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袁敬安赶过去时,皇后已经被宫人救了起来,袁敬安看见皇后手上和腿上都缠着白色的手绢,他一时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袁敬安对皇后的侍女问道:“你一直看着皇后娘娘吗?”

    那侍女也吓得不行,脸色满是泪痕,带着哭腔回答袁敬安的话:“皇后娘娘说她想最后赏一赏听荷台,不让奴婢跟着。直到奴婢听到落水的声音才知道皇后娘娘出事了!”

    “那你看见有人来吗?”

    侍女摇了摇头,说道:“奴婢未见什么人来。”

    袁敬安转身去看皇后。

    皇后脸色青黑,浑身僵硬。袁敬安伸手探了探皇后的鼻息,心里有了底——皇后怕是不成了。

    袁敬安又看了看缠在皇后手脚处的绢布。脚腕处的绢布被缠着死死的,打了死结,而手腕处的绢布缠得有些潦草,打结的地方有被撕扯的痕迹。

    而那撕扯的痕迹,若袁敬安没有猜错,应当是牙齿咬过的痕迹。

    这时,太医院的太医们匆匆赶来,袁敬安立在一旁,仔细地想象着皇后生前的最后一刻。

    手绢都是皇后的贴身之物,皇后也穿戴整齐没有与人争斗的迹象。袁敬安不由自主地想到:皇后自己缠住了双足和双手,以免在溺水时下意识挣扎。手脚都被禁锢住了,跳下水就如同一块大石沉入水中。

    皇后是自杀。袁敬安出神着盯着皇后的尸身。

    很快,昭德帝、赵容德、赵容疏和赵明宁都赶来了。赵明宁一看到躺在地上的皇后,就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皇后,嚎啕大哭。

    “母后这是如何了!”赵容德还算冷静,但也红了眼眶。

    太医们汗涔涔地答道:“皇后溺水,跳水前捆住了自己的手足,又没有及时救上来,怕是——怕是无力回天了······”

    赵容德在原地转了一圈,看了一眼太医,又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侍女和宫人们,最后看了一眼昭德帝和赵容疏。只见他扶着额头,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转了一圈,他竟不知道母亲的死该找谁算。

    “听荷台上有皇后娘娘留下的字条!”此时,一名宫人拿着一张字条跪在昭德帝面前。

    昭德帝拿来一看,无力地叹了口气,又将字条甩给了赵容德,自己则哀哀地说道:“按礼制安葬吧。”说罢,便离开了。

    赵容德在震惊中,将字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道:

    “罪人杨氏,自认全部罪行,以死谢罪。”

    赵明宁跪在地上,掩面而泣,而一旁的赵容疏默默地站着,没有说一句话。

    祝千龄在瑞王府听到了消息,也急忙赶往皇宫。

    皇后所居住的慈元宫早已成了一片白色的景象,宫里还时不时传来妇人哀恸的哭声。

    祝千龄看见满宫白色的布条,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祝千龄往宫里走,身旁不断路过成队的宫女奴才,个个低着头默声地走着。

    祝千龄走到皇后的灵堂,只看着赵容疏跪在地上,身上穿着孝服一动不动。

    赵容德和太子妃跪在最前头,给皇后烧着纸,太子妃双眼浮肿,想必也是哭了许久。

    一旁的赵明宁被两个嬷嬷抱着,在嬷嬷的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鸟,颤颤巍巍地抽泣。

    祝千龄在门口俯首,却没有走进去。

    赵容桢也在场,但他不是皇后所出,也没人注意到他。也许他是觉得灵堂里的气氛太悲哀了,赵容桢觉得不自在就离开了。

    快走到宫门口时,有一声唤住了他。

    “淳王殿下。”

    赵容桢淡淡地望了一眼一处不见光的角落,见是昭德帝身边的玄司辰,讽刺地说道:“哦?是玄司辰呐。”

    玄司辰笑吟吟地回道:“见过淳王。”

    “是要跟本王叙话吗?本王可没空。”赵容桢不耐烦,刚准备抬步离开。

    玄司辰像是不怕死般地说道:“太妃井的血手印不是殿下亲手按的吗?”

