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滑雪队要精挑两名尖子，跟省队一起参加这一季的秋季集训，地点设在北海道。
市级队的经费有限，出国的机会屈指可数。
高颜自从得到消息，已经实打实的加练了一个月。
小腿有些痛，应该是前几天的摔伤还没恢复彻底。
高颜习惯性忽略。
能爬起来，就是没病。
京港队设施虽然老旧，但资历够久，有考试场地，以及每逢大规模选拔就会出现专业评委小组。
这次选拔属于内部培优，选拔范围涉及全国。高颜训练之余，看着各地队伍里蓬勃的新生代，来了走，走了来。
她自己25岁，残酷点说，已经走在运动员的下坡路。
算了算时间，选拔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想要重新回到国际赛场，要有足够的有效训练和大赛排名积分，如果错过这次选拔……
她的心肃了肃，用手背托上护目镜，身体微倾，顺着U型雪道瞬间冲下，身体一越抛出完美的弧线，而后一个利落的闪身，堪堪立在雪道下侧的雪带上。
训练馆的白炽灯亮得像冰锥，直挺挺地射到人造雪面上，刺地人睁不开眼。
思彤从老远跑过来。
“太帅了阿颜！不愧是世锦赛冠军，这里的市级队队员跟你根本不在一个画面！”
高颜苦笑一声，
“冠军年年有，这个说明不了什么。”
“那又怎么了！冠军就是冠军，含金量在这呢……”思彤不服气，帮忙将高颜的护具卸下来，从上衣兜里掏过来一瓶百岁山。
高颜接过，条件反射地去检查瓶盖，思彤赶忙道：
“放心，我还不知道你，没开封的。”
“嗯，放心。”
高颜看着思彤笑起来，黑亮的眼睛浅浅眯在一起，嘴角旋出一泓梨涡。
“不好意思啊思彤，没有不信任你，习惯了。”
“哎呀，我明白的。吃一见长一智，你就应该这样。”
高颜心里一阵暖流，面对思彤，她总觉得世界还不太坏。她没出声，拧开水瓶，扬手喝了一大口。
有晶莹的水珠自她瓷白的皮肤倏忽坠下，留下亮闪闪的印子，高颜抿了抿殷红的嘴唇，水渍润泽了那些淡淡的纹路，圆润饱满的过分。
思彤看地呆了，半晌才痴痴道：
“阿颜，怪不得从前那些广告商都爱找你代言，你不去做明星真是暴殄天物。”
高颜闻言一怔，有一些记忆的片段便在脑海飞快划过。
鲜花，掌声，拥簇，赞誉，以及数不清的广告邀约……真奇怪，明明不过四五年，那段日子却像镜花水月一样让人辨别不清，模糊得像是不连贯的梦。
高颜将那小瓶百岁山一口气喝干，心情已经恢复到毫无波澜，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转行就算了，我这辈子，只能滑雪。”
思彤夸张地做出痛心疾首状，两个人拥在一起笑成一团。
突然——
自后面涌过来三四名男队员，他们推推搡搡，不知怎地，其中最高最壮的那个，一个冲刺便向着高颜撞过来。
思彤抢先一步拉走高颜，转身垫在高颜身侧。
噗通——
两个人一起被撞倒向旁边的器械，高颜本能地用手为思彤挡住那根迎向她后脑的金属杆。
嘶……
高颜只觉得自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她顾不上。
“思彤！怎么样？”
“没事……吧……”
思彤说着没事，身体却因为护住高颜，实打实地摔在金属杆上。
那几个人见状，只是嘻嘻哈哈地散乱说了几句对不起，吊儿郎当地往更衣室去了。
其中一个领头的寸头笑嘻嘻，或许觉得不够过瘾，还特意回过身，看着半躺在地上的高颜，一边比划一边不怀好意道：
“高颜，别躺着不动啊，不行就吃点兴奋剂！反正你擅长这个。”
兴奋剂。
这不是高颜第一次听到这种嘲讽，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著名滑雪运动员高颜，在奥运会检验出兴奋剂，当即被取消参赛资格，退回市级队。这在当年，是滑雪圈人人皆知的丑闻。
看热闹的人泄洪一般地围过来，大家议论纷纷，有几个队里的老人，听见刘威廉的话，故意大声讥诮地笑起来，阴阳怪气道：
“哎，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高队的国际赛资格已经被取消了，这不在市级队跟我们这些后辈竞争呢，多不容易。”
有人似笑非笑地把话接过来。
”人家高队还是有本事，兴奋剂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争取机会回到地方队重新开始，要是换成我呀，准保得被踢回家送外卖了……要我说你们还是小心点，别把人得罪死了，说不准哪天被送回区里，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高颜是名义上的队长，但这几年从没行使过什么特权，反而因为之前的事一直被诟病。此时这个称呼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众人七嘴八舌，闲话流水一样地淌过，高颜抬眸看过去，那些人面容模糊，像一团陈年泡在泥里的乱麻，黑糊糊烂在一处，烂成别无二致的面目可憎。
