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丹顶鹤走过坑坑洼洼的泥沼地,没入丛林深处。

    等天光变亮,又是一只丹顶鹤跟了上去,渐渐的,就有了第三只、第四只……

    这片泥沼地在第二日便干涸了,是一只麻雀看见的,它扑棱了扑棱双翅,歇进了一棵格格不入的桂花树上。

    计佩便是此时醒来的,她的右腿好像是陷在了水里,像是温泉水。

    呼呼的风声打计佩的头顶吹下来,吹得计佩的意识越来越清明了,或许是她计佩的……灵台?

    计佩一下睁开了双眼,坐起来,看见了右腿上的血红颜色,有的血迹已经是快干了,有的彻底干了,黏在她的部分表皮上,她动了动腿,能动,说明骨头是好的。

    突然之间,计佩听见了一道远在天边的音色在唤她:

    “计佩。”

    “……”计佩直觉自己的心弦被拨了一通,视线豁然开朗,见到的是干净得像梦境的小溪水,她也跟着听见了淙淙的流水声,几近是满怀着冲动的却不知道该冲着哪个方向直喊,“师傅!”

    “计佩,你是我最瞧不上的,旧日道友的一滴心头血……只是,他早已是个凡人了。”

    “师傅!”

    计佩是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的。

    大好的阳光仿佛一瞬间将她从头沐浴到脚,她低下头,首先看见的是自己不由自主摊开的一双手背,而不是手心。

    计佩想,她的这双手该是有武器的,是一对剑吗?

    计佩看着这双手不染一尘的状况,又想,这双手的主人多半……是个俢道之人,家世不菲?

    才想到这,计佩又听见脑海中的另一道声音,来源是自己,透着股温暖的力量,在叫前人“师傅”。

    回应计佩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声响,计佩听见源自她的声音变得低下来,就像是被谁戴上了一副枷锁,煞有其事的让她跪到地上——

    “师傅……”

    她仍是不屈服的。

    “可是师傅,你收我入盘云洞府的第一日,说我是有爹娘的,我爹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很多人追随他,我娘是他家中自小就订下的娃娃亲,直到一场天灾降世。”

    计佩揉了揉她的一边太阳穴,爹娘?

    她这是在哪儿呢?

    计佩环顾四周,是开得肆意又鲜艳的一丛丛花,有白的有粉的有黄的……她在一朵最矮的小白花根畔,清楚瞰见了一只……碗。

    是一只金碗,金得浑然天成、毫无杂质,计佩捡了起来,刚巧被光照出了一闪一闪的色彩,碗边是不锋利极圆润的,连碗底的颜色也无深浅的变化,这只碗像是破开了一朵朵的云,丢下界来的,原身可能不是碗,可能是一首诗,一个美丽的词汇,计佩这样想,犹如冥冥之中有天意指引着她。

    “这只碗是……”

    计佩并不觉得,这只碗是她的。

    碗中心,飘着一朵花似的黄蝴蝶,栩栩如生得像是时刻将飞上远处的山和水之间。

    计佩:“这里是……仙界?”

    计佩看自己身处的这片地方,有山有水,山有绵延的、若隐若现的远山,水又有一望无头、出口不知是何方的湖水,而自己周边,似是……到了山脚下?

    计佩顺着小溪水往上头望去,望见的,乃是一条羊肠小道,全是土,愈往上,愈陡,两边的花花草草成群结队,是十分的富有美感的。

    见过了如此的一番景象,计佩却脱口道:“当真?不是幻象吗?”

    “我……”计佩按捺下全然不受自己心意的一举一动,重新打量起手上唯有的一只碗,“我是计佩?”

    空城计的计,玉佩的佩。

    计佩在碗里见到了一行字,一个字出现,之前的字随之化作了金色的灰尘,直至没了一丝一毫的存在感,最终,在碗里汇得成一个圈。

    计佩问碗:“我是……穿越了?”

    计佩是知道穿越二字的意思的,可碗没有了反应,她跟着问:“难道得心诚则灵?我很多事,或许是所有的事,一概想不起来了,只有你伴我左右,你没旁的,要紧的,想告诉我了?”

    要饭去吧。

    这四个字大得像是从天而降,这只碗,计佩决定改称之它为金碗好了,虽然但是。

    计佩看了看太阳位于头顶的方向,辨别出了东方,是沿着湖畔的道路,不知有多远,计佩定睛看过去,竟看出来尽头是座破庙。

    计佩看向北方,是通往山上的那一条羊肠小道,风景秀美得不似是人间。

    南方,便要想法子渡水——游山玩水不知是否有回头路,山亦是不显得真切的;

    西方,是湖畔的另一个方向,好似……通往了地狱门,那块地方黑黑的,不知是不是走那里得遭遇上天塌地陷,计佩的心头跟着跳了跳。

    “计师姐!你真让我好找。”

    一道温柔的、和煦的声线自计佩上方响起,计佩仰望凭空出现的人,那人只露了大半个身形,已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派头,有那么双令计佩感到动容也不易产生多少防备意识的眼眸。

    “师姐,师傅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不是,你又偷跑至此,抹眼泪了吧?”