    声音不大不小,赵容桢谨慎地四周望了望,见无人听见玄司辰的话,才忍着怒气走到避光的角落里。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赵容桢重新审视了一番玄司辰,竟流露出值得揣摩的深意。

    二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僵持了许久,玄司辰故作轻松,说道:“你知道蕙贵妃死亡的真相,对吗?”

    赵容桢冷笑一声,说道:“蕙贵妃怎么死的,我也弄不清楚。但是跟皇后和太子是逃脱不了关系。”

    玄司辰目光一闪烁,看来他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东西。“哦?太子?”

    “是啊,就是太子呀。”赵容桢极度兴奋,说道:“十年前,我只不过碰巧知道了太妃井旁边的事情。本来我打算让这件事消弭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我怕皇后啊,更怕太子啊!这件事足以让他们杀死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巴不得这件事毁掉他的所有。”

    赵容桢舒缓了语气,慢慢地回忆道:

    “十年前的那一夜里,我在母亲的宫里侍疾,待到天色晚了,我打算回府。正巧路过太妃井,我听到有女人呜咽的声音,便急忙躲在离太妃井不远处的草堆里。

    太子满手血污,神色慌张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蕙贵妃。蕙贵妃那时候还没死,我看见她半睁着眼,不断求救!

    皇后当时也在场,她看起来也很紧张,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捂死了蕙贵妃。他们在确认蕙贵妃死透了之后,皇后才冷着声对太子说:”你为何和一名宫妃过不去!你已经是太子了,谁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我也是第一次见太子那般害怕,就像只胆小发抖的鹌鹑。太子什么也没说,盯着手里的血污一直在颤抖。过了许久,皇后将太子带走,这时来了一名嬷嬷和一名太监。那太监一来就将蕙贵妃的尸体搬起,丢进了井里。那嬷嬷拿着帕子仔细地擦着太妃井周围的血迹。”

    赵容桢语气平和,就像说着什么平常事。那嬷嬷大概就是刘冬雪口里遭皇后谋害的“母亲”了,虽然不知道刘冬雪到底是谁,但是她指控皇后也不是全无缘由。

    玄司辰眼里闪过一丝凶狠,讥讽地说道:“你们大昭皇室干的事也不比阴沟里的老鼠干净多少。”

    “都脏得要命,那就肮脏地互相撕咬吧。”赵容桢说道。

    须臾,赵容桢又说道:“我对你也很好奇,你只是一名道人,荣辱全仰仗皇帝一人,你怎么就看着像手眼通天、来去自如的样子呢?”

    玄司辰知道赵容桢肯定知道他一些事情,不等自己回答,赵容桢自顾自地说道:“之前,我被困乌莱,听乌莱王口中的‘十二王子阿奇真’,乌莱王对他的感情很微妙,像是极其厌恶,又像是极其依赖。

    听闻这位阿奇真王子是一半乌莱血统、一半中原血统,生母是前乌莱王的汉人妻子,也就是前朝安和公主的侍女。乌莱风俗野蛮,乌莱王临幸之后也没有管,十二王子和云姬公主都是在马厩里生下来的,从小便被当作马奴来对待。如此受辱的生活,王子怕是早就过不下去了吧?”

