能自闭症患者。

    尤兰达小心地伸手在他肩膀上点了点,想到他未来也会来到这里,安慰的话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很多:“过几天就是女子俱乐部的欧冠决赛啦,你来看看吧。看我是怎么给马德里摘下星星的。”

    她分明是在说攫取荣耀的伟大,但在已经知晓轨迹的卡卡听来,却像是在说,你来看看吧,看我是如何断骨放血、如何赴死的。

    尤兰达说,如果她不能为马德里带来胜利和冠军,那么她即便是活着,也是死了;

    可如果尤兰达知道她非要彻彻底底地死掉一遍,以此后再也不能在伯纳乌复生为代价,才能得到她想要的,那么她会回头吗?

    卡卡这样问了,怀抱着可能会修改命运走向的忐忑,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背叛信仰的教条——但尤兰达只是停了一瞬,就继续笑起来,摇摇头。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像二十五岁在台上发言的那个尤兰达。

    非常温和,非常平静。

    卡卡知道他不该再继续说下去,可是后来一到雨天就恹恹得连话都没力气讲的尤兰达、长时间站立要把重心都偏向另一只腿的尤兰达、因为自己的伤口而被别人当作攻击其他球员的诅咒、为此伤心难过的尤兰达……

    这些影子一个一个闪回一般在卡卡的眼前晃过。

    他不想让之后的尤兰达长长久久又毫无回报地自苦,那不是成神前必经的受难,那仅仅只是从魔盒中飞出、叫凡人无法抵挡的苦厄。

    而打开魔盒的潘多拉正是十八岁的她自己。

    “但你未来会很痛苦。”卡卡说,“很久很久地痛苦。”

    他不想后来的尤兰达哪怕痛觉因为药物治疗变得迟钝都会在深夜里被迫惊醒,一身的冷汗,心脏杂乱无章地跳动就像下一秒就要炸开胸膛化成模糊的血肉。

    他不想叫她在那个时候掉下眼泪,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被折磨出眼泪。

    “妮妮。”卡卡的声音就像飘落的羽毛被风吹过敞口的蜂蜜罐,只是从它面前拂过便被黏稠的甜蜜粘连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马德里的爱,我甚至觉得没有人会比你更爱马德里,不止是你需要马德里,马德里也需要你。

    “你就是马德里的未来。”

    十八岁的尤兰达慢慢握紧了自己的手腕,紧身的长袖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又看到脚下踩着的草皮。

    卡卡说得其实没什么错,她还那么年轻,如果没有意外,她至少可以为皇马再踢十年,十届欧冠,她总不至于一个大耳朵杯都捧不回来。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卡卡的时候还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俄尔普斯穿过死亡在冥界之神面前奏响七弦琴,只为救回妻子欧律狄刻。冥后珀尔塞福涅叮嘱他穿过冥界大门前万不可回头看她,可是俄尔普斯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欧律狄刻便消失在他眼前,再度、永久地堕回冥府之中。

    “所以先生,我不能回头。”

    她不能用自己的状态做筹码来赌皇马的未来,她太渺小,而皇马太珍贵。

    “谢谢你,先生,但是你这样劝我,肯定是我已经拿到了大耳朵杯,但你觉得未来我要付出的远超过于我得到的是吗?只是对我而言,代价和酬劳不是这样算的。

    “没有什么比这座俱乐部更珍贵。

    “如果你亲眼看过,你一定能够理解的。”

    欧冠女子组的赛程安排比男子组要提前一个月,2008年4月22日,07-08赛季的欧冠决赛在巴萨的主场诺坎普打响,而巧合的是,进入决赛的两支队伍恰恰就是西甲国家德比的主角——皇马vs巴萨。

    皇马抽到主场签,身穿白色主场球衣作战,尤兰达作为队长,列队时站在最后一个,而和她搭档并称双子星的Maria站在她身前,身高一米八三,是标准大中锋的体型。

    “本赛季M&Y的连线在欧冠赛场联袂贡献36球,而西甲联赛赛程还没结束,两人就分别以46球和42球的成绩包揽射手榜前二,和第三名拉开了10+的差距,不出意外,本赛季的西甲金靴就是皇马队内双射手互相竞争。”

    诺坎普的场馆可容纳十万观众,欧冠决赛和国家德比的双buff加成使得馆内座无虚席,卡卡低头看着手机上赛前的解说分析,字幕的滚动让他更加不安——

    “不出意外”,仿佛冥冥中的昭示。

    命运的洪流席卷泥沙和砂石而来,要投身其中逆流而上的反抗者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而后不得不回返,而后不得不认错、认输、认命。

