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观秀从来不抱怨c蛋的生活带给她多少苦难。

    哪怕这里真正没被爱的人一直是她,哪怕她一次又一次被扯进与自己不相干的轮回,哪怕她不断重复着痛苦地死去。

    她总是对下一次心怀希望。

    说起来第一个蹲点给她过生日的还是上上个轮回的斯年,他那么认真地说感谢秀秀在这个世界,以至于秀秀觉得自己会把这句话记到地老天荒。

    尽管后来他亲自撕碎了这个她信以为真的谎言。

    而这一个轮回中,斯年已经陪着她度过了很多次生日,每一次他看着她熄灭蜡烛,都会露出很浅的笑意,就像一个得到了礼物又不好意思表达兴奋的小孩。

    他会说谢谢。

    这次也一样。池观秀怪难为情的,拿着塑料小刀给他划了很大一块巧克力蛋胚,讪讪问道:“你是不是每年都特盼着这时候能吃一大块蛋糕啊?”

    斯年不明所以,捧着蛋糕没说话。

    “今年我亲自把蛋糕给你送上门行吗,”池观秀擦了擦指尖上的奶油,瘪嘴,“什么大少爷办生日派对平民不得入内啊?”

    每年生日他都闭门不出,池观秀见不到他一眼,白白错失了很多个刷好感度的机会。

    他说他家里人会给他过。池观秀很难不怀疑是腐朽的金钱主义把她隔绝在了斯年家门外。

    万恶的资产阶级。

    不过斯年很快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眼睫毛向下一垂,叉子切割开蛋糕上的樱桃,声音放低了一点,“那一天比较特殊,我不好出去。”

    “只是出门见我一眼也不行吗?”池观秀惋惜,“你的象牙塔有多高,准不准我爬上去?”

    斯年抬眼笑道:“我的塔很低很低,如果你想,我可以把我的头发垂下去拉你。”

    好一个性转版长发公主。

    没等池观秀答应,斯年接着补充:“唯独那一天不行。”

    为什么?池观秀没问出口,斯年已经解答:“那天我去接头发了,不然不够长,拉不到你。”

    好吧,长发公主。池观秀把一大勺奶油塞进嘴里,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公寓天台边,抬头就是繁星与苍穹。这场景等比还原了七十七年。那时池观秀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榻榻米里面,膝上盖一条法兰绒的小毯,茶水斟在桃木案几上,她翻过一页书纸,余光能瞥见斯年在看新闻期刊。

    那个景行行止,酷似原归程的斯年。

    高台之下,霓虹遍野,城市的脉络与生命线仍在跳动。

    “流星。”

    池观秀被斯年的声音拉回神,她顺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天际边划过一道微弱的短光,短光身后拖着虚幻的长尾。

    斯年反应很快,他放下蛋糕捂住了池观秀的眼睛,敦促她道:“快许愿!”

    许愿?

    “还有三秒……”

    许什么愿?池观秀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凉,被这突如其来的流星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来由地慌了神。

    “两秒……”

    她还会有什么愿望?无外乎是早日从轮回中脱离。

    “一。”

    池观秀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她手里还拿着沾满奶油的白色塑料叉,舌尖往左一点就能舔到嘴角边的黑色巧克力酱。

    斯年移开了手,看见池观秀懵懂而澄澈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己的倒影。

    “许好……”

    他张了张口,池观秀的声音一并响起:“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这下换斯年失神。

    “我不漂亮,也没有钱。”秀秀老老实实跟他掰扯,“不够聪明,也不懂浪漫。可以说跟我在一起完全不会有什么收获。”

    哪有人是这样写简历的?斯年哭笑不得。

    “我唯一的好就是实诚,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什么都可以给你。”

    此话不假。她连小命都交待了无数回了,还有什么不能给。

    这可是池观秀上一个轮回中跟着原惊蛰一起研读了十几本小说研读出来的表白台词。她乌乌泱泱摘抄了一页纸,隔一段时间就补充一两句,作为一种提高自己追人素养的手段。

    多真挚的情话啊,池观秀在心里认可自己,简直比朴时还要朴实。

    然而斯年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大概也正在自己匮乏单调的好人卡里挑选最独出心裁的一张。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池观秀败下阵来。她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忿忿问道:“你确定刚才划过去的是流星?”

    斯年沉默。

    “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一架飞机?或者是外星飞船之类的,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八卦新闻说哪里出现了不明飞行物……”

    于是斯年愣了一下,也从沉默转为了愤懑。

    “我就这一个愿望都不能实现,要么刚才那个压根就不是流星,要么遇见流星要许愿这事儿纯粹就是骗小朋友的。”

    池观秀本本分分坐回刚才的位置上,继续埋头吃蛋糕。

    斯年大概还在纠结该怎么拒绝她,在一边站到秋风吹凉了他的脸才打了个寒战,小心道:“我一点也不好。”

    “嗯?”池观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向他,明净如水。

    生日过后,斯年一连几天都没再露面,池观秀视这次表白为一项大失败,并命其名为八十六年流星滑铁卢。

    流星滑铁卢后第三天,朴时同学接过她买的大碗糍粑,扭扭捏捏地问她周日有没有空。

    池观秀从他闪躲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时师姐朝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池观秀大惊,预感到如果自己说有空很有可能得面对他以追爱为目的的邀约。

    于是她也同样扭捏地扯了扯衣摆,假装自己正处在热恋中。

    “你脱单了?!”师姐一拍桌,从工位上转过身,“这么大的事没一个人知道,看不出来你小丫挺能藏啊!”

    “谁这么好福气?”

    众目睽睽下,池观秀一咬牙,拿斯年出来当挡箭牌。

    “我见过的那个?”师兄甲疑惑,“我记得你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啊?”

