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色如墨，风儿也浓重。月挂正中，照着暗青色的草原。
草原广阔，戊白镇地处草原与黄土地的交接之处，建筑风俗亦是掺了两处的。
镇子中，谁家后院的马儿嘶嚎一声，划破长空。叫声嘶哑，似在提醒昏睡中的主人，镇子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头儿，你听这西域的马儿。叫声确是比京都的小马驹要气派几分。”
两位身着黑衣的男人逆风而立，其中一位对另个如是说。
如今张口的这位，旁人唤他小九。只因着他嗜酒成性，众人便小酒小酒的叫着他。
他自个儿又偷个懒儿，写下时便演化成了小九。
没得到回应，小九侧目看向身侧。顺着小九的目光，瞧见楼弃一袭黑衣，身姿挺拔。
楼弃衣着素净，旁人瞧着看不出有何异常，只当是个气质泠冽的俊公子。
一阵风起，掀开了楼弃的衣角。风儿钻进衣下，掠过楼弃藏在衣角下的皮革腿环。
腿环隔着黑色的布料，紧箍住紧实的大腿。布料受皮革钳制，勾勒出楼弃腿部的线条。
布料之上，皮革之下，数枚形状各异的铁制飞镖紧塞其中。
每一枚飞镖的尖端都被打磨得发亮，尖端之上则涂着致命毒药。
风儿停下，锐利的武器再藏于素雅的黑衣中。高高束起的发梢也归于平静。
顺着楼弃的眸子看去，小九瞧见面前小院二层的西侧的窗内烛光熄灭。于是小九翻身而上，三两步便立到了那闺房的窗边。
许是西域的月也亮，楼弃微微抬头，浓密的眼睫被月光照出了一层暗影打在脸上。他瞧着小九将细管儿插入窗缝，又向其中吹入迷魂药。
小九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楼弃身旁：“头儿，要我说你直接上去飞一镖，她必死无疑。我们何苦往人家小娘子屋里吹迷魂散，显得你我二人如采花贼一般…下流。”
小九瞧见楼弃瞥来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最后“下流”二字，小九的声音几不可闻。
平日里，小九总是有些怯楼弃。可偏偏，他又乐于跟楼弃插科打浑。
“采花贼下流，难不成取人性命上流？”
楼弃的声音冷冽，小九闻声努了怒嘴，刚开口说：“反正最后都要杀…”
小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楼弃一跃而上的动作打断。眨眼工夫，楼弃已推开窗子进了屋子。
楼弃的动作总是利索又洒脱，小九苦练许久，也做不到头儿那般。
咔嗒一声，窗子被楼弃从内侧掩上。他点上屋内的蜡烛，火焰跳跃。
抬眼，一尊两尺高的神像伫立楼弃眼前。瓷铸的神像浑体圆润，在火光的笼罩下，嘴角微扬。
楼弃轻哂，径直走向那尊神像。他俯身抬眸，与那凡间的圣物平视。
高大的身形掩住烛光，黑暗的影子笼罩神像。下一秒，他伸出手，在那神像光秃的脑门儿上轻弹一下。
修长的手指碰到莹润的瓷器，碰触声清脆。
忽然，楼弃身后的床上，昏睡中的女子翻了个身。身上的书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楼弃直起身，踱步到床边，又弯腰捡起书。
这书的书角因为常常翻阅已卷起边儿，楼弃将首页的卷边儿履平，将书放到了一侧的茶桌上。
床上的人又一翻身，这次掉落的则是睡前披在身上的外衫。那薄被也在这来回翻身之间，不堪掩体。