    诺坎普的天空已经落下细密的雨水,一切都和当年的那一场决赛殊无二致,一切都顺着命运的纹路往最终的凹陷流淌。雨水渗入地下,锈蚀的锁眼安静如初,悄无声息。

    皇马的第一个进球,在上半场第二十八分钟发生。Maria单突左路下底传中,Yolanda背身拿球将它挑起,倚靠着身后坚实的巴萨后卫转身一个凌空抽射,皮球猝不及防地撞入球门右上死角,打着横梁折射入网。

    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美凌格的欢呼铺天盖地向场内袭来。

    卡卡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尤兰达跑到球场边线,向客场球迷比出一个“1”,然后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嘘——”;

    巴萨球迷的咒骂和美凌格扬眉吐气的喧哗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掀翻诺坎普遮雨的顶棚。

    一切都和他知道的一样。

    上半场补时的最后一分钟,Yolanda弧顶世界波梅开二度,在足球进网的瞬间,进球和中场休息的哨声接连响起,而她站在原地,比出“1”、“2”,然后食指中指并拢,竖起拇指,对准巴萨的球门——“啪——”。

    她笑得格外张扬,转身接住向自己身上扑来的队友们,蹦蹦跳跳地往更衣室的方向一道跑去。

    所以如果下半场进了第三个球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尤兰达会再一次履行赛前的约定,比出一二三,然后三个手指并拢,做出压低帽檐的手势;

    如果不出意外,尤兰达将会成为欧冠历史上最年轻的cap-trick player,甚至是朝着最年轻的大四喜选手冲击。

    卡卡抬头看向观众席外的天空,雨又下大了,却还没到要中止比赛的程度;草地变得湿滑,有了些许积水,但没到不能继续踢的地步。

    上半场踢得文雅,简直不像是向来硝烟弥漫的国家德比,裁判一张牌都没出,所以等到下半场第一次严重犯规的出现,足球又已经入网,皇马3:0大比分领先的情况下,他也不会给出红牌。

    尽管尤兰达被铲断了腿。

    尽管所有人都清楚,足球已经飞向球门,回防的球员根本不是冲着球去的,背后放铲致使进攻方球员严重受伤,同时触及“严重犯规,包括从后拦截而危及对方球员的安全”和“凶暴行为”两项红牌规则。

    但雨天草地湿滑收不住脚,但裁判出于人道主义理应照顾落后方。

    没有人想过受伤的尤兰达也需要被照顾。

    卡卡没敢回看只从卡西口中听过只言片语的那场比赛,此刻跨过时光的洪流,终于完全真实地呈现在他的面前,以鲜血淋漓的残忍方式——

    被铲的瞬间尤兰达猝不及防,支撑脚被对方用亮起的鞋钉直接踹倒,身体落地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捂着受伤的地方就地打滚缓冲了冲力,原本白色的球服沾了污渍和草屑,脏污不堪。

    但那些都不是重要的。

    完成帽子戏法的尤兰达双手握着自己的脚腕,那是正常身体对抗时唯一无法被护腿板保护的地方,何况是背后被铲。

    雨好像又下大了,尤兰达蜷缩在草地上的身体被雨帘模糊,显得更加渺小。皇马的教练已经暴起咒骂,推着队医让他赶紧去检查尤兰达的伤口。

    卡卡看见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抬起脖颈,眯起眼睛像在找谁,鲜血从她指缝中流出,很快就被雨水冲淡,在白色的球袜上晕开浅浅的红色。

    雨水打湿了尤兰达的脸颊,散乱的头发黏连在她的脸颊、额头,甚至有些挡住她的视线,但她没有力气去理了,坐在观众席上的卡卡也只能目睹她的狼狈。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两人视线对上的刹那,尤兰达松开了要把下唇咬得破皮红肿的牙齿,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卡卡觉得她几乎像是因为疼痛要失去眼睛聚焦的能力了,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如果这个时候给他一面镜子照一照,他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脸色并不比场上受伤的尤兰达好多少。

    一样的惨白、灰败,蹙紧的眉心,眼底的血丝。就好像尤兰达受伤的时候,一半的痛苦也分到了他的身上。

    “妮妮,妮妮……”卡卡只知道盯着快要闭上眼睛的尤兰达,一遍一遍地念着她,为她祷告。

    慈悲博爱的神,您虔诚的信徒里卡多在此向您祷告,求您不要再让她受苦、疼痛。若有无可避免必须降下的,请由我来代为承受。

章节目录

[足球]我都搞蹴鞠了你就让让我吧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子*******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子*******五并收藏[足球]我都搞蹴鞠了你就让让我吧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