    池观秀一梗脖子,狡辩道:“那不是我不好意思么。”

    “可别装了你小池,”师兄乙咬了一口肉夹馍,鼠标继续在电脑上来回晃动,眼睛盯着数据图连头都没回:“我今早上正好碰见你那朋友了,人有女朋友呢。”

    池观秀一呆,啊了一声。

    她的表情太过诧异和不自然,大家一眼看出她不知道这回事,便纷纷禁了声。

    池观秀抿了一下唇,问:“那女孩长什么样你看清了没?”

    “那真是,”师兄乙把馍咽进去,砸吧砸吧嘴称赞:“放咱们这大小得是个系花了吧?不是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师兄又咬了一大口馍转过头,这才发现所有人都以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自己。他看向池观秀,腮帮子里满满当当地干笑了一声:“不是,我可能看错了?”

    正当众人在想如何解围时,池观秀支着下巴回忆着原惊蛰的脸道:“她特别白,瘦瘦高高的,眼睛特大,是不是?”

    “对……欸,我记不清了,当时我就瞥了那么一眼,看走眼的概率更大……”

    “你没看错。”秀秀看起来更为难,她一抬头,理直气壮道:“被你看到了就没办法了。好吧好吧,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暗恋他,我暗恋他还不行么!这会儿正伤心欲绝呢!”

    她看起来没一点伤心欲绝。

    师姐掐了掐她小脸,咬牙切齿:“学会骗人了啊?”

    “好悬没给我心脏吓出来!”师兄甲拍了拍胸口,“我就说不是你对象吧。小池你骗人也得找个合适的啊,你和你那朋友走一块跟战友一样,巴不得踢俩正步给人看。”

    池观秀听不懂。

    “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回事儿,你懂吧。”师兄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觑了朴时一眼,“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禁不住粉红泡泡就自己往外冒了,周围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看你那朋友的眼神跟看咱导似的……”

    “那你之前还问我他是不是我男朋友?”小池怒。

    “嘿嘿,那不是八卦吗?”师兄摸了摸头,憨厚道:“适龄男女走一块别人肯定第一反应就是一对,多看几眼才知道哪里不对。”

    小池放弃挣扎,“好吧,其实我们不是一对的最大原因是他看不上我。”

    “得了吧,”师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不喜欢他。”

    师姐跟着点了点头。

    谁说的?池观秀额角黑线落下,“……我爱死他了。”

    “行行行,你爱他爱得海枯石烂山崩地裂。”师兄嘻嘻一笑,“然后他现在心有所属把你抛弃,你抑郁惆怅哀痛难解……”

    秀秀沉吟着接受了这个凄苦的人设。

    “所以为了帮助你排忧解难,我们组这周日出去团建,俗话说得好嘛,一醉解千愁!”

    池观秀抹泪,什么荆轲刺秦王,图穷匕首见。

    与此同时,医院里正例行每日的消毒。护工清理完引流袋走回病床边时,正好碰见那青年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医生带着小护士在测病人的各项身体指标。

    “来啦?”护工阿姨笑了笑。

    斯年轻嗯了一声,拍了拍手帮忙把病床摇起。

    “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医生打趣道:“我看你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婶婶做饭,好难得嘞。”

    “煲的汤。”斯年把饭盒揭开,一股清香飘来,在场几人不约而同感到了饥饿。

    “好孝顺的侄儿吧?”医生朝病床上的女人抬了抬下巴,对她表达了羡慕之情,“工作那么忙,还每天都来照顾你。”

    女人咧开嘴称是,“这孩子是我养大的,就跟我亲生儿子一样。”

    “噢,怪不得呢。”医生了然,“我说他天天上着班还一趟趟往医院跑。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都不多了。”

    “从他小我就好好教育他呢。”

    护工在心里哂笑。她想,那你怎么没把自己儿子也教育得这么好?

    她说眼前的青年像自己的儿子,可她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和斯年相反,她儿子态度散漫,没什么教养,比斯年年长,却还在啃老。

    “最近工作忙不忙?”婶婶一边接过斯年递过来的汤碗,一边关切道。

    “还好,和之前一样。”斯年悉心将垫子铺在碗下,将婶婶的衣袖往上挽了挽。

    “太累了就叫你叔叔给你调调岗位,你天天又要来照顾我,又要忙工作,人都瘦了好多。”

    斯年摇头,把床头柜上的垃圾都收拾完才答:“不用。工作是工作,照顾你是照顾你,两件事互不干扰,我应付得来。”

    “哦,你哥哥呢?他最近去上班没有?”

    斯年不说话了。婶婶一猜就知道,“他又在外面鬼混吧?唉,气死我了,真不知道我怎么教出他这么个东西来。”

    护工阿姨在一边做清洁工作,婶婶望着她指了指斯年,嘘道:“这孩子从小就没爹妈,我给他一天天拉扯大的,看长得多好。再看我那个烂泥巴儿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反而供出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

    斯年垂着眼睛站在一边。护工阿姨忙揽下婶婶的手,点点头敷衍:“嗯嗯嗯,你快吃饭吧,人孩子一大早好不容易煲的,再不吃该凉了。”

    “等我死了他该怎么办?”婶婶喝了一口汤,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要等我死了他才能懂事?”

    见斯年该去上班了,婶婶哀叹一声,拉住了斯年的手,语重心长地嘱托:“小年,你是个好孩子。你记得多关照关照你哥哥,他没本事,你帮帮他,教教他,别让他再这么胡闹下去了,行吗?”

    婶婶的手肥大而温热,但斯年的情绪一点也调动不起来,他勉强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婶婶,听不清他是应了还是支吾了些什么,就见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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