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什么都看不见,勉强能分清光源所在,被青袖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从院子走上长廊时,险些被台阶绊倒。

    青袖一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想扶住李霁,可人在自己眼前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牢牢地扶住了李霁,将人半拦在怀里。李霁偏头转向旁边,嘴角微微上扬,很信任地将手交给了许文昌。

    青袖揪心地小声提醒:“姑娘!小心被旁人看到!”

    李霁未说什么,也并未将手缩回来,任由许文昌扶着,手指触碰到那双大手,记忆中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中。李霁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眼盲真是吃亏,日常不方便,美景看不到,即便已相见,依旧会思念。

    青袖见李霁不听劝告,继续道:“表公子在宴会上,要是被他看到,姑娘日后可怎么办?”

    表公子?为了能帮到盲女,李霁有心尽快理清这里的关系。“表兄?”

    青袖见李霁听进去了,以为她有所忌惮,乘胜追击,压低声音道:“姑娘和表公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平日里要尽量避嫌。若是被旁人看见,抓住把柄,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去?”

    李霁微微抿唇,毫不留情地将右手从许文昌手里抽了出来,语气中肯道:“言之有理。有劳老师先行一步,弟子在此休息片刻。”

    许文昌没想到李霁入戏这般快,完全沉浸在假扮盲女的游戏中,知晓她是有意从青袖口中套话,便跟着红袖先行离开。

    李霁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语气带着一丝不善道:“多嘴。”

    青袖略带委屈道:“还不是姑娘行事不顾及后果,若是这门婚事不成功,姑娘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李霁不甚在意道:“罚便是罚了。”之前李珉罚她,罚的还少吗?

    青袖气的不轻,“姑娘!即便你再喜欢颜先生,也不能忘了,他只是你的眼睛啊!”

    李霁疑惑青袖这句话的语气。盲女也曾说过,她的老师会一辈子做她的眼睛。李霁本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某种誓言,可现在一听,怎么就变了味儿呢?

    李霁继续套话道:“我知道。”

    青袖再次提醒:“姑娘不能总是光嘴上说,心里也要这般想。姑娘接近先生的目的不纯,此事若是让先生知晓,即便他现在心悦姑娘,日后也定是不会原谅何府的。更何况,当年老爷为了让先生入府,可是派人杀了他一家老小啊!”

    李霁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个故事竟如此复杂。这般下去,岂能有好结果?

    青袖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姑娘赶紧跟奴婢回去吧。”李霁没有再问什么,被青袖拉着往回走。

    何老爷寿辰,置办了这场家宴,特意请来了何懿茹的表兄,如今秦府的少家主,秦淮生。秦淮生特意被安置在何懿茹的对面,只要稍稍一抬头,便能看见花儿一般的少女,只可惜美玉有瑕,美人眼盲。

    即便是眼盲,可这样一位妙人娶回家,也是一件福事。再者说,何懿茹出了名的温柔,软柿子一个,自然不会反对他纳妾。最重要的一点,何家和秦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能联姻,对两家都有益处。

    秦淮生道:“姨夫,家母托晚辈给懿茹带来一件礼物。”

    闻言,站在秦淮生旁边的小厮将一个精致无比的匣子送到李霁手中,青袖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只无比精致华丽的金钗。纯金的钗子上镶嵌着红蓝相间的宝石,尽显奢华尊贵。何老爷只看一眼便心花怒放,想必这只金钗是秦家主母的标志,两家的联姻板上钉钉了。

    李霁伸手抚摸着金钗,还没摸清楚上面刻着什么样子的花纹,手中的钗子就被青袖一把夺了过去,毫无犹豫地插在了李霁的头上。

    金玉配美人,如锦上添花。何老爷和秦淮生见了,对视大笑。秦淮生起身敬酒,“如此,晚辈回去同家母说,还望姨夫和表妹稍安勿躁,容晚辈准备几日。”

    何老爷也端起酒杯,“静待佳音。”

    酒宴结束,李霁被青袖和红袖搀扶着走回住处,没想到,许文昌竟住在她的院子里,同院不同屋。孤男寡女,男未娶女未嫁,住的这般近,着实不合规矩。

    李霁疑惑地问道:“老师住在对面?”哪个没长脑子的这般安排?!

    青袖嗯了一声,“姑娘忘了吗?是老爷的意思。姑娘不便行走,便让先生搬了过来,方便授课。姑娘,时辰不早,该去上晚课了。”

    晚课?开什么玩笑?让一名男子搬进来还不算,竟然还要她大晚上的去找许文昌上课?这何老爷打的是什么龌龊心思?

    青袖将李霁的头发半披散下来,替她梳理,叮嘱道:“奴婢今日见着,先生许是松动了些,姑娘再加把劲儿,务必在大婚之前将先生拿下。”

    拿下?!李霁长舒一口气,这里人的想法真是太奇葩了,但前前后后顺下来,倒是勉强能说得通。

    青袖虽话多,手脚倒是麻利,没一会儿便将李霁收拾妥当。李霁洗漱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裙,有些难以置信道:“我就这样过去?”

