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四起,中宫的院内比上一世安静许多,生生灯火,明暗无辄。杨韵书不知这浮生一梦到底是如烟如尘,还是做尽了百般姿态,回头万事皆空。

    素手端起杯中物,她不知该敬谁,把仇恨捻在满园春色的夜幕里,关自己一人在内殿,愿醉意绵绵,自嘲是青青自怜,皇城里的婆娑是遮天蔽日的大手,未饮孟婆汤的冤魂也无从得所。

    皇上驾到的通传在中宫内响起

    大宫女无法解释为何皇后不出来迎驾,明黄色的身子一晃,快步进了内殿,满鼻子的酒味浓的让眉头一皱

    为何温良会饮酒吃醉?

    皇帝的心思晦暗不明,似乎他预知了今晚的中宫,会不一样。

    岂知张文显撞破的是他一贯娴静慧明的皇后,失意又失仪的模样,乱了,眼前的一切都出了乱了。

    他的温良从不喝酒,更不会吃醉,而他的皇后今夜应该……

    皇帝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夺下皇后手里的酒盏。

    双脚如同灌满了重物一样,只得失神的望着眼前晕乎乎的身子,张文显有一刻,仿佛从醉酒的张韵书的身体里,瞥见一只支离破碎的鬼魂,如自己周而复始的灵魂一般,徒劳无功又无助

    “你,你是,是张文显。”

    “你过来,你给我过来。”

    缓步靠近,不知所措了,却又觉得周而复始的百年里,张文显从未如此紧张过,浑身的血液都冲在了小腿,努力的走了几步后,撑身子立在桌子旁,开口问了句,“喝酒了?”

    “皇后不能喝酒?我偏要喝。”喝醉的人带着鼻音,还有任性

    “能喝。”张文显走进又多说一言,“不够朕让小海子再去取。”

    “我不喝皇帝的酒,帝王无情,你的酒水都是凉,喝不热我的心。”

    “为什么,皇后不能生孩子?这也是后位的尊贵,你说,你的尊贵到底就给谁,你的爱意又到底要护着谁?”

    “是贵妃?还是别的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

    醉了的人喋喋不休,她日夜等待的孩子未怀上,她恨的牙痒痒的人却依旧是皇帝的宠妃,无用,真是无用至极

    怕是夜夜恩爱都圆不了,圆不了她要再续母子情缘的痴梦

    皇帝听着醉鬼的控诉,方知自己固执的偏爱附上里小心翼翼之后,拐得杨韵书进了穷巷,可是他又不得不惧怕,一切随心所欲之后,会,会索了杨韵书的性命。

    张文显冷漠,面对他的温良又维持了几时,痴语的结发妻子催着问自己要一个孩子,即便是杀伐果断的皇帝,眼下也是心慌意乱,惶惶不安的心,勾得记忆深处最痛苦的记忆。

    第一世温良与孩子都去了

    第二世孩子去了,她便舍了自己,守着青峰山过了十年

    这第三世,等着自己的磨难又是怎样

    握着酒瓶的手忽然抓住了明黄色的衣角

    张文显的心头一紧,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飞速的打转,心觉自己多活了两世又如何,此刻的自乱阵脚不过是因为杨韵书的酒后失态,早已方寸大乱,拳手在袖子里攥紧了,却还是难以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

    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前的醉鬼是自己疼了一世,又念了一世的心头肉,他开始无法理解为何自己要苦苦的熬着,更是把眼前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拽进漩涡里

    如今又是一团乱麻

    醉鬼的眼里掩饰不住的伤心,张文显忽觉她的眼里鲜少有女儿家的缱绻,多的都是化不开浓稠,此刻却夹杂了丝丝的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脑中闪过去寺庙前的温良,便是满脸的冷意,再无缱绻温柔的眸子。

    张文显不禁心中警觉,莫名的不安,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瞧见了杨韵书严重的恨意。她有恨,她恨了谁?她方才说了,许许多多的为何,句句质问都在问自己,此刻她紧蹙的双眉中好似压抑了难以说出口的痛楚。

