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夜半时起了雨,雨滴被风斜斜吹落在窗上,但落地窗隔音极好,室内一片寂静。乐唐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盯着玻璃窗上歪歪扭扭滑落的水滴,回忆了半个晚上,都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捡到过无主的花。

    倒是亓澈只说了一半的话,在她脑袋里转啊转,科学和玄学,自己眼花和别人眼花的纷争,转到天明。

    第二天大雨未歇,没睡好导致迟到了的乐唐,在花店里没有看到亓澈,他不知去了哪里。

    长桌上的玻璃花瓶还在原处,但里面空空如也,像是什么都没存在过,乐唐捧着花瓶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什么痕迹都没找到。

    亓澈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乐唐盯着花瓶发呆,花瓶被她托举在眼前,好像要从空气里看出一朵花来。

    “你去哪儿了?”

    乐唐随口问 ,算是打招呼。外面还在下雨,亓澈身上有雨水淋湿的痕迹。

    亓澈没回答,走近她,隔着花瓶的透明玻璃与她对视。

    光线发生了折射,她的眉眼笼着一层深浅不一的光,有锋利又柔软的晕影,如同一场模糊梦境里的幻像。

    “不见了。”她说话细声细语,声音很轻。

    在对视之中,亓澈先移开了目光,他笑着问:“还在研究吗?”

    乐唐将空瓶子展示给亓澈看,“你还能看到它吗?”

    “……不能。”亓澈诚恳回答,他这会儿确实看不见瓶子里有什么花。

    “难道是眼花了?不对啊,明明昨天真的有看到的?”她随即想到客人们都看不见的情况,又问:“它是真花吗?难道昨天的两个人眼花了么······”她的问题太多。

    外出衣物上沾了雨汽,亓澈无法忍受这粘湿的触感,他没有过多停留,与乐唐打过招呼后,就冲去楼上换了身干净衣服。

    直到他悠悠然走下楼梯,乐唐仍在绞尽脑汁思索答案。

    “那到底为什么现在看不见了呢?”乐唐还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拿走了。”亓澈换好了衣服,大剌剌坐到她边上,看不下去乐唐拧眉发愁的模样,他终于轻飘飘地开口。

    “什么?”乐唐果然跳起来,没什么研究价值的玻璃花瓶被她放回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什么时候拿走啦,怎么现在才说,我还以为它看不见了呢!”

    亓澈坦然:“你也没问我呀。”

    “……”好吧,她确实没问。

    亓澈歪头,无奈地看她,笑里有些古怪。

    “你......还没有猜到吗?”他问。

    亓澈的声音像带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他的手放在桌上,指节若有若无地敲在桌面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嗒、嗒的声音。

    他的反问使乐唐僵硬地怔愣在原地。

    在这时候的亓澈身上,浮现出一种一切尽然在握,却又漫不经心地掌控感,令她感到陌生和不安。她应该猜到的,早应该猜到的,哪里有什么量子玫瑰,她胡言乱语,只是想要将那个不可置信的猜想刻意忽略。

    但其实事实,如此清晰可见。

    亓澈勾了勾唇角,他抬动手指——落在桌面。“啪”的一声,室内的灯光全部熄灭。

    屋外天色阴沉,雨雾浸透庭院,在一片昏昧之中,乐唐看见满室的花色都褪去了。

    “今晨,我去送了花。”亓澈的声音响起来,慢条斯理地,他揭开所谓怪异现象的答案,“就是那个玻璃瓶里曾出现过的花,银莲花。”

    在桌上那只透明玻璃花瓶中,有微弱的光亮显露出来,光点漂浮着,像是凭空从黑暗中坠落的细碎星屑。

    “你看,它就是这样出现的。”

    在那个普通的、毫无特色的玻璃瓶里,黑暗在里面淤积着,漂浮的光点凝聚在一起,自黑暗中缓慢生长出一朵花。

    先是笔挺的枝干、向上生长的细长叶片,椭圆形的花托,最后是大片的开成喇叭形状的花瓣。

    “这是一朵人们看不见的花,只有如你所说的你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会收到它,但是……”亓澈轻笑一声,“它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运。”

    那是一朵白色的百合花,它灿烂地盛放着,六片花瓣弯曲的弧度像是经过刻意矫正,所有的颜色都纯粹无瑕。在阴沉的昏暗里,它周身笼罩着温暖柔和的光晕,那朵花是唯一的亮色。

    “乐唐。”他喊乐唐的名字,“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雨声骤然变大,嘈杂而哗然地响在耳畔。乐唐被蛊惑般向那朵白色百合花伸出手。