有人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左不过是些听惯了的黄谣。
“一个女流之辈，不过是有些小手段，长的好看，找领导哭一鼻子也就掀过去了。”
话越来越难听，也越来越离谱。
高颜置若罔闻，扑过去看躺在那里痛苦万分的思彤，一眼看到地上一滩鲜红的血。
“我的天！”
队医就在场边，看到情况立刻跑了过来，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抬着思彤进了急救车。
高颜急忙想跟上，却被担架上的思彤一把拉住。
“阿颜，你不能去，训练要紧！”
高颜摇头。
“现在什么也不如你重要，听话思彤，快上车。”
但思彤显然非常愤怒。
“阿颜，他们是故意的！”
她激动地拧着眉毛咬牙道：
“他们就是想撞伤你，让你参加不了比赛！你要是不能训练，那就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高颜当然知道他们是故意的，过去的三年，这种伴随着恶意的故意充满了她的生活。
撞人的叫刘威廉，是归化华侨，之所以来市级队，目的跟高颜一样，就是打积分，积累资格，参加世界级赛事。
他们在赛场未必会成为对手，但是这一次北海道集训选拔赛只限人数不限男女，高颜的存在，无疑是整个滑雪队的眼中钉。
但高颜不想思彤着急。
“我们先不管她思彤，你的伤要紧。听话，你先去医院。”
“别！阿颜，现在是关键时期，你不能离队，医院我自己去，你只管打赢他们，不能让他们如意！”
“放心。”高颜紧紧握住思彤因为疼痛而冰冷的手指，眼神无比坚定：“放心，他们不会如意，我保证。”
看着思彤怔怔流下眼泪，高颜用拇指抚掉那些泪珠，孤云轻松地扬了扬眉，同医护人员一同将思彤抬上救护车。
检查的结果一个小时才出，韧带撕裂，小腿骨折，半月板粉碎性骨折。
这比预想的严重许多。
对于运动员来说，就是退役的锣声。
市里医院的条件有限，需要紧急转到省医院，治不治得好保不准，但留在市级医院就是手术加保守治疗，落下残疾是一定的。
高颜攥着那张黑蓝色的ct，在思彤病房前踌躇，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进去。
她拿出手机，思索片刻，还是按下了那个许久都未拨过的号码。
三声等待音过去，一把娇美的带着些许慵懒女声接起，
“喂？”
“我找赵君行。”
听见高颜的声音，电话对面那把嗓音明显清醒了不少。
“高颜？”
“对。”
对面哂笑一声，不掩饰炫耀的自报家门。
“我是岳玲。”
高颜抬眼看向医院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13点26分，倒换时差，就是美国的凌晨，她毫无感情的回答。
“我知道。”
岳玲沉默片刻，似乎在品评高颜是否真的毫不在乎，继而阴测测拉长声线，卖弄玄虚道：“现在可是纽约的半夜，君行就在我旁边，你猜我们在干什么？”
高颜仿佛听不见，依然重复。
“我找赵君行。”
“你！……”
岳玲气极，还想说些什么，但马上被打断。
一阵窸窣声过后，赵君行清润中伴着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阿颜……”
高颜毫无废话，将思彤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然后直切主题。
“赵总，麻烦帮我联系新京最好的骨科医院。”
赵君行的父亲是最早出走美国的那批顶尖运动员，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赵君行站在巨人肩膀，国内国外很有些人脉，顶尖医院的顶尖专家号，只要他愿意，一个电话就可以转院。
但赵君行却不接高颜的话。
“阿颜，你三年不联系我，今天打来就只为了说这个？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婚约还在。”
高颜沉默，而后轻笑起来。
“赵总，温香软玉在侧，现在恐怕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阿颜，我……”
高颜没工夫跟他瞎拉扯，她明白赵君行的德行，不耐烦地打断他：
“赵总，二十几年了，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你放心，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就凭现在的你？”岳玲半是讥讽半是轻蔑的声线嗡嗡隆隆地先一步响起：“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滑雪队的骄傲？炙手可热的世界冠军？”