夏日炎热，夜间穿的本就单薄，这一来回之间，小半个身子就这么露在了外面。
楼弃瞧去，少女的发丝随意散落在枕上，黑发映得脸白嫩。
衣角下的暗器被两指捏出，楼弃手挟着一枚飞镖，俯身将其抵在少女的脖间。
太子的话顺势在楼弃脑中响起，来此处，他有两项任务需完成 。
“第一，查清茶花馆官商勾结乱象。第二，杀了阿茉儿，你的情蛊对象。”
“杀了她。”
太子手上把玩着上好的夜明珠，瞧着楼弃，眼神玩味。他几句话就将阿茉儿的命运定于此。
楼弃眉头蹩起，看向眼前呼吸平稳的阿茉儿，眼睫浓密，鼻尖微翘，樱唇微启。他将飞镖收起，又插回腿间。
中了飞镖后，人会七窍流血，不日便全身溃烂。
楼弃放弃用飞镖取她性命。可下一刻，修长骨感的手便扼住了阿茉儿的脖子。
他手上带着常年练习飞镖的茧子，磨得阿茉儿脖子发红。
空气从体内抽离的感觉迅速席卷而来，阿茉儿在昏睡中挣扎，脖间的红印持续加深。
楼弃目光平静，面上不带丝毫情绪。于他而言，当下在做的不过是过去九年的皮毛。
“还不睡呢？”门口传来一中年女人的声音，她端着烛起夜，瞧见女儿房内烛火仍亮着。
啪嗒啪嗒的走路声传来，那烛火与女人的声音靠得越来越近。
此时，阿茉儿身上的被子已全然被蹬下床，散落在地上。
中年女人已站到门口，叩响了房门。
屋内，忽然间，阿茉儿的挣扎停下。
小九见楼弃翻窗出来时，扬起了手上还未烧完的一炷香。
“头儿，你变慢了。以前都用不着一半儿时间。”
楼弃侧目看向自己肩头的花瓣，那是从阿茉儿窗旁带落的。
他捏起那一瓣淡白色，用指尖捻了捻，轻声对小九回复：“嗯。”
楼弃大步往镇子口走去。
小九笑着将香扔到地上踩灭，随后小跑着便跟上楼弃，跟上后又像个无头苍蝇绕着楼弃乱转。
“头儿，头儿。”小九绕到楼弃左边喊楼弃，楼弃往前走着，没理他。
小九锲而不舍，绕到楼弃右边，继续说：“你竟真真取了那小娘子的性命？我还以为你会如我当年那般。果然头儿还得是头儿。”
马屁拍完，小九才站在楼弃身侧，于他并肩而立，说起了正事：“方才我听见有来人，按照我们得到的线索，那应当是她娘亲，名叫多兰。你将她一道处理了。现在要我回去处理事后吗？”
楼弃这时脚步才顿了一瞬：“没杀多兰。”
说罢，楼弃继续往前走。小九却停下了脚步：“你没杀多兰，那多兰瞧见女儿的尸体怎没声响？难不成那迷魂香还能…”
“头儿！你不会没杀目标吧？”小九再次小跑追上楼弃。
楼弃回首，看向已熄了烛火的二层窗子。
他将目光收回，轻声说：“嗯，没动她。”
小九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笑嘻嘻地说：“也是。太子安排了身份，不用岂不是辜负他。只是头儿，你不会…”
“不会。”
楼弃这次回得干脆。
小九却微微侧头，将余下的话留到内心去嘟囔：不会因为情蛊舍不得杀了她？还是不会因为情蛊而真真心悦于她？
二人并排往前走去，伴着蝉鸣声隐入暗夜。
阿茉儿小院里的插曲并未影响戊白镇的安宁。月如往常退下，太阳照常升起。日光洒满草原大地。
阿茉儿睁开眼，额上沁出了满头汗水，鼻尖亦是。
她大口深呼吸，身子骨酸痛，仿佛昨夜当真经历了一场历劫。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了黄铜镜前洗漱，脖子上触目的红痕乍眼。阿茉儿伸手划过脖颈上的痕迹，夜间他人手心的温热透过红痕传递到她指尖。
