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不到裁缝店派学徒来送新制的和服,到的那天阳子正准备去厨房择菜,路上经过的时候听到大门外面有人在敲门喊松阳老师,放下手上的备菜拍拍衣服粘上的尘土连忙走去开门,免得等下下雪难回去了。

    开门一看是在裁缝店见过的面孔,从他手上接过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相互告辞之后准备关上门,关门前看到有个人身体消瘦衣服单薄穿着蓑衣头带斗笠站在离私塾不远的地方,帽檐遮盖了脸的大部分,但阳子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在看着这边,并且看了很久,肩膀跟帽子还有地上的脚印都被雪花覆盖。

    大概是察觉的有视线望过来,男人立刻转头离开,只能看出灰白色的发尾,转身的同时腰间的武士刀发出咔嚓碰撞声,走的无声且轻快,疑似哨子的表现让阳子的戒备飙到极致。

    带刀的浪人?哪里来的浪人?看过来是什么意思,这里有什么吸引到他吗,为钱为人?过来盯梢的?

    种种问题在阳子心底里埋了根刺,加上之前听到宽正大狱的消息,狐疑的望着男人的背影一直到他离开这条路消失在路口。

    她想追上去把人抓起来问个清楚,守着这里有什么目的,观察这么久谁是他的观察对象,对这里是善是恶。以她的脚力追上去不是问题,但由此带来的问题她目前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最终作罢,转头关上门回到院内。

    来到后院松阳休息的地方去敲门,唤醒松阳给个话:“松阳老师,上次去订的衣服到了哦,要我拿给大家吗。”

    说完障子门从里面推开,不用上课的闲适日子松阳一般在房间里面看书,听到消息他披着外套走到阳子面前接过这个包裹,让阳子把学生叫过来集合,都出来试试新衣服。

    阳子领过任务一蹦一跳去叫大家,松阳关上门回到室内坐回桌前。倘开的书籍上平铺一张字条,旁边放着一把匕首,那张巴掌大的纸条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被松阳放到蜡烛上点燃,扔到铁钵里看它烧的只剩下黑色灰烬,小小火星在松阳青灰色的眼底里一点点熄灭,就好像此刻文字带给他的感受一样逐渐消失殆尽,徒留烦躁粘在钵底。

    松阳坐正身体看向墙上的画,是自己一个年幼的学生画的童趣,画的蝉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经典典故。

    自以为逃脱食物链的人类化为鸣蝉洋洋自得,殊不知一环扣一环最终回归到自己逃跑的地方,成了看画的人,只能看着却不能做任何事情,时间在他身上没有意义,不知不觉成了被锁住的鬼。

    [他]要醒来了,这点松阳自己很清楚,走着走着精神恍惚,过去跟现在的记忆相互切换,夜晚梦里那一声声低沉的质问跟呼唤,猩红的眼珠带着戏谑,有时候不自主面露对学生的冰冷,愣了一下才清醒过来对孩子抱歉的笑笑。

    笼子在呼唤他,让他回归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在外面玩够了,该回去了。

    [他]的眼底里什么都没有,冰冷一片像是带了假面,站在对面的松阳头痛欲裂,他表情呈现出厌倦跟恶心,对面前这个跟他相同相貌的人心累交瘁,感觉自己这么久了[他]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在原点徘徊,长得像冰块的钻石一点都捂不热。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坚持多久才能让他改观,拥抱冰山浸泡在融化出来的水中,流出来的冰水反而降低他的温度与[他]共同寒冷。

    松阳看着墙上的画抿嘴,指甲深入手心里的软肉,弯月的豁口在大出血之前快速愈合,甚至把部分指甲也包肉里面,指尖跟肉黏合在一起,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般张开手重新放在膝盖上,除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看着奇怪了点,没什么特别变化。

    他看着置物架上被破开的刻痕,地上还有木头碎渣,心想等开春了要买个东西遮一下,这样烂了多不好看,重新买一个又没什么必要。

    直到敲门声响起时间才开始在这里流动,松阳侧过身看纸门外面透出来的人影,起身把地上的木头渣用坐垫遮住,搞完掩饰就让人进来了。

    障子门后的人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各自跟松阳打过招呼后走到室内坐下来,跪坐的阳子肢体表现得不是很热络,其实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期待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

    松阳不由失笑,从放在旁边的包裹里抽出属于阳子的那份给她。

    和服主体为清新的黄绿色,面料点缀着浅色的碎花,这一身小纹她真的太开心了,一会看看花纹感叹精致一会抚摸面料感受舒适度,要不是人多表现的不体面,她都想整个摊开仔细欣赏好好赞美,爱不释手。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是松阳老师给她买的衣服,阳子整个人都沉浸在里面无法自拔,就差整张脸摁在衣服里面深呼吸了。散发的略微痴汉的气息被旁边人敏锐捕捉,银时扣着鼻屎对此表示不屑,不就是新衣服嘛,他也有啊!

