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连同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无情抽走。夜,像浸了墨般沉寂。

    半空中划过一抹蓝青,跃入珠窗,停驻在卫翎的额头。

    [是今日在园中瞧见的那只鸟。]

    北冥手里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盯着它艳丽的鸟尾,甚至都忘了此时的卫翎还命悬一线!窗外的烈风夹着尘沙席卷而来,北冥忽然隐约间感到一股阴冷。

    [夜深阴重,它是亡魔!]

    北冥惊醒般地一跃,顾不上暴露身份,把蓝喉靛鸟逼退一米之外,自己把文世和卫翎挡在身后,凝成玄空冰境。

    “快救他!”北冥觉得救回卫小少爷的时间不多了,急切地回头对文世说道。

    文世缓慢的从身后的剑鞘里拔出蛇木剑,然后呆站在北冥身旁,只是满眼深情地望着她,丝毫没有走向卫翎的意思。

    “快啊!”北冥喊道。

    许是因此分了神,被蓝喉靛鸟破了结界。“幽冥十三幽还真是出了一个叛徒。”魔鸟愤恨地说着,然后从嘴巴里面吐出飞蝗毒石,所有毒石皆是独独指向北冥。

    文世举起蛇木剑一挡,飞蝗毒石纷纷嵌进剑里,像是镶了红宝石一般,这要是放在御宝阁里定能买上个好价钱。

    北冥眼疾手快得朝魔鸟使了一招冰花诀,魔鸟霎时被冰冻在原地。

    文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捻,从他道袖中飞出一截红线。红线化成红丝,丝丝相结成网,覆罩在魔鸟身上。

    还没等到文世收剑,蛇木剑如同自己长了腿一般,“噌”的一声窜进剑鞘,过程中还“不小心”刮伤了文世的左颈,鲜血……的味道开始蔓延,浓郁、干涩、苦闷地叫人喘不过气……

    北冥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热流在胃里翻腾,唇角干燥难忍,空气中的甘甜、他光滑的脖颈都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她企图凭着她残存的理智逃离这个令她心生邪念之地。

    没成想,他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文世轻轻歪头,把脖颈递上去,霎时间,她只觉得那存光滑的脖颈近在咫尺。还有他微颤的睫毛,以及晶莹的泪珠。

    他,是哭了吗?

    北冥扯过白绫,系在他的颈间,再没了别的动作,只是娇柔清傲道:“月老啊本王岂敢僭越啊~”

    文世猛地睁开双眸,神情无奈又温柔。

    北冥一对上那双墨黑的眸子,仿佛内心被灼伤一般,无法适从,慌乱地跑了出去,不顾仪态。

    蓝喉靛鸟趁着文世无暇顾及她,她灵机一动,截断红网,将半段红丝收入爪上,一股脑冲进黑沉沉的云海中。

    文世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以示振作。他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卫翎,忽然一道银雾般的月光倾泄在卫翎的脸颊。

    是的,文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束月光。

    他从未想过见死不救。也不想让北冥受到一丝伤害。

    申时,卫老夫人求他之时,他就发现卫翎体内荡运仙家灵气,这灵气可封魂续命至今夜亥时。

    若此前强行渡气,阳灵相混,卫翎乃凡夫俗体,恐承受不及。

    星光斑驳,残月拼凑,苍穹之上,圆月当空。

    文世正把阳灵渡给卫翎,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北冥痛苦的尖叫,文世连忙跑出去看,只见北冥幻化成一株曼珠沙华。

    他终是,没有来得及救她。

    卫翎一觉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道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而他的房间杂乱一团,皆是打斗的痕迹。

    “你站住!”卫翎忍着头痛一瘸一拐地追上前去。

    “啊呦~”卫翎感觉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霎时,他两行热泪喷涌而出。

    他也了解自己这个性子,一遇到事最打紧的,先是哭上一哭。

    索性人也不追了,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只不过还没等他哭得尽兴,一个红线圈映入眼帘。

    他撸起袖子,大手一挥把脸上的眼泪一抹,好奇地盯着眼前这抹红圈。

    鬼使神差地把红圈子套在自己的手腕上面,

    满意地欣赏了起来。

    正津津有味间,一阵鸟叫传入他的耳朵。

    他方觉着从未听过这世间这么好听的鸟叫声,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慌忙起身拍一拍金袍,就冲出门去寻鸟。

