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赵容疏一行人辞别扬州的日子。
一大早，陈忠贤便带着人候在门口，向赵容疏、祝千龄、袁敬安等人一一拜别。
高卓身受重伤，一直在军营里修养，高元奇陪伴在侧照顾兄长。这二人缺席，但杨幼宁却是骑着马赶来拜访陈忠贤。
“陈大人，高将军多有不便，我替他来扬州问好。”杨幼宁向陈忠贤作揖。
“高将军救了扬州，我等感激还来不及，不碍事不碍事！”陈忠贤连忙托起杨幼宁，要京官给他作揖，他可受不起！
杨幼宁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正准备转头，却看见出门的袁敬安。
真是冤家路窄。
袁敬安见了杨幼宁不仅不避见，还朝他走来。
“杨大人怎么也来了？”袁敬安话中似有深意。
来都来了，那就说两句吧。在袁敬安面前，杨幼宁直接显露原型，什么家国情怀，什么将士之义全都抛在脑后，森然说道：“是啊，我本不想来，小命差点玩没了，还不是临危受命，不得不来。”
袁敬安闻此，开怀大笑，杨幼宁揣着袖子，不耐烦地说道：“见我受难，你就这么开心？没心肺的东西！”
袁敬安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杨大人还是那样可爱。”
杨幼宁跟他置气，一前一后拍着衣袖，有一眼没一眼地瞅着袁敬安，像是怨怼又像是撒娇。
时候不早了，祝千龄先走出门，后面紧跟着柳青青。
祝千龄站在门前四处张望，对如风说道：“你主子呢？”
如风小跑到祝千龄的身前，说道：“世子刚刚传话来，他要来送送你们。”
“慢死了。”祝千龄心里又把几天未见的高元奇翻出来从头到脚骂了一顿。
柳青青站在台阶上，脸上蒙着纱。高元奇走之前，还特意叮嘱祝千龄要在府中好好照顾柳青青。
祝千龄走过去，对柳青青说道：“柳姑娘，我们在此等候一下。”
说来奇怪，祝千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祝千龄两眼发空，疲惫地说道：“喏，人来了。”
高元奇从马上跳下来，奔至柳青青的身旁，祝千龄见此，识趣地离开了。
柳青青隔着面纱问道：“我坐哪辆？”
高元奇指了指倒数第三辆，柳青青没多说什么，直接朝马车走去。
“诶！诶！”高元奇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但见柳青青已经进了马车，只得扒着窗户说道：“你这不爱说话的习惯可不好，我还以为又有谁招惹你了。”
高元奇此话说得情意绵绵，可下一秒，柳青青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说道：“我生性如此，还望世子能多担待。”
高元奇尴尬地干咳两声，看见如风拿着一包行李走过，连忙把他拦下，从行李中掏出一支纸风车，正是那日在三荆街上买的。高元奇把风车递给柳青青，煞有其事地说道：“路上无趣，这风车替我给你解闷。”
柳青青看了一眼高元奇，这高呆子还在沾沾自喜，面露笑容。这一行为感染了柳青青，让她也轻轻一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笑。”高元奇叉着腰，靠在马车旁，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哪家的风流公子在路边调戏着良家妇女。
柳青青将风车放在腿上，仔细地端详了好半天。
是不早了，车队要启程了。为了感谢赵容疏等人此次大破逆贼，还扬州正常生活，来恭送的百姓从府衙门口一路排到城门口。
一路上，欢呼喝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祝千龄最喜此等热闹的场景，将半截身子探出车外，挥着手竭力回应着人们。
车队走到城门口时，任于景带着石湖书院一众学生在城门处候着，学生里自然有左修竹。
左修竹的反应与其他学生不一样，他没有面露喜色，也没有笑声连连。他紧张局促地站在任于景身边。
袁敬安没有坐马车，骑着马走到任于景面前。
一见到袁敬安，任于景带着学生齐齐跪下，左修竹甚至是惶恐似的跪下，额头抵着地面，不肯抬头。
“我等对各位大人的救城救命之恩，感激涕零。”袁敬安跳下马，连忙将任于景扶起。
“任前辈，这都是我们做官的应该做的，不要行此大礼，保重身体才是最紧要的。”任于景摸着胡须，满意地看着袁敬安，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致学一辈子还能有什么理想呢？不外乎能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世代传下，看见政道清明，百姓生活安乐，这已经能了毕生夙愿了。
