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点半,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康复楼三楼一病区的患者陆陆续续离开,马主任在十分钟前,以开会的由头先行离开了。

    病区里只剩下梁知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最后一个患者的离开。

    四处静悄悄的,患者睡得很安稳,呼噜声此起彼伏响着。顶上的灯已经灭了一半,梁知在的这半边仍然通亮。

    一直僵着脖子盯着眼前的显示屏,梁知眼睛有些受不了。加上前天的夜班,到现在也没缓过劲儿来。眼睑部的肌肉总不受控制似的,没完没了地开阖。

    困意时不时向她侵袭,像一块巨大的海绵,缓慢地,一点一点吸收她的精气神。

    又是一个无趣乏味的梦魇。

    梁知头猛地一顿,清醒过来。继而伸了个缓慢悠长的懒腰,从电脑前的椅子上站起。略微活动了下肩膀,腰背。

    坐得久了,脊椎处总有些不舒服。

    哎,年轻人的通病了。改天真该请马主任帮她扎一扎。

    她也想过给自己扎上两针,奈何自己还是个刚进医院的小医生,实在没那信心将脊椎扎好。况且,一些背部上的穴位,两只胳膊无论如何不够用。

    梁知抿了口保温杯里上午倒的白开,一直干着的嗓子舒服了些。走到十一床边,望了眼搁在11床前的记时表,眉心不由皱了皱。

    还要十五分钟。

    留针的时间是半小时,起针早五分钟晚五分钟都不碍事。但梁知总是要等,等到计时器精准无误地响起,她才拔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强迫症。

    病人是一个姑娘,二十初头。正趴着,睡得很香沉。背上的针排成了两竖,不算整齐。

    梁知对这个患者的印象很深。病区来做针灸理疗的病人,大多都上了年纪。而这姑娘看起来羸弱瘦小,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响亮的呼噜声,还隔三差五过来做针灸,身体素质该是多么不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

    十五分钟后,梁知的困意再次被计时器的声音闹散。

    她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取了棉签,替患者起了针。动作一贯的从容不迫。数了数,大概一共二十来针,只有面部几针出了血。

    “回去注意保暖,少吃点辛辣刺激的食物。周三周五记得还要过来扎针。”

    姑娘面容怯怯的,盯着她,小声嗯了嗯。

    梁知以为自己一贯冷冰冰的腔调吓着她了,于是将声音放柔和了些。

    “看看有没有东西落在这了。检查好没有就可以离开了。”

    “梁医生。”

    “嗯?”

    梁知手下正集中全部注意力摁着红外线烤灯的开关。

    “我觉得你有些眼熟。我上次来就想问了,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

    梁知回头,淡然笑了笑,“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姑娘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被梁知阻截了。

    “我马上下班了,快回去吧。”

    “嗯…好。”

    姑娘讪讪离开了,脸上羞怯的神情,似乎在为自己刚刚认错人觉得不好意思。

    梁知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病人那么多,时常会有这样的搭讪。而她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精力陪聊。

    简单收拾好病床,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呢子大衣,关好灯后,梁知终于得以下班。在经过幽黑的长廊时,她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她会不顾死活地使自己舒服。

    进电梯,一下子光亮了许多。梁知掏出了手机,微信五条未读信息正闪烁着。

    都来自同一人——徐亦清。

    她一直以来的合租伙伴。

    徐亦清【下班了没?明天周末,咱出去逛逛?】

    【你这闷在医院里,别闷傻了】

    【富华街口新出了一家火锅店,叫梁华火锅店。推出了优惠,姓梁的人第一顿去吃免费,咱这几天去撸一顿?】

    【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重磅炸弹】

    【回我消息,再告诉你重磅炸弹,你绝对感兴趣】

    梁知在看到后两条消息时,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什么重磅炸弹】

    很快,消息再次振动。

    徐亦清【周六陪我吃火锅,我就告诉你】

    她犹豫了会儿,想起周末没有值班,就回复了一个【行】

    又过了好一会,直到下了电梯,出了医院,拐进一个巷子里,手机那边仍没发来消息。

    徐亦清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梁知皱了皱眉头。

    早已习惯了这人的大条了。毕竟从大学一路忍受过来的,再忍个几年,等攒够了钱买房,也就不用再和徐亦清合租了。不过有时想想,徐亦清大条跳跃的性格也好,正好平日解解儿闷。

    于是,买房的那点冲劲便又没了。

    真是一贯的纠结。

    抬头一看,密密麻麻的雪珠子纷纷扬扬落下来了。梁知将自己的大衣围巾掖了掖紧。深一脚浅一脚在雪里踏步。

    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七点,外面已经黑漆漆一片——对面不识人的地步。

    拐到了巷子深处,没有路灯,梁知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照亮。

    叮叮当,叮叮当。

    手机提示音响了两声。梁知以为是徐亦清发来的微信,想瞅上两眼。却突然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一个踉跄,身体直直跪了下去,手机脱手甩掉了好远。

    尽管戴上了毛线手套,手浸到雪里那一下,还是感到冰冷刺骨。

    “还跑?你个死丫头,我看你能跑到哪去?”

    忽然旁边吵吵嚷嚷的。还有一个女人极重的喘息声,听起来慌张不安。

    “都说了,没钱了...没钱了!”

    “全给你了。没了……没了。”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哭哭凄凄的。听上去年纪不算大,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要过年了,你这死丫头竟然偷钱,你看我今天不把你手打烂!”

    一个粗重的中年男人声音,充斥着怨气恼火,愈来愈近。

    “我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呜......”

    梁知以为这又是哪家断不明的家务事,便没有搭理,起身摸着继续找手机。

    然而,腿不知怎么被绊住了,一下子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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