    三个男孩子把各自的衣服拿到手后也讨论自己选这个色的心理路程,奇怪的胜负欲在这群还没长大的少年中愈发强烈。

    “欸——晋助你选的这个花纹挺好看的嘛跟颜色好搭,那个时候我看了一眼也挺喜欢的,但不想跟你撞衫还是算了,身位武士要具备谦让的美好品质,所以我选个素色让你心生惭愧,好好感激我吧托莫大吉哟!”

    小太郎大声朗笑一手插兜一手大力拍打自己对面的好朋友,哪怕隔着棉衣都啪啪响甚至盖住了发出的笑声,毫无顾忌通过力气选宣扬自己良好品质,笑声随着巴掌一起荡漾。

    晋助的眉头慢慢收紧皱起来,直到实在是忍不住——太疼了,估计肩膀都要红了,赶紧阻止发小对自己肩膀的摧残,连忙转移话题。

    “我看银时选的蓝色也挺好看的,还是花哨的海浪纹,喂银时!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你选的。”

    “啊?你说要看就给你看了吗,阿银我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廉价的男人,看也要给钱的,你们买门票了吗。”

    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是老老实实打开包裹给大家欣赏自己选的款式。

    海蓝色的底色印有浅色海浪花纹,穿插着武士最爱的锦鲤样式,穿起来一定又好看又帅气。

    “啊——是锦鲤!那我选单色不就亏了,只有我没有花纹!可恶啊!虽然武士不应该在意这种身外之物,但是……可恶啊!”

    欣赏完之后感觉自己吃亏了,只有自己是单色,两个同期都是不错的花色,心理坚守的武士品质让他催眠自己不在意这种小事,但还很孩子气有胜负欲的年纪,多少带点不满意。

    “可是老师我也是没有花纹,一直穿的素色,小太郎跟我是师生套装呢,跟他们不一样。”松阳哄着他,伸手摸摸他顺滑的长发,被安慰到的小太郎立马支棱起来,觉得跟老师同款式才是最酷最帅气的,现在最像师生组合的只有他了,好耶!他完全不嫉妒了。

    “哈哈哈哈哈老师所说极是,朴素作风才是武士的要好好学习的美好品质,好看的衣服是没有办法拯救江户光明的明天的!”

    越说越精神,握紧拳头站起来发挥自己的演绎才能,让堕落的同期们一起跟着他往日本美好的明天奔跑。

    然后被银时一脚踹倒,两个人例行每日搏斗,没有参与的人都习以为常的无视旁边的纷争,喝着热茶,感叹岁月静好。

    松阳屁股下面搁着木头渣没有一点不适,姿态优雅捧着热茶眯眼笑看打打闹闹的两个小孩,不知不觉就快要过年了呢,又跟他们相处了一年,真好。

    *

    新年到来之前要搞大扫除里里外外都弄干净,靠阳子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所有人都动起来,各自分配区域,争取两天搞完。

    阳子的力气在私塾里算是公认的大,除了松阳都没人敌得过她,所以她分配去了后院,把储物的仓库打扫一下重新收纳,那里都是闲置的大型物件,甚至还有上一户主人留下来的东西。

    头顶脸颊都包好,带上手套穿上围裙,用带子把袖子束缚起来拿起鸡毛掸子就过去开始战斗。

    里面的东西基本没有挪动过,甚至有些不知道放了多久被遗忘在这里,现在都是蜘蛛网跟灰尘集散地,厚厚的堆集在那里,成了被遗忘的垃圾场。

    鸡毛掸子扫出来的灰尘浓的像烟雾,陈年老灰惹得她眯上眼睛不住咳嗽,把里面的物件一件件从里面搬出来,基本都是些损毁又不舍得扔的老家具,看了几个已经被蛀虫啃咬腐烂的差不多的家具,阳子决定搞完之后抗到柴火房,全部破成木头燃烧剩余价值,冬天煮饭烧水也用不少燃料,雪中送炭了属于是。