“有官如此，大道不孤。”说到此，任于景将躲在人群里的左修竹一把拎出来，左修竹失去了人群的庇护，再也无法掩饰慌张，颤颤巍巍地跪在左修竹。
“我这逆徒！你有何颜面面对袁大人和百姓们！”平时板着脸的老夫子发起火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对不起！对不起！”左修竹不停地重复这两句。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一直培养你的老师和百姓们。”袁敬安蹲下身来，对左修竹说道：“鲜衣怒马不少年，你是学生，是读书人，你肩上负担的是国家和百姓寄予你的希望，你终有一天会将自己所学回报在那些需要你的人身上。如果你只是沉浸在名利双收的欲望里，那么你就白白地辜负了你的老师和你身边的人。”
左修竹醍醐灌顶，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前，是瑞王等人的车队，再往前就是成千上万扬州的百姓。左修竹心中一震，又往自己身后一看，看见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师和日日与自己共读的同学。
左修竹心中了然，双手相靠，为自己身前身后的人重重一拜。
在人们的欢送下，车队稳稳地离开了扬州城，离开了这座令人陶醉的江南古城。
京城东宫。
太子的书房里还点着灯。
赵容疏拿着书在灯下研读，柔和的灯光将赵容德本就儒雅的面容暖得一塌糊涂。
突然，一阵杂声打破了书房里的安静。赵容德朝窗外一望，淡淡地说道：“进来吧。”
屠山越抱着刀坐在赵容德的窗檐上。
赵容德低着头看书，不看他，嘴里却说道：“事儿办干净了吗？”赵容德不问人死了没，有没有失败，而是问干净了吗？这就意味着：人要死，还得死得干干净净，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屠山越掏出酒壶，胡乱地灌了几口，仰头说道：“死干净了，身死，心也死了。”
赵容德是捏书的力道忽然加重，终于将目光投向屠山越，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告诉他了？”赵容德此刻有些愠怒。
“他自己猜出来了，可不是我跟他说的。”屠山越抹了抹嘴，跳下窗檐，进了赵容德的书房。
赵容德的目光不曾移开，“他说了什么吗？”
“他死得很悲惨，死前跟我他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最后连朋友也没了，要我陪他说会儿话。”在提到“朋友”两字时，屠山越跟赵容德对视了一眼，很快，屠山越便移开视线。
“你管得太多了，我只是要你帮我杀一人而已，人钱两情！没让你在这里当和事佬。”赵容德的目光不似平常的柔和，他现在只想杀了屠山越这个多嘴多舌的人。
屠山越摆了摆手，自讨没趣。“人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阻碍。”
赵容德松了一口气，说道：“你的赏银已经放在城外的庄子里了，你拿着令牌就能拿到。”
屠山越用手点着赵容德书房里的书籍，开口说道：“这次的报酬我不要钱。”
赵容德一些诧异，屠山越无儿无女，不求功名利禄，也不求平民之乐，浪迹江湖，不要钱还能要什么？
“我要殿下替我护一人，殿下若是答应我，此后，我愿成为殿下手中的利剑。”屠山越是江湖中闻名的剑客，素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这样的一个人，如今愿做皇室的手下，赵容德大吃一惊，想要知道屠山越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谁？”
“青州祝氏世子祝千龄。”
闻此，赵容德的眸光深了三分，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符听晚从淑妃宫中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最近事情杂乱，符听晚心感疲惫，她辞退了带路的小丫鬟，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路上。
符听晚抱着琴，皱着眉头。她已经许久不得安心了，像符听晚这样不引人注意的王妃，似乎连皇帝都不在乎她的丈夫，也不会有人知晓她的苦楚。
符听晚抱着琴的手倏然收紧。