黄铜镜中，少女梳起整齐的发髻，眸子里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脖子上的红痕已被精致的胭脂掩盖，瞧不出丝毫破绽。
阿茉儿梳妆打扮好，起身走向窗前，推开窗子。
窗边一处精巧的暗器吸引了她的注意，阿茉儿皱起眉，狐疑一刻。这小物件儿不大，立在窗外沿儿，若不是阿茉儿观察能力强，或许注意不到这物件儿的存在。
她闭上了一扇窗子，又从外侧推了推这扇窗子。窗子纹丝不动。随即，她便反应过来这暗器的用处。
这物件儿让她的窗子只能从内侧打开，从窗外便无法推开这窗子。
阿茉儿眉头舒缓开，伸出手取下那小玩意儿，嘴角扬上了一处笑意，将那玩意儿收回屋里。
“快正午头儿了。还没起床？”
阿茉儿的房门被叩响，阿茉儿还没有所反应，多兰便推开了大门进来。
“你昨夜来了我屋？”阿茉儿不动声色将手中的小玩意儿塞入身上的口袋，出声问。
“你大半夜睡着，也不知熄灯。我来瞧了一眼，见你身上盖的严实得很，正夏头，你倒是不嫌热了。”多兰手上还扛着装满草药的竹筐，她越步走过阿茉儿，手上拨弄草药的动作没停。
多兰推开窗，将手上的竹筐放到阿茉儿窗台上。她回头看向站在远处不动的阿茉儿，出声道：“你也不知收拾收拾屋子。收拾完下来吃饭。”
多兰不看阿茉儿一眼便转身离开。阿茉儿对着空气轻点头，她环顾四周，整洁的屋子唯一混乱的地方便是那放着竹筐的窗台了。
阿茉儿低头无奈轻笑，多兰对她变态的控制欲早已深入骨髓。
她走到茶桌旁，拿起那卷边的医书，将其归位。医书放好的瞬间，阿茉儿指尖停顿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楼下又传来多兰催促声，阿茉儿应声下楼。二人在楼下的圆桌上，吃着平常的午饭。
“你吃完饭去晾晒一番草药，然后去给苏家那小子送些养身子的药去。”
多兰絮絮叨叨安排好阿茉儿的一天。
阿茉儿坐在一旁，顺从地应声。多兰听着女儿的乖巧依顺，心尖是满意。
下午，日头向西走。阿茉儿背上背着草药筐子出了门。
走出门没几步，她便遇上了三两同岁的同镇人。
那些人聚成一团站在一处赛马，休息间貌似无意地瞅向阿茉儿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很快，一阵男女欢笑声从那群人中间传出，随后几人又默契地看向阿茉儿。
阿茉儿不分给他们几人一眼，她知道他们在嘲笑她，也知道他们为何嘲笑她。
“诶，走了。”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用肩头碰碰身旁的男人，暗示着阿茉儿路过了他们。
那被碰的男人嘴角含笑，瞧着阿茉儿：“假清高。除了苏鸣那读书不闻窗外事的人，全镇子谁不知道她跟王沥的勾当。”
阿茉儿本已路过此处，听见那人已将流言蜚语摆上台面，她也就折返回来。
三两步走到那男人面前，阿茉儿卸下背上的竹筐站定：“说什么？”
她眨着大眼睛看向眼前人，眸子里是琥珀色，语气也天真烂漫。
谣言便是如此，在背后传的嚣张，可一旦到了正主面前，便泄了气。想来传者亦知道那话的不齿。
几人就这样失了声，下一秒，阿茉儿伸手将身旁的竹筐一下拽起，甩向面前的男人。筐里的草药洒了一地，粗糙的竹子尖端刺向男人的肌肤。他下意识伸出手臂遮挡，于是那勒马绳的小臂便被刺穿。
阿茉儿听着面前人吃痛呼叫声，将染上血的竹筐再背上身后。她没回头，换了个方向往前走。
赛马比赛就在几日后，不知那人要连输几日。在草原，赛马输了的男儿是不起眼的，就如苏鸣那般。