    不大的仓库总算清空出来了,小小的空间里蕴藏了不少物件,跟藏宝图一样虽然没几个值钱的东西。

    阳子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又扫又抹,梁上她是够不到了,只能用杆子把蜘蛛网缠绕起来再扫除厚厚的灰尘,自己不可避免粘上了蜘蛛丝跟尘埃,成了灰蒙蒙的人形物体。

    不自觉强迫症犯了,一件件放好归类弄得整整齐齐,呼出一口长气,这里总算搞完了,最后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排放满意的点头,擦干额头上的热汗志得意满走出去。

    门口堆着从里面挪出来的老物件,在阳子看来吹口气就能粉化的东西向只剩下烧火的作用了,把最大的长柜子扛起来,整个稍微倾斜的状态让抽屉不受控制掉了出来,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也砸下来,不巧把阳子的脚面砸个通红。

    差一点大喊出来,阳子憋着疼出来的眼泪把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蹲下来查看是什么东西这么重,把她这么坚强的身-体都能砸红。

    只见地上躺着一根长条略微弯曲圆柱体,被布条包裹的紧紧没有展露出一点里面真实的样子,估计放置的实在是太久了,捆绑的布条长满霉点,还有老化泛黄。

    从地上捡起感受到手感略微沉重跟夯实,心理的头绪有了着落。

    拆掉破烂的布条出现了一把生锈的武士刀,连刀镡都没有的无主刀,刀鞘随着解封自行粉碎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刀身,这是一把拿来砍柴都怕劈叉的废刀,不说居合斩,连抽出来都困难。

    不知道上任房主是不是武士,这样也放了太久了把,刀都成废铁了,阳子想到。

    胜在够重握感还行,很久没有碰过刀的阳子突然想耍耍,过一把心瘾。

    转身正面对着柜子,双手握着刀柄立在身前,武士刀对准面前目标发力,闭上眼睛呼吸控制气息,恍惚间以为遗忘的记忆不知不觉重新唤醒,握紧刀柄沉下身往前横空劈了几下,生锈的武士刀挥出锋利的风压破开面前的空气,刀的速度比风还要快,五秒不到四分五裂成断面平整的柴火,借着本身强势的力道挥出去的刀风把最近的杂草青枝齐齐割头,如炮击般冲锋划出类似弹道的刀痕,像野兽挥舞爪子凶猛划出来的爪印。

    下蹲的人动作熟练,握刀姿势暴露小臂肌肉紧致,微弯的腰身线条干脆利落,不算宽广的背脊凭空生出不屈的态度,空气冰冷的仿佛能闻到铁锈味跟腥气,顿立站直后姿态干脆利落把武士刀插到土地上,气势一收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地上一片狼藉,深感欣慰。

    “看来还没忘的一干二净,也算好事。”

    无风却一直在晃动的树枝吸引了阳子的注意力,感叹自己宝刀未老虽然也仅仅半年没有动手罢了,她的刀法已经化为本能深入骨髓,在这乱世或许也算是件好事,至少哪天这里待不下去了还能出去混一段时间。

    把地上的废渣收拾收拾,哼着小曲用一张麻布把所有都包起来用废刀做杠杆扛回去,脚步轻快的走回去准备晚饭。经过一间和室时脚步顿住了,停下来眼皮抬起扫过最近高高的屋顶,看着屋檐一片片的瓦片整整齐齐的排列流着不知名的水滴,冬天静幽幽的空气中连雪花的声音都没有,阳子看了几秒继续扛着比本人高的超级大包裹继续走,无视脚下重叠可疑的脚印。

    啊,被看见了,快跑。

    被她扫过的屋顶上,平躺着偷懒的银时跟叫他去干活的晋助。

    两个少年尽量躺平远离边缘,手中竹筒的水已经倾斜流的一干二净,在听到脚步声走远的时候松了口气,纷纷挪到屋檐前后攀爬下来走到仓库门前,刚刚阳子试刀的位置只剩下一些碎屑,还有一片被砍头的杂草堆,不高还在抽青枝的树身往前方弯曲,无风无雪没有任何天气情况的衬托下,显得多么恐怖。