    “温良。”张文显不自觉的开口,连他自己都在恍惚,这一句温良叫的是眼前的人,还是前世抛下自己,独自离去的人

    莫名的胆寒,未得到醉鬼的回应,只有那双满含故事的双眸,痴痴又空洞的望着自己,与之前都不一样,哪怕是离宫之时的恨意,都未及此刻的陌生,这种陌生让恐惧涌上心头,让张文显突然的察觉,

    这一世自己从未确认过杨韵书是否爱自己

    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此刻却周身爬满了恐惧,害怕自己失去一个本就该属于自己的女人,一个名义上是自己附属品的女人,这种不安与惊慌,也让帝王内心积郁已久的忐忑之焰,撩拨到最甚

    张文显要握住,哪怕仅仅是眼前人的几两白肉。横抱起醉酒的女人,如鼓大作的心跳终究是慌的不知章法。

    不是二人的初见之夜,却急促的如同藤蔓般靠近,无限靠近的身体里似乎彼此都是装着恐惶不安的灵魂,两颗各怀鬼胎的心,都沉在了今夜的黑幕当中,不过时几两的清酒,昏黄青盏里的旧人,无限妄想里漫无止境的岁月中,情不知所抑。

    暗香琉璃夜,江山春秋不敌。

    “是不是皇上也是凡夫俗子,哭闹醉酒一番,便求仁得仁。”

    第二日的杨韵书还在床榻之上,面对昨日恩爱的张文显,开口便是毫无礼教的质问,“是不是皇上也是凡夫俗子,哭闹醉酒一番,便求仁得仁。”

    殿外一阵打翻瓷碗的声响,应声落地,显然是外殿伺候的奴才耳尖听见自家主子对皇帝,口出狂言,吓得失手打翻了手里的东西。

    “大胆奴才。”海公公知晓这一声巨响必会惊了主子,只得先开口训斥手底下的小太监。

    “罚去尚衣局。”皇帝开口,无人敢言,只是身披白衣的皇后单眼微眯,嘴角微挑,在皇帝眼里,她这是在冷笑。

    “皇后为何这般表情?”此时两人姿势暧昧,开口却都带着寒气。

    “多半是中宫不知规矩,臣作何表情又有什么干系。”杨韵书好似存心作对一般,抬眸看着自己的枕边人

    皇帝的眼里带着要看穿眼前人的探究,却又被刺耳的言辞激得的起了心火,只得咬着后槽牙压着脾气,怎奈对上挑衅的目光,心火跟热油里头滴了凉水一样,炸得自己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疼着 。

    “小海子一道去,给中宫的小太监提水。”皇帝突然来这句,外殿跟了几年的大总管,就这么舍了,不过是因为训斥了几句中宫的小太监

    “皇上,奴才知罪。”膝盖撞地的声音不轻,显然是带着委屈却又不得不从。

    “你何必惩罚无辜的人?”杨韵书不忍心,到底是自己宫里的人先犯错,虽说罚的重了点,但是却因为自己的失仪,又何必再拖累一人。

    张文显神色微动却未开口言语。

    “既是臣的奴才惊了皇上的驾,海公公不过是尽了御前总管的本份,亦是替臣管教奴才,既是他替臣分忧,又何故一同受罚?”杨文显紧着说了一串话,却不卑不亢。

    “朕的大总管,在中宫替皇后管教奴才,看来”,皇帝的话语未落,便又听见皇后开口。

    “皇上的御前总管,替中宫管几个不听话的奴才,怎么就要罚了?帝后是一体,帝后和睦更是国之根本,昨夜皇上所行之事,不就是最好的佐证。”杨韵书打断的言辞带着挑衅,却让张文显听得神清气爽

    “赏。”皇帝的心性变的太快,说完这一字,还不忘转头问旁边人,“皇后觉如何?”

    “皇上圣明。”杨韵书咬着下嘴唇说了这一句,那厮明晃晃的笑意,是在取笑自己开口说’佐证‘之后。

    哪怕是借得九尺的覆山云雨,两两相望时,方仪容颜内藏不住的朝暮期盼。

    哪怕探不到彼此青山高出的云彩,赤忱亘长的雾霭里,褴褛破碎的灵魂,浮沉不由自主。

    哪怕堪勘窥得神明方寸间恍惚的一丝甜意,渺小短暂的婉如痴人说梦,婆娑弥留里滚烫的灵魂,长念执念。

    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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