阿茉儿想着，嘴角勾起笑。
既已晾不成草药，阿茉儿转头便走向苏鸣的居所。
苏鸣是个书生，前阵子先后丧父丧母，镇上就阿茉儿一家医馆。多兰也就此与苏家走得近些。
苏鸣住处干净，父母离开后，也仍住在旁屋的小屋子里。他这屋子前后皆有一门，中间用屏风隔开。阿茉儿夏日里常来他屋里，感受那穿堂风的凉爽。
“苏哥哥。”阿茉儿还没走到门口，便出声呼唤苏鸣。
很快，苏鸣便推开门将人迎上来，他顺手接下阿茉儿背上的竹筐，嘴角是欢喜的笑：“茉儿妹妹今日来得怪早。”
“我娘想苏哥哥了，便让我来了。不欢迎吗？”阿茉儿做出嗔怪模样。
苏鸣笑得眼眸弯弯：“不敢。”
二人站在院子口打情骂俏，被落在屋内的人伸出两指掀开门帘，走向二人。
阿茉儿抬眼瞧去，那人一身黑衣，鼻梁高挺，眸色如墨，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
楼弃没将视线分给阿茉儿，他走到苏鸣身旁站定。今日他的黑衣底下用暗线线刺着一层黑银色的刺绣，阳光下，刺绣隐约闪着光。
苏鸣瞧见楼弃走了出来，下意识放下了手上的竹筐。
他先向阿茉儿介绍了楼弃：“这是我京都表亲的友人，名叫楼弃。今夏来此处避暑。”
楼弃微微颔首，向阿茉儿表示礼节，可眼睛却看向那竹筐一角，上面有阿茉儿未及时擦净的血痕。
白色折扇轻扇着，楼弃这才将视线诺给阿茉儿，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
阿茉儿也瞧着楼弃，二人对视许久。苏鸣敏锐地捕捉了他二人眸光的互动，竟一时忘了开口。
楼弃嘴角仍带着属于京都公子而非他自己的温润笑意，看向苏鸣。
手指一拨弄，折扇收起。扇柄握在手中，扇端则微侧向阿茉儿。
楼弃在二人的凝视中开口。
“这是…嫂嫂？”
草原广阔，戊白镇地处草原与黄土地的交接之处，建筑风俗亦是掺了两处的。
镇子中，谁家后院的马儿嘶嚎一声，划破长空。叫声嘶哑，似在提醒昏睡中的主人，镇子上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头儿，你听这西域的马儿。叫声确是比京都的小马驹要气派几分。”
两位身着黑衣的男人逆风而立，其中一位对另个如是说。
如今张口的这位，旁人唤他小九。只因着他嗜酒成性，众人便小酒小酒的叫着他。
他自个儿又偷个懒儿，写下时便演化成了小九。
没得到回应，小九侧目看向身侧。顺着小九的目光，瞧见楼弃一袭黑衣，身姿挺拔。
楼弃衣着素净，旁人瞧着看不出有何异常，只当是个气质泠冽的俊公子。
一阵风起，掀开了楼弃的衣角。风儿钻进衣下，掠过楼弃藏在衣角下的皮革腿环。
腿环隔着黑色的布料，紧箍住紧实的大腿。布料受皮革钳制，勾勒出楼弃腿部的线条。
布料之上，皮革之下，数枚形状各异的铁制飞镖紧塞其中。
每一枚飞镖的尖端都被打磨得发亮，尖端之上则涂着致命毒药。
风儿停下，锐利的武器再藏于素雅的黑衣中。高高束起的发梢也归于平静。
顺着楼弃的眸子看去，小九瞧见面前小院二层的西侧的窗内烛光熄灭。于是小九翻身而上，三两步便立到了那闺房的窗边。
许是西域的月也亮，楼弃微微抬头，浓密的眼睫被月光照出了一层暗影打在脸上。他瞧着小九将细管儿插入窗缝，又向其中吹入迷魂药。
小九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楼弃身旁：“头儿，要我说你直接上去飞一镖，她必死无疑。我们何苦往人家小娘子屋里吹迷魂散，显得你我二人如采花贼一般…下流。”