    而在树后面的仓库则完好无损,仅仅掉落上面堆集的雪,没有刻上任何一划,控制力也不是他们这些生瓜蛋子可以对比的。

    “虽然说有点夸张,也不是什么坏事,女孩子嘛……有点自保能力也不错,就是力气比银背大猩猩厉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银时摸了一下下巴斟酌的说,虽然但是,他现在也做不到拿一块废铁当武器用,拿它当棒球棍用还差不多。

    从草根干脆锋利的断面来看,她手上不管拿什么哪怕是一根树枝,也能轻松取人性命。这么想的话能挥出大动静的人满身血逃命,比她还强的人是有多强啊……啊好麻烦啊,最好不要找上门来啊。

    难怪老师要强行把她留下来,先藏个几年等打完仗再说,这种人形高达谁都驾驭不住,等过个几年天下太平了也好找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就没那么多破事了。

    银时苦恼的挠着头,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糖嚼着看高杉同学跟小侦探一样左看右看,甚至无实物演绎阳子刚刚的动作,捡起一根掉下来的干树枝东施效颦,舞到冒热汗都还原不了当时的场景,属实唏嘘。

    “玩侦探游戏的年龄过去了哟大少爷,该回去干活了。”

    银时不动声色的说,他本质是害怕麻烦的人不喜欢多管闲事,这种一看有麻烦身世的人就不应该深究,活的也轻松点,只不过最后都要栽赃一把说的好像是高杉晋助在偷懒,自己是叫他去干活的人。

    “……混蛋。”

    晋助自然知道他说的话里面的浑蛋意思,只不过现在不是对骂的时候,看着深深刻到树身里的新鲜刀痕,抚摸的同时不自觉身体颤抖了起来,瞳孔收缩再放大,随着对现场留下的痕迹分析越发精神高亢,对强者残留的气息战栗的证明,他对此既感到害怕又诞生出或多或少的兴奋。

    这是晋助第一次感知到,这位来私塾不到一年的女人实力深不见底,力大无穷的加持还有一手化繁为简的刀法,他们三个人没有任何胜算,大概是只有强到跟松阳一样才有可能跟她对手。

    “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那可是杀人的刀法,你在想什么呢高杉同学。”

    他转头看向神态平淡跟他对视的银时,猩红的眼珠没有任何波动平移错开两人的视线,透亮的鲜红随着答案的深入深邃看不见底,他撇过头挖鼻屎并扔给他让这件事做个结尾,抬头望着那橘红色像火烧云一样的天空喃喃道。

    “躺平就好了,躺平,反正还有松阳挡着。”

    “……哼,回去了,偷懒了一个下午,还把我的热水洒了,遇见你准没好事。”

    “嗨嗨,辛苦你了哦——高杉同学。”

    “坂田银时!”

    嬉嬉闹闹的两人默契的把这件事摁下,既没有告诉松阳也没有告诉小太郎,默认了阳子的存在,将保护圈扩大又增加了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实力强到并不在乎。

    *

    晚上给松阳端来热水泡茶,还没烫杯呢就被不怀好意的松阳调侃:“被学生发现了哦阳子,鸡蛋自己从里面啄开了呢。”

    “是的呢松阳老师,走之前想了一下还是不遮掩了吧,毕竟要相处好长一段时间,总不能当个假装普通人的超人,遇到事情就说自己刚好遇到光吧,想一下都不可能啦。”

    阳子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给松阳泡了茶,就着柿饼侃侃而谈。

    说真的自己从一开始就暴露了好吗,哪家姑娘扛个五六十斤的东西脸不红气不喘走的稳稳当当的,又不是真的猩猩修炼成人,做了个思想准备还是一点点暴露在他们眼底,潜移默化!

    松阳也从碟子里拿一个柿饼慢慢嚼,他的恶趣味在此刻发作,把自己的学生做实验品并乐此不疲。

    “我看你开春上课的时候你就来当剑道老师吧,老是我来他们也会腻的,反正你刀法这么厉害。”

    “不行的啦松阳老师,我根本就没有学过,就是皮毛而已,纯属自保啦自保,教人会走弯道的你明白吗。”

    “可是我也想放假!”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人说什么幼稚的话!抗议无效!”

    “欸——阳子好过分!”

    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换人,因为阳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会的一切都是从同胞的尸山血海里领悟的,完全不想看到他们的双手沾染任何一地鲜血,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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