    如预料一般的,她的手指毫无障碍地穿过那只花束,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

    “那这朵花……它是什么呢?”她恍惚地问。

    亓澈伸出手去,手指在花茎旁边停住,光晕染上他的指尖。

    “或许,是死亡。”

    他指尖合拢,百合花的花瓣晃了晃,浮动的光晕抖落了,花枝被他捏在他手里,如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雨水的潮气从大开的门框争先恐后地涌入进来,乐唐的呼吸变得厚重,肺里全是漫涨的湿意。

    她抬眼去看亓澈。她与亓澈之间隔着长桌,长桌像是一道黑色的河流。

    他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棱角也变得生冷,眉峰山水泼墨,山巅好似矗立着毫不动摇的雪。冷漠地旁观她戳破一切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乐唐的手指蜷缩起来,她一时的胡言乱语,却意外接近真相,而真相虽令人震惊,却未能使她害怕。

    那些明明毫无逻辑可查的不合理之处,漏洞百出的邀请与对话,她全然接受,不做深究。一条河突然出现,横亘在她眼前,周遭一片大雾,但在潜意识里,她是不是已经猜到那条河会流去的方向?

    难以遏制的好奇心使她来到此刻,但河流不知来处,触碰到的时候才发现,河水是冰凉的。

    她踌躇着,字词在唇间打圈。

    “欸——”动作却先一步做出,她俯身伸长手臂,想都没想就一把抓住亓澈握花的右手。

    果然是冰的。或许是滂沱雨痕的残留,触手之间,她的掌心一片凉意。

    拖曳了许久也没想好的句子,从口中吐出,颠倒混乱,磕磕绊绊:“欸,我好像真的,是完全碰不到吗?为什么呢?那我,拉着你的手的话,这样呢,能碰到这朵花吗?”

    亓澈垂眸看她。

    ……这几乎是她所能做的,缓和这沉寂氛围和转移话题的所有方式了。

    僵持了数秒,乐唐讪讪地松开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亓澈宣布判决:“碰不到的。”

    话音刚落,室内的灯光重新亮起来。满室花木馨香,借由雨汽变得更加浓郁。

    “你会走吗?”亓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走?为什么要走?”乐唐还没反应过来。

    亓澈随手将百合花丢回花瓶,他轻松熟练地盘腿坐在桌面上,姿态散漫,和刚刚暗色里的他判若两人。

    亓澈眉欢眼笑:“我就知道,你答应过至少这一个月会陪着我的,而且我们还签了合同呢,乐唐是最守信的人了。”

    “啊是是是,没办法,谁让我签了字呢。”乐唐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二十岁的男孩子冷酷起来挺有压迫感的。果然还是现在阳光开朗的亓澈更令人喜欢,乐唐决定不能告诉他那张合同没实际意义,“我当然很遵守诺言啦。”

    “就算见到奇怪的花、特殊的人、恐怖的东西......也都不会走么?”亓澈目光灼灼,等她回答。

    乐唐有些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机械摇头:“不......不会。”

    得到自己的想要的回答,亓澈笑得更加开心。

    “哎呀,真遗憾,今天这么大雨,姐姐送不了花了呢。那我们——做些什么好呢?”语气中却听不出一点遗憾的意味。

    “是啊,做些什么好呢?”在坑底躺平的乐唐心不在焉地附和,她将那瓶百合花拉到眼前,手指在花瓣里毫无阻碍地划来划去,她现在甚至觉得,未来发生再奇怪的事情,都能够接受良好了。

    不过这个开关灯的特异功能,还挺好用的,要是她也会都话,以后在床上躺着就能关灯了。不过这属于是灵力还是仙力呢?

    她漫漫思索着,这古怪的花是如何生长出来的呢?他送花给了命中注定的谁?亓澈所说的死亡究竟是什么含义呢?

    她望向亓澈,他淋过雨,额前发丝毛茸茸垂落下来,隐隐约约遮住眉峰,她又想,亓澈是......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但她不会走的。

    亓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券,一看就是早准备好了的。他扬了扬纸券:“那乐唐,不如我们一起去看舞台剧吧。”

    乐唐幽幽叹气,她已经几乎能够习惯亓澈不着调的行事作风。把所有浮动的心绪遏止,她抬起下巴。

    .....然后冷酷无情地将把桌面当作凳子、在上面坐着摇头晃脑的亓澈赶了下来。

    要过来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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