小九瞧见楼弃瞥来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最后“下流”二字，小九的声音几不可闻。
平日里，小九总是有些怯楼弃。可偏偏，他又乐于跟楼弃插科打浑。
“采花贼下流，难不成取人性命上流？”
楼弃的声音冷冽，小九闻声努了怒嘴，刚开口说：“反正最后都要杀…”
小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楼弃一跃而上的动作打断。眨眼工夫，楼弃已推开窗子进了屋子。
楼弃的动作总是利索又洒脱，小九苦练许久，也做不到头儿那般。
咔嗒一声，窗子被楼弃从内侧掩上。他点上屋内的蜡烛，火焰跳跃。
抬眼，一尊两尺高的神像伫立楼弃眼前。瓷铸的神像浑体圆润，在火光的笼罩下，嘴角微扬。
楼弃轻哂，径直走向那尊神像。他俯身抬眸，与那凡间的圣物平视。
高大的身形掩住烛光，黑暗的影子笼罩神像。下一秒，他伸出手，在那神像光秃的脑门儿上轻弹一下。
修长的手指碰到莹润的瓷器，碰触声清脆。
忽然，楼弃身后的床上，昏睡中的女子翻了个身。身上的书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楼弃直起身，踱步到床边，又弯腰捡起书。
这书的书角因为常常翻阅已卷起边儿，楼弃将首页的卷边儿履平，将书放到了一侧的茶桌上。
床上的人又一翻身，这次掉落的则是睡前披在身上的外衫。那薄被也在这来回翻身之间，不堪掩体。
夏日炎热，夜间穿的本就单薄，这一来回之间，小半个身子就这么露在了外面。
楼弃瞧去，少女的发丝随意散落在枕上，黑发映得脸白嫩。
衣角下的暗器被两指捏出，楼弃手挟着一枚飞镖，俯身将其抵在少女的脖间。
太子的话顺势在楼弃脑中响起，来此处，他有两项任务需完成 。
“第一，查清茶花馆官商勾结乱象。第二，杀了阿茉儿，你的情蛊对象。”
“杀了她。”
太子手上把玩着上好的夜明珠，瞧着楼弃，眼神玩味。他几句话就将阿茉儿的命运定于此。
楼弃眉头蹩起，看向眼前呼吸平稳的阿茉儿，眼睫浓密，鼻尖微翘，樱唇微启。他将飞镖收起，又插回腿间。
中了飞镖后，人会七窍流血，不日便全身溃烂。
楼弃放弃用飞镖取她性命。可下一刻，修长骨感的手便扼住了阿茉儿的脖子。
他手上带着常年练习飞镖的茧子，磨得阿茉儿脖子发红。
空气从体内抽离的感觉迅速席卷而来，阿茉儿在昏睡中挣扎，脖间的红印持续加深。
楼弃目光平静，面上不带丝毫情绪。于他而言，当下在做的不过是过去九年的皮毛。
“还不睡呢？”门口传来一中年女人的声音，她端着烛起夜，瞧见女儿房内烛火仍亮着。
啪嗒啪嗒的走路声传来，那烛火与女人的声音靠得越来越近。
此时，阿茉儿身上的被子已全然被蹬下床，散落在地上。
中年女人已站到门口，叩响了房门。
屋内，忽然间，阿茉儿的挣扎停下。
小九见楼弃翻窗出来时，扬起了手上还未烧完的一炷香。
“头儿，你变慢了。以前都用不着一半儿时间。”
楼弃侧目看向自己肩头的花瓣，那是从阿茉儿窗旁带落的。
他捏起那一瓣淡白色，用指尖捻了捻，轻声对小九回复：“嗯。”
楼弃大步往镇子口走去。
小九笑着将香扔到地上踩灭，随后小跑着便跟上楼弃，跟上后又像个无头苍蝇绕着楼弃乱转。
“头儿，头儿。”小九绕到楼弃左边喊楼弃，楼弃往前走着，没理他。