“别说了玲玲。”赵君行恰到好处地打断岳玲，转而仿佛妥协一般地对高颜低语：
“别提什么人情不人情，阿颜，我答应你，我马上去办，你放心。”
“我欠你一次。”
高颜说完，快速挂断电话。
医院走廊的风很硬，吹地人额角生疼，高颜忍住恶心，深呼吸了几次。
她透过玻璃看向病床上的思彤，想到总算保住好友的腿，才终于感到胸口那股气慢慢输了出去。
却不妨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喜的招呼声。
“哎？高颜？高颜！”
高颜惊愕转头，就看见一张金发蓝瞳的笑脸迎了过来。
“你是……”
高颜努力搜索着记忆，楞是想不起来关于眼前这个外国人的任何记忆。
那名外国人见高颜的反应，也不着急，而是连英文带比划着，夹杂蹩脚的汉语，冲着高颜猛拍自己胸口。
“Pang，Pang，你的爱人，是我的朋友，五年前我们在verbier滑雪场见过面。”
不成整句的话一点一点地被拼凑，高颜猛然想起，五年前瑞士verbier滑雪场的画面。
她的确见过这个人。
面前这个叫Jayden的匈牙利男人看到高颜的反应，快乐的蓝眼睛噙满笑意。
“对，对，你想起来了。你等一下，我去叫Pang！”
高颜心脏一瞬间骤停，她徇着Jayden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那道端坐在Vip病房的英俊侧影。
那道就算化作飞灰，也会在高颜记忆里如影随形的身影。
世界可真小啊。
走廊里来往的病人不算少，熙熙攘攘的人群，将这个片刻定格成王家卫的抽帧影片，庞九霆的面容上是淡淡的抽离。
就跟五年前一样，他仿佛就是一名行迹匆匆的游客，对这个世界毫不关心。
高颜脑子里像是有某根弦骤然被扯断，耳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叮鸣，她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也被吸进那块抽帧胶片中，但理智很快将她拉了回来。
她看着兀自兴奋的Jayden，露出遗憾但疏离的官方微笑。
“不好意思，我想你认错人了。”
她说完，不等Jayden回答，便逃也似地掉头走开。
市级队的经费有限，出国的机会屈指可数。
高颜自从得到消息，已经实打实的加练了一个月。
小腿有些痛，应该是前几天的摔伤还没恢复彻底。
高颜习惯性忽略。
能爬起来，就是没病。
京港队设施虽然老旧，但资历够久，有考试场地，以及每逢大规模选拔就会出现专业评委小组。
这次选拔属于内部培优，选拔范围涉及全国。高颜训练之余，看着各地队伍里蓬勃的新生代，来了走，走了来。
她自己25岁，残酷点说，已经走在运动员的下坡路。
算了算时间，选拔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想要重新回到国际赛场，要有足够的有效训练和大赛排名积分，如果错过这次选拔……
她的心肃了肃，用手背托上护目镜，身体微倾，顺着U型雪道瞬间冲下，身体一越抛出完美的弧线，而后一个利落的闪身，堪堪立在雪道下侧的雪带上。
训练馆的白炽灯亮得像冰锥，直挺挺地射到人造雪面上，刺地人睁不开眼。
思彤从老远跑过来。
“太帅了阿颜！不愧是世锦赛冠军，这里的市级队队员跟你根本不在一个画面！”
高颜苦笑一声，
“冠军年年有，这个说明不了什么。”
“那又怎么了！冠军就是冠军，含金量在这呢……”思彤不服气，帮忙将高颜的护具卸下来，从上衣兜里掏过来一瓶百岁山。
高颜接过，条件反射地去检查瓶盖，思彤赶忙道：
“放心，我还不知道你，没开封的。”
“嗯，放心。”
高颜看着思彤笑起来，黑亮的眼睛浅浅眯在一起，嘴角旋出一泓梨涡。
“不好意思啊思彤，没有不信任你，习惯了。”
“哎呀，我明白的。吃一见长一智，你就应该这样。”
高颜心里一阵暖流，面对思彤，她总觉得世界还不太坏。她没出声，拧开水瓶，扬手喝了一大口。
有晶莹的水珠自她瓷白的皮肤倏忽坠下，留下亮闪闪的印子，高颜抿了抿殷红的嘴唇，水渍润泽了那些淡淡的纹路，圆润饱满的过分。
思彤看地呆了，半晌才痴痴道：
“阿颜，怪不得从前那些广告商都爱找你代言，你不去做明星真是暴殄天物。”
高颜闻言一怔，有一些记忆的片段便在脑海飞快划过。
鲜花，掌声，拥簇，赞誉，以及数不清的广告邀约……真奇怪，明明不过四五年，那段日子却像镜花水月一样让人辨别不清，模糊得像是不连贯的梦。
高颜将那小瓶百岁山一口气喝干，心情已经恢复到毫无波澜，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转行就算了，我这辈子，只能滑雪。”