    青袖昂了一声,“姑娘快走两步,不会冻到的。”

    李霁嘴角抽搐,还真是谢谢你啊,的确冻不死。

    青袖扶着李霁出门,喊了一声“先生”。这一嗓子,李霁都被她吓得一哆嗦,可能也是冻得,鸡皮疙瘩抖一地,恨不得把这小青袖的脑袋瓜子打开,看看里面灌的是哪家的浆糊。

    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青袖宛如功成身退,将李霁晾在门外,扭头直接跑了回去。

    李霁听见身后的门被她大力关上,立刻朝许文昌伸出了手,“快,冻死我了。”

    许文昌站在门口,见到李霁半披着一头青丝,一身白色单薄纱裙,若隐若现的……许文昌移开视线,压下内心的燥热,脱下外袍,披在李霁身上,将人扶进了屋。

    李霁嘴唇都被冻白了,一进屋,接连打了三个喷嚏,着实气得不轻。拢了拢许文昌的外袍,还是觉得冷,直接问道:“床在哪边?”

    许文昌一愣,明白了李霁的想法,将人扶到床榻旁。李霁小腿打着哆嗦,踢到床榻后,自己扶着钻进了被窝,缩在里面,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许文昌替她倒了一杯热茶,端过来将人扶起。李霁双手握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热茶,身体慢慢回温。

    李霁直奔主题:“现在得到的线索是,何懿茹要嫁给秦淮生,何老爷有意让大婚前将颜元山的眼睛换给她。”

    许文昌听到后很是震惊,“换眼睛?颜元山既已在何府,为何要等大婚前?”

    李霁若有所思,“我怀疑不是医术,更类似于一种巫术,需要颜元山心甘情愿,亦或是让他爱上何懿茹。”

    许文昌听到这里,之前的疑惑便一切都能说得通了。正是因此,何老爷让颜元山住在何懿茹的院子里,还让她穿成这样来颜元山屋子里上“晚课”。

    “为什么一定是颜元山?”

    李霁摇了摇头,“不知,但必须是他。青袖同我说,为了让颜元山住进何府,何老爷杀了他全家,在他最孤独无依时,伸出了援手。”

    许文昌笑出了声,“好心机。这院子里没有小厮,女婢见了我都避之不及,看来都是何老爷的意思。秦淮生回去便会开始张罗婚事,三书六礼,最快也要月余,我们还有些时间。何懿茹是想让颜元山留下,并未说一定要嫁给他。”

    李霁听着他的话,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问道:“那你呢?”

    许文昌低头看着她原本清澈的杏眸中,此刻却无比混沌,如实道:“我会将眼睛给你,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李霁很满意许文昌的回答,嘴角微微上扬,“颜元山如此,何懿茹亦是如此。爱一个人,不忍他受伤、受一丝一毫的苦楚。我们见到的何懿茹,身上穿的是嫁衣,想必已是大婚那日,可她的眼睛却没有好,就说明她没有选择用颜元山的眼睛来换自己后半辈子的光明。”

    许文昌继续分析:“事故也许就在大婚那日,颜元山的离开或有三种可能。其一,得知当年全家丧命的真相,在道义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前者。其二,爱人出嫁,悲痛离开。最后一种可能,颜元山死了。”

    李霁问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高?”

    许文昌道:“若是我,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但我不清楚颜元山的为人,也不清楚家人在他心底的重量如何,但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不能让其发生。”

    李霁道:“说得对!”无论前面哪一种可能等着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需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许文昌看着李霁忽闪忽闪的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关心地问道:“还冷吗?”

    李霁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两人就听到窗外传来声响,有人在偷偷靠近。声音微乎其微,但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李霁张了张嘴,用嘴型告诉许文昌,‘有人’。

    许文昌刚要缩回手,却被李霁一把攥住,“老师,弟子好冷啊。”

    许文昌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让声音听上去不是那么沙哑,接下了李霁的话。“还冷?”

    李霁重重地嗯了一声,“老师过来坐,弟子靠一下就暖和了。”

    许文昌被李霁拉着坐在床边,李霁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老师,夜深露重,要不弟子今晚就留下陪你吧?”

    许文昌喉结滚动了一下,“胡闹。”声音不大,也没有丝毫震慑力,李霁听了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要是眼睛没瞎该有多好,这样就能看看许文昌此时的表情了,一定很精彩。

    许文昌道:“今晚的授课就到这儿吧,夜深了,你回去早些歇息。”

    李霁揪着许文昌的衣衫不松手,可怜巴巴道:“不要。”说着,将下巴靠在了许文昌宽阔的肩膀上。

    许文昌努力往后缩,可他早就靠在柱子上,哪里还能往后挪?只得尽量无视李霁那白的晃眼的柔软。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近乎恳求道:“听话。”

    李霁没再为难他,松开双手往前伸了伸,“那要老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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