小九锲而不舍，绕到楼弃右边，继续说：“你竟真真取了那小娘子的性命？我还以为你会如我当年那般。果然头儿还得是头儿。”
马屁拍完，小九才站在楼弃身侧，于他并肩而立，说起了正事：“方才我听见有来人，按照我们得到的线索，那应当是她娘亲，名叫多兰。你将她一道处理了。现在要我回去处理事后吗？”
楼弃这时脚步才顿了一瞬：“没杀多兰。”
说罢，楼弃继续往前走。小九却停下了脚步：“你没杀多兰，那多兰瞧见女儿的尸体怎没声响？难不成那迷魂香还能…”
“头儿！你不会没杀目标吧？”小九再次小跑追上楼弃。
楼弃回首，看向已熄了烛火的二层窗子。
他将目光收回，轻声说：“嗯，没动她。”
小九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笑嘻嘻地说：“也是。太子安排了身份，不用岂不是辜负他。只是头儿，你不会…”
“不会。”
楼弃这次回得干脆。
小九却微微侧头，将余下的话留到内心去嘟囔：不会因为情蛊舍不得杀了她？还是不会因为情蛊而真真心悦于她？
二人并排往前走去，伴着蝉鸣声隐入暗夜。
阿茉儿小院里的插曲并未影响戊白镇的安宁。月如往常退下，太阳照常升起。日光洒满草原大地。
阿茉儿睁开眼，额上沁出了满头汗水，鼻尖亦是。
她大口深呼吸，身子骨酸痛，仿佛昨夜当真经历了一场历劫。
她从床上起身，走到了黄铜镜前洗漱，脖子上触目的红痕乍眼。阿茉儿伸手划过脖颈上的痕迹，夜间他人手心的温热透过红痕传递到她指尖。
黄铜镜中，少女梳起整齐的发髻，眸子里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脖子上的红痕已被精致的胭脂掩盖，瞧不出丝毫破绽。
阿茉儿梳妆打扮好，起身走向窗前，推开窗子。
窗边一处精巧的暗器吸引了她的注意，阿茉儿皱起眉，狐疑一刻。这小物件儿不大，立在窗外沿儿，若不是阿茉儿观察能力强，或许注意不到这物件儿的存在。
她闭上了一扇窗子，又从外侧推了推这扇窗子。窗子纹丝不动。随即，她便反应过来这暗器的用处。
这物件儿让她的窗子只能从内侧打开，从窗外便无法推开这窗子。
阿茉儿眉头舒缓开，伸出手取下那小玩意儿，嘴角扬上了一处笑意，将那玩意儿收回屋里。
“快正午头儿了。还没起床？”
阿茉儿的房门被叩响，阿茉儿还没有所反应，多兰便推开了大门进来。
“你昨夜来了我屋？”阿茉儿不动声色将手中的小玩意儿塞入身上的口袋，出声问。
“你大半夜睡着，也不知熄灯。我来瞧了一眼，见你身上盖的严实得很，正夏头，你倒是不嫌热了。”多兰手上还扛着装满草药的竹筐，她越步走过阿茉儿，手上拨弄草药的动作没停。
多兰推开窗，将手上的竹筐放到阿茉儿窗台上。她回头看向站在远处不动的阿茉儿，出声道：“你也不知收拾收拾屋子。收拾完下来吃饭。”
多兰不看阿茉儿一眼便转身离开。阿茉儿对着空气轻点头，她环顾四周，整洁的屋子唯一混乱的地方便是那放着竹筐的窗台了。
阿茉儿低头无奈轻笑，多兰对她变态的控制欲早已深入骨髓。
她走到茶桌旁，拿起那卷边的医书，将其归位。医书放好的瞬间，阿茉儿指尖停顿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楼下又传来多兰催促声，阿茉儿应声下楼。二人在楼下的圆桌上，吃着平常的午饭。
“你吃完饭去晾晒一番草药，然后去给苏家那小子送些养身子的药去。”
多兰絮絮叨叨安排好阿茉儿的一天。
阿茉儿坐在一旁，顺从地应声。多兰听着女儿的乖巧依顺，心尖是满意。