——只能靠自己，无论成败。
忽然，离符听晚不远处的一处林子里传来吹笙的声音。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吹笙。
符听晚看了一眼已经落下夜幕的天空，但那笙声让她熟悉无比。最终，符听晚决定去林子里看看。
谢尚仁刚结束议事，从议事房里出来。最近边境战事吃紧，谢尚仁不得不重回朝廷替边境撑起京中的一道防线。
谢尚仁在年轻时便有一个习惯，在处理完政事之后，喜欢在宫里找一处没人的地方，独自吹笙，以缓解疲惫。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谢尚仁老年。今日虽已经忙到了夜晚，但年纪大了少睡眠，趁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正好夜里凉爽，谢尚仁便劝退了侍童，在议事房旁边找了一个林子，拿着自己的笙走了进去。
几声曲调在夜里悠悠地荡着，谢尚仁放松地将身心全部沉浸于此。
符听晚沿着笙声寻着，却在一座亭子中看见了谢尚仁。
符听晚心里先是一紧，接着，符听晚放下手中的琴，站在亭下望着谢尚仁的背影。
谢尚仁的笙声悠扬，与符听晚心中的紧张和犹豫两差。掌心腻汗，符听晚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她犹不觉疼痛。
缓缓地，符听晚抱起琴，席地而坐，伴着笙声，插|入自己的一段琴声。
谢尚仁听见琴音，才恍然回头，符听晚低着头，躲避着谢尚仁的目光，虽然她知，谢尚仁在看着她。
笙声未断，琴音不绝。二人一吹一弹，默契不言而喻。单独吹奏的笙声难免空泛不实，而加入细腻的琴声后，此曲也只应天上有。
“铮！”本来柔和的曲子，突然掺杂着一声厉声！
“铮！铮！铮！”抚琴者音调一转，奏出的琴音犹如迸射而出的利箭，朝对面狠狠射|去！
笙声戛然而止，地上碰撞出破裂的声音。只见符听晚手中扫弦动作极快，浑身的血液就此沸腾起来。一首摄魂曲在她的手中成了杀人的凶器。
谢尚仁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浑身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停下！停下！快停下！”
摄魂曲有反噬作用，对弹奏者自身也是危害极大。符听晚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她的手不停地扫过琴弦，迸发的琴音化作钢丝，狠狠地穿刺着谢尚仁的心肺。
谢尚仁已是满身血污，他撑着最后一丝的力气，推翻了身前的桌案，可他再也逃不脱了。
符听晚的琴音还在持续，亭子中却是一片狼藉。
“不要再继续了……”谢尚仁双眼一瞪，浑身的血脉尽数爆裂，只剩一摊血肉模糊的身体。
谢尚仁死了，死在符听晚的琴音中。
谢尚仁没了动静，符听晚手中动作一颤，转而，她朝身侧喷出一口污血。
符听晚抬头看了看谢尚仁的死状，双手轻轻地抚在琴上。
这把琴名叫相见晚，是赵容桢送给符听晚的新婚礼物，也是符听晚最喜爱的一把琴，而如今······她拿着这把琴杀死了太傅谢尚仁。
符听晚看不清也听不见，但她却清晰地感受着，她的七窍在流血，她一双素手上也沾满了血。
终于，她也撑不住了，她拖着琴爬向身后的一棵大树旁，身子靠在树干上，倒是省了她不少力气。
符听晚抚摸着相见晚，一音泄出，就如泉水汩汩涌出，细水长流似的。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符听晚缠绵的琴音，穿过山水迢迢，到达另一个国度，奏给那个他听。
我在等你，你快回来吧。
我在等你，你快回来吧！
琴声如泣如诉，闻者泪流。
突然，符听晚抱着相见晚大声地哭了起来，晶莹的泪水与污浊的血搅在一起，符听晚哭着，一边哭一边喊：
“殿下，我陪不了你了！我是罪人了！我杀了人，杀了大昭的良臣！我拿着你送我的琴杀了他……谁也无法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行。”
符听晚歪着头，无声地流着泪，怀里紧紧抱着相见晚，像是抓住了什么慰藉一般。
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只蛾子，在符听晚身前转了一圈，又匆匆飞走，过了一会儿，这只蛾子带着另外一只蛾子飞来，它们一同冲着亭子中的烛火扑去。
符听晚气若游丝，意识也越发涣散了起来，但她不能割舍她的琴，就算生命最后一刻。缓缓地，她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张，在说着：“我等不到你了……”