思彤夸张地做出痛心疾首状，两个人拥在一起笑成一团。
突然——
自后面涌过来三四名男队员，他们推推搡搡，不知怎地，其中最高最壮的那个，一个冲刺便向着高颜撞过来。
思彤抢先一步拉走高颜，转身垫在高颜身侧。
噗通——
两个人一起被撞倒向旁边的器械，高颜本能地用手为思彤挡住那根迎向她后脑的金属杆。
嘶……
高颜只觉得自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她顾不上。
“思彤！怎么样？”
“没事……吧……”
思彤说着没事，身体却因为护住高颜，实打实地摔在金属杆上。
那几个人见状，只是嘻嘻哈哈地散乱说了几句对不起，吊儿郎当地往更衣室去了。
其中一个领头的寸头笑嘻嘻，或许觉得不够过瘾，还特意回过身，看着半躺在地上的高颜，一边比划一边不怀好意道：
“高颜，别躺着不动啊，不行就吃点兴奋剂！反正你擅长这个。”
兴奋剂。
这不是高颜第一次听到这种嘲讽，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著名滑雪运动员高颜，在奥运会检验出兴奋剂，当即被取消参赛资格，退回市级队。这在当年，是滑雪圈人人皆知的丑闻。
看热闹的人泄洪一般地围过来，大家议论纷纷，有几个队里的老人，听见刘威廉的话，故意大声讥诮地笑起来，阴阳怪气道：
“哎，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高队的国际赛资格已经被取消了，这不在市级队跟我们这些后辈竞争呢，多不容易。”
有人似笑非笑地把话接过来。
”人家高队还是有本事，兴奋剂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能争取机会回到地方队重新开始，要是换成我呀，准保得被踢回家送外卖了……要我说你们还是小心点，别把人得罪死了，说不准哪天被送回区里，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高颜是名义上的队长，但这几年从没行使过什么特权，反而因为之前的事一直被诟病。此时这个称呼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众人七嘴八舌，闲话流水一样地淌过，高颜抬眸看过去，那些人面容模糊，像一团陈年泡在泥里的乱麻，黑糊糊烂在一处，烂成别无二致的面目可憎。
有人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左不过是些听惯了的黄谣。
“一个女流之辈，不过是有些小手段，长的好看，找领导哭一鼻子也就掀过去了。”
话越来越难听，也越来越离谱。
高颜置若罔闻，扑过去看躺在那里痛苦万分的思彤，一眼看到地上一滩鲜红的血。
“我的天！”
队医就在场边，看到情况立刻跑了过来，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抬着思彤进了急救车。
高颜急忙想跟上，却被担架上的思彤一把拉住。
“阿颜，你不能去，训练要紧！”
高颜摇头。
“现在什么也不如你重要，听话思彤，快上车。”
但思彤显然非常愤怒。
“阿颜，他们是故意的！”
她激动地拧着眉毛咬牙道：
“他们就是想撞伤你，让你参加不了比赛！你要是不能训练，那就是正中他们的下怀！”
高颜当然知道他们是故意的，过去的三年，这种伴随着恶意的故意充满了她的生活。
撞人的叫刘威廉，是归化华侨，之所以来市级队，目的跟高颜一样，就是打积分，积累资格，参加世界级赛事。
他们在赛场未必会成为对手，但是这一次北海道集训选拔赛只限人数不限男女，高颜的存在，无疑是整个滑雪队的眼中钉。
但高颜不想思彤着急。
“我们先不管她思彤，你的伤要紧。听话，你先去医院。”
“别！阿颜，现在是关键时期，你不能离队，医院我自己去，你只管打赢他们，不能让他们如意！”
“放心。”高颜紧紧握住思彤因为疼痛而冰冷的手指，眼神无比坚定：“放心，他们不会如意，我保证。”
看着思彤怔怔流下眼泪，高颜用拇指抚掉那些泪珠，孤云轻松地扬了扬眉，同医护人员一同将思彤抬上救护车。
检查的结果一个小时才出，韧带撕裂，小腿骨折，半月板粉碎性骨折。
这比预想的严重许多。
对于运动员来说，就是退役的锣声。
市里医院的条件有限，需要紧急转到省医院，治不治得好保不准，但留在市级医院就是手术加保守治疗，落下残疾是一定的。
高颜攥着那张黑蓝色的ct，在思彤病房前踌躇，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进去。
她拿出手机，思索片刻，还是按下了那个许久都未拨过的号码。
三声等待音过去，一把娇美的带着些许慵懒女声接起，