    赵容桢有点使坏地看着玄司辰。却见玄司辰淡色的双眸弯了起来,用一种近乎温顺的语气,说道:“淳王殿下慧眼如炬,这不,来大昭寻快活日子了。”

    赵容桢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感叹起来:“犹记曹公,那日夜里邀我共谋天下,我又急又怒,回绝了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在那日进不了我的耳,今日却如醍醐灌顶般敲醒了我。曹公野心大,不得善终,我如蜉蝣,没有鸿鹄之志,只想全力以赴完成一些我所执着的事。”

    玄司辰冷哼一声,他突然发觉赵容桢很有扮猪吃老虎的潜质,淡淡说道:“淳王殿下自谦了。”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赵容桢走出角落,望着天空中高高挂起的月盘,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话说回来,蕙贵妃死的那一天,除了我、太子、皇后,应该还有一个人在场,只不过他藏得深,我不知道罢了。”

    赵容德派人将太子妃和赵明宁送回各自的住处,又劝赵容疏回府。

    赵容疏执拗,不肯回府,赵容德无奈之下,又愁东宫事务繁多,叹息着走出了灵堂。

    赵容德走后,赵容疏也将灵堂里的一些宫人打发走了,自己默默待在灵堂里。

    按常理,至亲走后的前七天,家属能在死者灵前说些话,人们相信这些话都能被死者听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赵容疏待在灵前仍然是什么也没说。

    “殿下不打算跟皇后娘娘说些什么吗?”一直守在门口的祝千龄这时倚着门框,对屋内的赵容疏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赵容疏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祝千龄站不住了,她一脚踏进屋内,补了白天亏欠的三炷香,完事后,她才来到赵容疏的身边。

    赵容疏半抬起头,气虚地说道:“你不该来这儿的。”

    祝千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但我一直守在门外。”

    祝千龄见赵容疏不说话,又苦笑着说道:“高元奇白日里来过了。听说前两天他吵着要去青州,高夫人不让,把他揍了一顿关在府里,今日进宫才见他出府了一趟。”

    赵容疏沉默着,看样子疲惫极了。祝千龄失落地摇了摇头。

    突然,赵容疏问道:“千龄,李夫人走的那一夜,你害怕吗?”李夫人当然指的是祝千龄的生母。

    “怕啊,怕得都想跟母亲一块儿去了。”祝千龄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可不跟你一样像只闷葫芦,我一直在跟母亲说话,我哀求她不要离开我,求她回来。”

    “有用吗?”赵容疏抬起头问道。

    “没用。”祝千龄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母亲是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里。府里一面悲痛落魄,一面欢天喜地。我父亲的妾室诞下一名男婴,了他夙愿。那一晚我感觉这世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那个瞬间突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赵容疏喉头一滚,忍下哽咽声,静静地听祝千龄诉说着往事。

    “到底是谁杀了我母亲,我说不清楚,至今也不清楚。也许是父亲,也许是曹姨娘,也许是我。”祝千龄眼眶里泛着泪花。

    “母后被谁杀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自己选择这个结局的。”赵容疏开口说道。

    祝千龄有些诧异,满脸疑惑。赵容疏这时才抬头与祝千龄相望,透过眼神的绝望和无措,祝千龄一震,赵容疏自愧地移开目光,怏怏地说道:“因为是我,我就会这么做。”

    “众人都说太子像母后,温柔敦厚;而我像父皇,凉薄寡情。他们都看错了,我像母后,我仿佛天生就与母后性情相同,她所做的事情,我都理解,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做。就因为太明白了,我几乎抽空了力气,激愤却又无力地看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

    祝千龄咂舌,问道:“皇后娘娘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保全太子、替父皇给征讨她的臣子让步。”

    祝千龄黯然垂下脑袋,不是赵容疏其身,又谈什么感同身受呢?

    赵容疏忍不住,还是淌下一滴泪,这一滴泪瞬间引发赵容疏更多情绪,哽咽声越来越重,赵容疏恨极了自己,双手掩住面容。

    而这时,赵容疏被拢进一个略显娇小的怀抱。祝千龄从前抱住了赵容疏,十指抠住了赵容疏的背部,将脸颊紧紧贴住了赵容疏的头顶。

    赵容疏先是惊慌失措,后是心不安理不得地接受祝千龄的暖意。祝千龄的怀抱太吸引他了,他不由得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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