文茵也死了，死在了赵容桢再也无法看见的凉夜里。
一大早，陈忠贤便带着人候在门口，向赵容疏、祝千龄、袁敬安等人一一拜别。
高卓身受重伤，一直在军营里修养，高元奇陪伴在侧照顾兄长。这二人缺席，但杨幼宁却是骑着马赶来拜访陈忠贤。
“陈大人，高将军多有不便，我替他来扬州问好。”杨幼宁向陈忠贤作揖。
“高将军救了扬州，我等感激还来不及，不碍事不碍事！”陈忠贤连忙托起杨幼宁，要京官给他作揖，他可受不起！
杨幼宁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正准备转头，却看见出门的袁敬安。
真是冤家路窄。
袁敬安见了杨幼宁不仅不避见，还朝他走来。
“杨大人怎么也来了？”袁敬安话中似有深意。
来都来了，那就说两句吧。在袁敬安面前，杨幼宁直接显露原型，什么家国情怀，什么将士之义全都抛在脑后，森然说道：“是啊，我本不想来，小命差点玩没了，还不是临危受命，不得不来。”
袁敬安闻此，开怀大笑，杨幼宁揣着袖子，不耐烦地说道：“见我受难，你就这么开心？没心肺的东西！”
袁敬安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杨大人还是那样可爱。”
杨幼宁跟他置气，一前一后拍着衣袖，有一眼没一眼地瞅着袁敬安，像是怨怼又像是撒娇。
时候不早了，祝千龄先走出门，后面紧跟着柳青青。
祝千龄站在门前四处张望，对如风说道：“你主子呢？”
如风小跑到祝千龄的身前，说道：“世子刚刚传话来，他要来送送你们。”
“慢死了。”祝千龄心里又把几天未见的高元奇翻出来从头到脚骂了一顿。
柳青青站在台阶上，脸上蒙着纱。高元奇走之前，还特意叮嘱祝千龄要在府中好好照顾柳青青。
祝千龄走过去，对柳青青说道：“柳姑娘，我们在此等候一下。”
说来奇怪，祝千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祝千龄两眼发空，疲惫地说道：“喏，人来了。”
高元奇从马上跳下来，奔至柳青青的身旁，祝千龄见此，识趣地离开了。
柳青青隔着面纱问道：“我坐哪辆？”
高元奇指了指倒数第三辆，柳青青没多说什么，直接朝马车走去。
“诶！诶！”高元奇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但见柳青青已经进了马车，只得扒着窗户说道：“你这不爱说话的习惯可不好，我还以为又有谁招惹你了。”
高元奇此话说得情意绵绵，可下一秒，柳青青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说道：“我生性如此，还望世子能多担待。”
高元奇尴尬地干咳两声，看见如风拿着一包行李走过，连忙把他拦下，从行李中掏出一支纸风车，正是那日在三荆街上买的。高元奇把风车递给柳青青，煞有其事地说道：“路上无趣，这风车替我给你解闷。”
柳青青看了一眼高元奇，这高呆子还在沾沾自喜，面露笑容。这一行为感染了柳青青，让她也轻轻一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笑。”高元奇叉着腰，靠在马车旁，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哪家的风流公子在路边调戏着良家妇女。
柳青青将风车放在腿上，仔细地端详了好半天。
是不早了，车队要启程了。为了感谢赵容疏等人此次大破逆贼，还扬州正常生活，来恭送的百姓从府衙门口一路排到城门口。
一路上，欢呼喝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祝千龄最喜此等热闹的场景，将半截身子探出车外，挥着手竭力回应着人们。
车队走到城门口时，任于景带着石湖书院一众学生在城门处候着，学生里自然有左修竹。
左修竹的反应与其他学生不一样，他没有面露喜色，也没有笑声连连。他紧张局促地站在任于景身边。
袁敬安没有坐马车，骑着马走到任于景面前。
一见到袁敬安，任于景带着学生齐齐跪下，左修竹甚至是惶恐似的跪下，额头抵着地面，不肯抬头。
“我等对各位大人的救城救命之恩，感激涕零。”袁敬安跳下马，连忙将任于景扶起。
“任前辈，这都是我们做官的应该做的，不要行此大礼，保重身体才是最紧要的。”任于景摸着胡须，满意地看着袁敬安，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致学一辈子还能有什么理想呢？不外乎能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世代传下，看见政道清明，百姓生活安乐，这已经能了毕生夙愿了。