    苍穹之上的圆月渐渐升高,皎洁的月光却被遮住一角,黑色的阴影诡异而神秘。

    当混沌金塔从天而降之时,文世拼劲全身力气将那株曼珠沙华护在怀里,躲到一旁,生怕被魔尊梼杌夺了去。

    而卫翎就比较惨了,他满心满身扑在站在北冥身侧的蓝喉靛鸟上面,所以他连同着鸟一起被关进了混沌金塔。

    文世小心翼翼地将曼珠沙华收进衣袖,对着天空低吼:

    “这一次,休想伤害她。”

    混沌金塔内,又摔了一跤的卫翎只觉得左肩疼痛难忍,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迷迷糊糊地想伸出右手来揉一揉肩膀,刚一伸手,就触碰到一片光滑柔嫩的肌肤,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身下压着一个女子。

    还是一个未戴衣衫的女子。

    “这……”卫翎急忙起来转身闭上眼睛,把外袍脱下递给这个女子。

    “本少爷无心冒犯。”

    兰寻接过外袍,漫不经心地往身上一披,眼睛一寸也不挪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兰寻本是个症魔,附身于鸟,平日在凡间里转上一转,老人小孩生个小病,转眼也能恢复。兰寻也能从中获得一星半点的阴灵,日子也算好打发。

    只是,一日不小心碰上这个一个卫小公子,兰寻便开始不停地做噩梦。

    于是,兰寻找到了魔尊。

    魔尊说,真正的强者才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让她选,是一直浑噩的如草芥般苟活,还是靠着魔尊的力量成为亡魔去寻找真相。

    但魔尊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她,他要她献祭自己的自由,留在他的身边永世为奴。

    凡是人死不能转世,且沦为魔的,大都是前世被辜负、被抛弃又或含恨而终。

    要知道一旦心中生出复仇的种子,草木枯离,万劫不复。

    所以,她选择了后者,成了亡魔。

    亡魔手中沾满了鲜血,却没有一滴是仇人的。

    兰寻望着卫翎,她今日的任务就是杀了他,只是忽然间她不知道该不该用对付仇人的手段来杀他、折磨他。

    但眼下兰寻再也顾不上想这个了,混沌金塔第一层内的鬼火烧得越来越旺,兰寻又受了伤,她想,大概她要陪着这个人死在这了。

    只见卫翎一边被鬼火吓得直哭,一边脱下鞋子,从鞋子里倒出三枚铜钱,卫翎颤颤巍巍地拿着铜钱,一扔,再一扔,火势小了些。他又用力扔出最后一枚铜钱,竟然开出一道生门。

    兰寻拖着卫翎上了第二层。刚踏入幻像之地,兰寻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史书。

    史书上有载,乐安长公主,楚天最后一位得宠的公主。

    楚天皇帝破祖例在皇新园重金修筑公主府,更是亲自抚养,不容旁人过问。悉心教导,日日栽培。

    长公主年七岁时,楚天国正值内忧外患,楚皇病入膏肓,群臣无首国危矣!