下午，日头向西走。阿茉儿背上背着草药筐子出了门。
走出门没几步，她便遇上了三两同岁的同镇人。
那些人聚成一团站在一处赛马，休息间貌似无意地瞅向阿茉儿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很快，一阵男女欢笑声从那群人中间传出，随后几人又默契地看向阿茉儿。
阿茉儿不分给他们几人一眼，她知道他们在嘲笑她，也知道他们为何嘲笑她。
“诶，走了。”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用肩头碰碰身旁的男人，暗示着阿茉儿路过了他们。
那被碰的男人嘴角含笑，瞧着阿茉儿：“假清高。除了苏鸣那读书不闻窗外事的人，全镇子谁不知道她跟王沥的勾当。”
阿茉儿本已路过此处，听见那人已将流言蜚语摆上台面，她也就折返回来。
三两步走到那男人面前，阿茉儿卸下背上的竹筐站定：“说什么？”
她眨着大眼睛看向眼前人，眸子里是琥珀色，语气也天真烂漫。
谣言便是如此，在背后传的嚣张，可一旦到了正主面前，便泄了气。想来传者亦知道那话的不齿。
几人就这样失了声，下一秒，阿茉儿伸手将身旁的竹筐一下拽起，甩向面前的男人。筐里的草药洒了一地，粗糙的竹子尖端刺向男人的肌肤。他下意识伸出手臂遮挡，于是那勒马绳的小臂便被刺穿。
阿茉儿听着面前人吃痛呼叫声，将染上血的竹筐再背上身后。她没回头，换了个方向往前走。
赛马比赛就在几日后，不知那人要连输几日。在草原，赛马输了的男儿是不起眼的，就如苏鸣那般。
阿茉儿想着，嘴角勾起笑。
既已晾不成草药，阿茉儿转头便走向苏鸣的居所。
苏鸣是个书生，前阵子先后丧父丧母，镇上就阿茉儿一家医馆。多兰也就此与苏家走得近些。
苏鸣住处干净，父母离开后，也仍住在旁屋的小屋子里。他这屋子前后皆有一门，中间用屏风隔开。阿茉儿夏日里常来他屋里，感受那穿堂风的凉爽。
“苏哥哥。”阿茉儿还没走到门口，便出声呼唤苏鸣。
很快，苏鸣便推开门将人迎上来，他顺手接下阿茉儿背上的竹筐，嘴角是欢喜的笑：“茉儿妹妹今日来得怪早。”
“我娘想苏哥哥了，便让我来了。不欢迎吗？”阿茉儿做出嗔怪模样。
苏鸣笑得眼眸弯弯：“不敢。”
二人站在院子口打情骂俏，被落在屋内的人伸出两指掀开门帘，走向二人。
阿茉儿抬眼瞧去，那人一身黑衣，鼻梁高挺，眸色如墨，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
楼弃没将视线分给阿茉儿，他走到苏鸣身旁站定。今日他的黑衣底下用暗线线刺着一层黑银色的刺绣，阳光下，刺绣隐约闪着光。
苏鸣瞧见楼弃走了出来，下意识放下了手上的竹筐。
他先向阿茉儿介绍了楼弃：“这是我京都表亲的友人，名叫楼弃。今夏来此处避暑。”
楼弃微微颔首，向阿茉儿表示礼节，可眼睛却看向那竹筐一角，上面有阿茉儿未及时擦净的血痕。
白色折扇轻扇着，楼弃这才将视线诺给阿茉儿，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
阿茉儿也瞧着楼弃，二人对视许久。苏鸣敏锐地捕捉了他二人眸光的互动，竟一时忘了开口。
楼弃嘴角仍带着属于京都公子而非他自己的温润笑意，看向苏鸣。
手指一拨弄，折扇收起。扇柄握在手中，扇端则微侧向阿茉儿。
楼弃在二人的凝视中开口。
“这是…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