“有官如此，大道不孤。”说到此，任于景将躲在人群里的左修竹一把拎出来，左修竹失去了人群的庇护，再也无法掩饰慌张，颤颤巍巍地跪在左修竹。
“我这逆徒！你有何颜面面对袁大人和百姓们！”平时板着脸的老夫子发起火来更让人胆战心惊。
“对不起！对不起！”左修竹不停地重复这两句。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一直培养你的老师和百姓们。”袁敬安蹲下身来，对左修竹说道：“鲜衣怒马不少年，你是学生，是读书人，你肩上负担的是国家和百姓寄予你的希望，你终有一天会将自己所学回报在那些需要你的人身上。如果你只是沉浸在名利双收的欲望里，那么你就白白地辜负了你的老师和你身边的人。”
左修竹醍醐灌顶，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前，是瑞王等人的车队，再往前就是成千上万扬州的百姓。左修竹心中一震，又往自己身后一看，看见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师和日日与自己共读的同学。
左修竹心中了然，双手相靠，为自己身前身后的人重重一拜。
在人们的欢送下，车队稳稳地离开了扬州城，离开了这座令人陶醉的江南古城。
京城东宫。
太子的书房里还点着灯。
赵容疏拿着书在灯下研读，柔和的灯光将赵容德本就儒雅的面容暖得一塌糊涂。
突然，一阵杂声打破了书房里的安静。赵容德朝窗外一望，淡淡地说道：“进来吧。”
屠山越抱着刀坐在赵容德的窗檐上。
赵容德低着头看书，不看他，嘴里却说道：“事儿办干净了吗？”赵容德不问人死了没，有没有失败，而是问干净了吗？这就意味着：人要死，还得死得干干净净，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屠山越掏出酒壶，胡乱地灌了几口，仰头说道：“死干净了，身死，心也死了。”
赵容德是捏书的力道忽然加重，终于将目光投向屠山越，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告诉他了？”赵容德此刻有些愠怒。
“他自己猜出来了，可不是我跟他说的。”屠山越抹了抹嘴，跳下窗檐，进了赵容德的书房。
赵容德的目光不曾移开，“他说了什么吗？”
“他死得很悲惨，死前跟我他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最后连朋友也没了，要我陪他说会儿话。”在提到“朋友”两字时，屠山越跟赵容德对视了一眼，很快，屠山越便移开视线。
“你管得太多了，我只是要你帮我杀一人而已，人钱两情！没让你在这里当和事佬。”赵容德的目光不似平常的柔和，他现在只想杀了屠山越这个多嘴多舌的人。
屠山越摆了摆手，自讨没趣。“人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阻碍。”
赵容德松了一口气，说道：“你的赏银已经放在城外的庄子里了，你拿着令牌就能拿到。”
屠山越用手点着赵容德书房里的书籍，开口说道：“这次的报酬我不要钱。”
赵容德一些诧异，屠山越无儿无女，不求功名利禄，也不求平民之乐，浪迹江湖，不要钱还能要什么？
“我要殿下替我护一人，殿下若是答应我，此后，我愿成为殿下手中的利剑。”屠山越是江湖中闻名的剑客，素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这样的一个人，如今愿做皇室的手下，赵容德大吃一惊，想要知道屠山越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谁？”
“青州祝氏世子祝千龄。”
闻此，赵容德的眸光深了三分，答应道：“好，一言为定。”
符听晚从淑妃宫中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最近事情杂乱，符听晚心感疲惫，她辞退了带路的小丫鬟，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路上。
符听晚抱着琴，皱着眉头。她已经许久不得安心了，像符听晚这样不引人注意的王妃，似乎连皇帝都不在乎她的丈夫，也不会有人知晓她的苦楚。
符听晚抱着琴的手倏然收紧。
——只能靠自己，无论成败。
忽然，离符听晚不远处的一处林子里传来吹笙的声音。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吹笙。