    计佩摇摇头,想说的一肚子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她有师弟吗?

    计佩不知道,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她好像是有的?也好像是没有的?

    “计师姐,你受伤了?”

    计佩半晌没行动,一口一个师姐的师弟反而率先行动了,他问过这话,才小心翼翼走下来,自他的一只袖底取出了药瓶,深蓝色,拔开红木塞,接着取了方干净的帕子,颜色鲜蓝,弄出来一颗大红色的药丸到上面,方道:“此乃二师叔炼制的还元丹,一颗值十七座银山,你当知有多宝贵了。”

    计佩消化着师弟所言,她自然的接过了鲜蓝的帕子以及还元丹,状似无意的问出了悬起心上的一个疑惑:“十七座银山换得了一座金山吗?”

    “师姐莫不是中毒了?”师弟摇头,叹道,“金山是何等的稀世珍宝,师傅从前只提过一遍,世上金山不比银山活灵活现,若寻见金山,必是驾鹤之人,若收服金山,更了不得了,一般一万年出两座金山,一座是真,一座是假,真的那座黄金遍野,假的那座么,挂着一条条鬼魂嚎啕不休。”

    “还元丹?”

    计佩抬起帕子,端详了端详。

    “你不要啊,师姐?”她的……师弟道,“你不要我送大师兄了,大师兄成日里和师门里的用丹药打交道,他也与二师叔亲得很,二师叔不也只说他的好话。”

    “师弟。”

    计佩正欲说话,师弟纠正她的说法:“你显少唤我作师弟,但凡有事,你只唤我作小师弟。”

    “好罢。”计佩依他所言,“小师弟,原来在你心里头,大师兄十分重要,远胜过我……吗?”

    “大师兄如何和师姐相提并论?”小师弟振振有词的道,“大师兄爱丹药胜过爱秘籍,师姐爱秘籍胜过爱一切,求仙问道,师姐是其中的翘楚之辈,大师兄的资历平平,性子呢,偏是个酷爱悬壶济世的闷葫芦,真不懂师傅他老人家喜欢他哪一点?他长得可不及我可爱。”

    “苦不苦?”

    小师弟回话:“师姐,你最怕吃苦了,师门无人不晓,我是不会把苦给日日待我都要好上前一日的师姐吃的,你莫不是……怕我诓骗你吗?”

    小师弟这样说了,计佩心一横……只是小心的含住了还元丹到口中,尚未咽下,一股子油漆的气味散开来,计佩眼前一黑,就此陷入了黑暗,没了感知。

    “大王!”

    “大王英武!”

    “大王,流传下来的《圣贤书》上云,未来的世界是个小叫花子的,真是她?她的模样不像是个要饭的,倒像是个拍电影拍电视剧,逢年过节走走红毯的女明星!”

    “你这马屁拍的过头了吧!李四!我看她长得平平凡凡的,和寻常的凡人并无分别,哪儿像是会成为世界之王的样子啊?”

    “别世界世界的叫,得叫宇宙,你们真土!”

    “那敢问《圣贤书》上有没说,她是宇宙的哪一颗星星啦?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洞?”

    “识两个字,读书读成傻子了,一个个的都?”

    林潜坐在一家装修装得优雅、尽显西式古典风的法餐厅里,有服务生打扮的,有厨师装扮的,有各种各样像是个职场人的顾客,围上来叽叽喳喳个不停,他十分不客气的发话了。

    “大王,她都睡了两天一夜了,你确定人还醒得了吗?”

    “醒得了,醒得了,大王金口玉言,他说的话能有假的吗?”

    “等她醒了,大王该如何圆谎是好?”

    “反正人已经被绑到了齐乐洞了,她还想跑?”

    “我翻过一些《野史》,说是爱情三十六计,强取豪夺为第一计,我的建议是,大王您屈尊和她谈场恋爱好了,快进到山盟海誓,爱得死去活来,从而抛弃生活中除大王以外,其他的,微不足道的人和事。”

    “你说这种话,有考虑过大王的身份吗?合着大王是我们大家伙的工具人?为了主宰一切,不惜把大王完璧送人?”

    “王五,你说的才不是人话吧?!”

    “我是人吗?”

    “别急,我们都先别急,不就是欺骗个小女子吗?有必要大王上?”

    计佩醒来时,耳朵里闹哄哄的,她揉了揉两只耳朵,瞬间正常了。

    她眼前先是闪现了一阵子白光,天知道是不是流星掉她体内了,然后就看见了林潜——

    以一副高贵、优雅的不得了却流露着平亿近人的温柔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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