“喂？”
“我找赵君行。”
听见高颜的声音，电话对面那把嗓音明显清醒了不少。
“高颜？”
“对。”
对面哂笑一声，不掩饰炫耀的自报家门。
“我是岳玲。”
高颜抬眼看向医院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13点26分，倒换时差，就是美国的凌晨，她毫无感情的回答。
“我知道。”
岳玲沉默片刻，似乎在品评高颜是否真的毫不在乎，继而阴测测拉长声线，卖弄玄虚道：“现在可是纽约的半夜，君行就在我旁边，你猜我们在干什么？”
高颜仿佛听不见，依然重复。
“我找赵君行。”
“你！……”
岳玲气极，还想说些什么，但马上被打断。
一阵窸窣声过后，赵君行清润中伴着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阿颜……”
高颜毫无废话，将思彤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然后直切主题。
“赵总，麻烦帮我联系新京最好的骨科医院。”
赵君行的父亲是最早出走美国的那批顶尖运动员，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赵君行站在巨人肩膀，国内国外很有些人脉，顶尖医院的顶尖专家号，只要他愿意，一个电话就可以转院。
但赵君行却不接高颜的话。
“阿颜，你三年不联系我，今天打来就只为了说这个？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婚约还在。”
高颜沉默，而后轻笑起来。
“赵总，温香软玉在侧，现在恐怕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阿颜，我……”
高颜没工夫跟他瞎拉扯，她明白赵君行的德行，不耐烦地打断他：
“赵总，二十几年了，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你放心，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就凭现在的你？”岳玲半是讥讽半是轻蔑的声线嗡嗡隆隆地先一步响起：“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滑雪队的骄傲？炙手可热的世界冠军？”
“别说了玲玲。”赵君行恰到好处地打断岳玲，转而仿佛妥协一般地对高颜低语：
“别提什么人情不人情，阿颜，我答应你，我马上去办，你放心。”
“我欠你一次。”
高颜说完，快速挂断电话。
医院走廊的风很硬，吹地人额角生疼，高颜忍住恶心，深呼吸了几次。
她透过玻璃看向病床上的思彤，想到总算保住好友的腿，才终于感到胸口那股气慢慢输了出去。
却不妨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喜的招呼声。
“哎？高颜？高颜！”
高颜惊愕转头，就看见一张金发蓝瞳的笑脸迎了过来。
“你是……”
高颜努力搜索着记忆，楞是想不起来关于眼前这个外国人的任何记忆。
那名外国人见高颜的反应，也不着急，而是连英文带比划着，夹杂蹩脚的汉语，冲着高颜猛拍自己胸口。
“Pang，Pang，你的爱人，是我的朋友，五年前我们在verbier滑雪场见过面。”
不成整句的话一点一点地被拼凑，高颜猛然想起，五年前瑞士verbier滑雪场的画面。
她的确见过这个人。
面前这个叫Jayden的匈牙利男人看到高颜的反应，快乐的蓝眼睛噙满笑意。
“对，对，你想起来了。你等一下，我去叫Pang！”
高颜心脏一瞬间骤停，她徇着Jayden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那道端坐在Vip病房的英俊侧影。
那道就算化作飞灰，也会在高颜记忆里如影随形的身影。
世界可真小啊。
走廊里来往的病人不算少，熙熙攘攘的人群，将这个片刻定格成王家卫的抽帧影片，庞九霆的面容上是淡淡的抽离。
就跟五年前一样，他仿佛就是一名行迹匆匆的游客，对这个世界毫不关心。
高颜脑子里像是有某根弦骤然被扯断，耳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叮鸣，她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也被吸进那块抽帧胶片中，但理智很快将她拉了回来。
她看着兀自兴奋的Jayden，露出遗憾但疏离的官方微笑。
“不好意思，我想你认错人了。”
她说完，不等Jayden回答，便逃也似地掉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