符听晚看了一眼已经落下夜幕的天空，但那笙声让她熟悉无比。最终，符听晚决定去林子里看看。
谢尚仁刚结束议事，从议事房里出来。最近边境战事吃紧，谢尚仁不得不重回朝廷替边境撑起京中的一道防线。
谢尚仁在年轻时便有一个习惯，在处理完政事之后，喜欢在宫里找一处没人的地方，独自吹笙，以缓解疲惫。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谢尚仁老年。今日虽已经忙到了夜晚，但年纪大了少睡眠，趁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正好夜里凉爽，谢尚仁便劝退了侍童，在议事房旁边找了一个林子，拿着自己的笙走了进去。
几声曲调在夜里悠悠地荡着，谢尚仁放松地将身心全部沉浸于此。
符听晚沿着笙声寻着，却在一座亭子中看见了谢尚仁。
符听晚心里先是一紧，接着，符听晚放下手中的琴，站在亭下望着谢尚仁的背影。
谢尚仁的笙声悠扬，与符听晚心中的紧张和犹豫两差。掌心腻汗，符听晚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她犹不觉疼痛。
缓缓地，符听晚抱起琴，席地而坐，伴着笙声，插|入自己的一段琴声。
谢尚仁听见琴音，才恍然回头，符听晚低着头，躲避着谢尚仁的目光，虽然她知，谢尚仁在看着她。
笙声未断，琴音不绝。二人一吹一弹，默契不言而喻。单独吹奏的笙声难免空泛不实，而加入细腻的琴声后，此曲也只应天上有。
“铮！”本来柔和的曲子，突然掺杂着一声厉声！
“铮！铮！铮！”抚琴者音调一转，奏出的琴音犹如迸射而出的利箭，朝对面狠狠射|去！
笙声戛然而止，地上碰撞出破裂的声音。只见符听晚手中扫弦动作极快，浑身的血液就此沸腾起来。一首摄魂曲在她的手中成了杀人的凶器。
谢尚仁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浑身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停下！停下！快停下！”
摄魂曲有反噬作用，对弹奏者自身也是危害极大。符听晚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她的手不停地扫过琴弦，迸发的琴音化作钢丝，狠狠地穿刺着谢尚仁的心肺。
谢尚仁已是满身血污，他撑着最后一丝的力气，推翻了身前的桌案，可他再也逃不脱了。
符听晚的琴音还在持续，亭子中却是一片狼藉。
“不要再继续了……”谢尚仁双眼一瞪，浑身的血脉尽数爆裂，只剩一摊血肉模糊的身体。
谢尚仁死了，死在符听晚的琴音中。
谢尚仁没了动静，符听晚手中动作一颤，转而，她朝身侧喷出一口污血。
符听晚抬头看了看谢尚仁的死状，双手轻轻地抚在琴上。
这把琴名叫相见晚，是赵容桢送给符听晚的新婚礼物，也是符听晚最喜爱的一把琴，而如今······她拿着这把琴杀死了太傅谢尚仁。
符听晚看不清也听不见，但她却清晰地感受着，她的七窍在流血，她一双素手上也沾满了血。
终于，她也撑不住了，她拖着琴爬向身后的一棵大树旁，身子靠在树干上，倒是省了她不少力气。
符听晚抚摸着相见晚，一音泄出，就如泉水汩汩涌出，细水长流似的。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符听晚缠绵的琴音，穿过山水迢迢，到达另一个国度，奏给那个他听。
我在等你，你快回来吧。
我在等你，你快回来吧！
琴声如泣如诉，闻者泪流。
突然，符听晚抱着相见晚大声地哭了起来，晶莹的泪水与污浊的血搅在一起，符听晚哭着，一边哭一边喊：
“殿下，我陪不了你了！我是罪人了！我杀了人，杀了大昭的良臣！我拿着你送我的琴杀了他……谁也无法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行。”
符听晚歪着头，无声地流着泪，怀里紧紧抱着相见晚，像是抓住了什么慰藉一般。
这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只蛾子，在符听晚身前转了一圈，又匆匆飞走，过了一会儿，这只蛾子带着另外一只蛾子飞来，它们一同冲着亭子中的烛火扑去。
符听晚气若游丝，意识也越发涣散了起来，但她不能割舍她的琴，就算生命最后一刻。缓缓地，她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张，在说着：“我等不到你了……”
文茵也死了，死在了赵容桢再也无法看见的凉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