    皇后不顾身孕率兵亲征,幸得大捷。同日,产下一女阮芷,尚在襁褓授封女帝,改国号圣。

    从此,圣天十几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偶有来敌,萧将一出,平定凯旋。

    圣天一十六年,乃萧信大将军而立之年。因其军功显著,加封萧郡王,赐婚长公主。

    新婚二月有余,长公主跋扈休夫,后于公主府长眠。

    前世的记忆全部涌进兰寻的脑中。她哀叹道,史书上竟如此写……又怎能写出我的凄苦。

    我父皇一生只娶了我母后一人,不曾纳妃纳妾,他们二人恩爱有加,外人皆道神仙眷侣。母后早早就生下了我,父皇说我天资聪慧

    、稳重博学,稍加培养,日后必有所成。

    只是他不许母后来看望我,更不许我向母后学习。他害怕、怕我成为我和母后一样的人。

    我聪慧,擅长的是女红、奏琴;我博学,《女书》、《女戒》皆能倒背如流。父皇喜爱我,甚至都为我寻好了娃娃亲,不过因为他病重少思迟迟没有下旨。

    再年长些,我却时不时想起这茬,偶尔去将军府上走动。

    萧信见了我,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长公主”,便急匆匆去了军帐大营。

    我在将军府上受了冷落,本想随处走走,又碰上邹太傅教帝妹和邹侍郎习书,我竟才猛然发觉我连其中一句都听不懂。

    我钦佩母后、帝妹她们,也只能远远地望着。卑弱、和顺在我内心深处根深蒂固。

    后来我年岁再大些,也听过大臣们为我选婿,帝妹问我如何想,我笑言都听母后的。

    可没两年,母后仙逝,选婿的事又搁置了。

    直到萧信被封郡王,他来求娶我,我便答应搬去王府和他同住。

    帝妹说赐我一场风光大嫁,我见萧信不喜热闹,于是和帝妹商量一切从简。只记得她大哭大悲不舍我这般委屈,我也才发觉,原来我不曾感到曲从。

    我搬进王府整整一个月,都未曾见到萧信。我也只会傻等着,不敢多问一句。

    终于有一日,他来看我了。

    他还是同以前那般,恭敬行礼,叫我长公主。

    然后为我引见了一个少年,副将朱允泽。

    萧信说,此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可以保护我。

    说完他便走了,朱允泽退到院外守着。

    王府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我躲在房里,绣荷花,绣鸳鸯,绣了拆,拆了绣,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月。

    一日,他回来了。

    喝得大醉,我连忙扶他到木榻上休息。他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我羞得紧闭双眼。只能听见他声音沙哑喃喃自语,我竖着耳朵仔细分辨,才分辨出其中有句“……芷儿”

    我呆滞地看着他,熟悉又陌生。我试着找出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影子,但是我找不到,有的只是沉稳严肃,又夹杂了几分沧桑。

    我心里推敲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不过想来也是,圣天一国,除了女帝还会有谁,又有何人敢犯她名讳。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抱着他沉沉睡去,难得的睡个踏实觉。

    次日一大早,我借着祭祀的由头离开了王府,去一偏僻小河寻短见,刚沉入水中,就被一个人救了上来。

    那人抱着我渡气,我勉强睁开眼睛,才看得见他是谁,那个副将。

    “姐姐,你若不喜欢王府这个大牢笼,我帮你逃了便是。”他说。

    一边说着,一边把剑递给我,还不等我反应,他的右手掌裹住我的手,连同着剑刺入他的左臂,霎时,鲜血留了一地。

    我日日养尊处优,不曾见过这场面,只会瘫在地上哭泣。朱允泽一把拉起我,弄得我本就湿漉漉的衣袖血淋淋的,模样甚是凄惨。

    我就这样回了公主府,再也没出来过。

    倒是朱允泽隔三差五扮成小厮模样,混入公主府逗我开心。起初我只是当他做大善人,后来他总是“姐姐、姐姐~”的唤着,我便允许他来与我偷情,之后我们不小心有了怀柔。

    再后来听说萧王和帝妹生了嫌隙,三军动荡。

    也是我临产那日,竟闹出了萧王正统的局面。帝妹的皇位保不住,我也无能为力。

    萧信在前殿逼宫,朱允泽在公主府陪我顺产。朱允泽对我说,他接近我也是别有所图,他说这一切都是萧信的计谋。

    他得意地说个不停,我都没有耐心听了,回想朱允泽来我公主府那段日子,确实无意中也帮了他许多,想来造成如今这局面也有我的一份,我只是恨,恨自己、恨朱允泽、恨……萧信。

    萧信好一个萧郡王,利用我再丢弃我,给我希望再亲手掐灭。明明不爱我,偏偏要娶我。明知我在意声名,害我落了个悍妇、□□的名声。如今又要迫害阮芷、毁掉圣天……

    想到此处愈发头痛欲裂,奄奄一息朦胧间,好似听到一声孩童啼哭。

    兰寻猛地惊醒,原来她刚才还是在梦中,是梦中在哀叹。不过她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正在昏睡的卫翎。她走进他,站在他前面,利用幻影之力查看他的胎元,分辨他的前世。

    果然,卫翎正是萧信的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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