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从地道最深处走到外面花费了不少时间。
莉莉丝原以为到了地上便能同阿贾克斯分道扬镳了，不料这小子竟固执地跟了她一路。
若换做一般人，高低得跟少年掰扯两句。
莉莉丝却偏不。
她对身畔的脚步声充耳不闻，对少年不时越过水平线刷存在感的行为视若无睹。直到借夜色出了城，她走入一户隐蔽的棚户居，牵起一匹乌黑的骏马。
莉莉丝轻抚马儿的鬃毛，似笑非笑地瞅住阿贾克斯。
“刚刚偷听了那么久，你应该已经猜到我要去哪里了。怎么，还要继续跟着？”
将先前在地牢内听到的谈话与脚下这条通往至冬西南的官道相结合，莉莉丝可能要去的地方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加里宁格勒港。
以护送伊戈尔家人偷渡的方式支付那笔价值二十万摩拉的账单，这显然是一桩亏本买卖，也是真正令阿贾克斯不解的地方。
对于阿贾克斯的疑惑，莉莉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骑士莉莉丝有债必偿，既然我欠过人家的，那就得认。”
她像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被锋利的月色剖开，在阿贾克斯眼中现出了不同的切面。
只是她呈现出来的特质未免太过矛盾，不同的人格叠加反复，令人无法看穿她的真实。
“或许，您倒也不必非得用上‘还债’这样冷冰冰的字眼？”
“不然呢？”
“说不定，骑士莉莉丝要比自己想象得更有人情味。”
说这话时，阿贾克斯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莉莉丝面前不设防地笑，眸子弯弯，唇边陷下一个小巧的梨涡，看起来像一只狡黠活泼的小狐狸。
莉莉丝愣了愣。
过了许久，她的面上虽没什么表情，透彻的眼底却缓缓浮现出些许笑意。
她轻轻摇头：“你错了，还不清的账才是人情。”
阿贾克斯噎住了。
他心想，这位骑士大人的脑回路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莉莉丝似乎并不打算赶阿贾克斯回去，甚至还牵来了另一匹白马。
莉莉丝：“会骑吗？”
“当然。”阿贾克斯应得很快。
于是莉莉丝向他递出缰绳，自己则利落地翻身上马。从至冬城前往加里宁格勒满打满算需要两个钟头，她必须抓紧时间。
阿贾克斯很快策马追了上来。
夜风将耳膜鼓胀，马蹄声飒沓。前方那道白色身影沉默且孤寂，几乎将与雪光月色融为一体。
阿贾克斯终于忍不住将那个盘桓于心的问题问出了口。
他拔高声，清亮的声线如箭矢穿透寂色：“长官，要是我刚刚没拦住您，您真的会把犯人放走吗？”
“会。”
只不过地道的通路早已有至冬宫重兵把守，伊戈尔是逃不掉的。
与死亡本身相比，希望的湮灭往往才最令人绝望。
“——什么？”莉莉丝的声音太轻了，阿贾克斯完全听不见。
但她并没有重复一遍的打算。
-
抵达加里宁格勒港口时，码头边刚好泊了一排亟待起航的轮船。
受地脉影响，这里是至冬国唯一的不冻港。每年一入冬，加里宁格勒港口的码头永远船满为患，所以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
与莉莉丝一同拴好马，阿贾克斯本以为他们要直接去管辖室，不料莉莉丝却带他去了存放集装箱的区域。
莉莉丝带着阿贾克斯在狭窄的过道间漫无目的地穿行了一阵，终于是败给了堆积如山的货品量。
莉莉丝朝他伸出手：“把你的神之眼借我一下。”
阿贾克斯茫然地眨眨眼，正想依言照做，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的神之眼是嵌在皮带上的。
莉莉丝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却故意不点明，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瞅住他问：“怎么，不愿意么？”
“……不是。”
少年深吸口气，挣扎了好半天，颇为艰难地憋出一句：“那您先把脸转过去。”
莉莉丝：“为什么？”
阿贾克斯：“……”
直到看见笑意从她的唇边星星点点地蔓延开，阿贾克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撇过头，藏起不受控地飞起红晕的脸颊，闷闷地咕哝了声什么。
少年声音很轻，莉莉丝微动的耳朵尖却昭示了她已经听清的事实。
他在说：“能不能有点长官的样子。”
于是莉莉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直截了当地甩出两个字：
“不能。”
-
谢天谢地的是，莉莉丝很快便被隔壁过道杂沓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
她收起调戏阿贾克斯的兴致，借着一阵平地卷起的飓风飞入半空，稳稳落在了十来米高的集装箱顶。
阿贾克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莉莉丝顺手给拎了上去。
向下看去，面对着他们的是一排黑黢黢的枪口与一众身着愚人众制服的士兵。而在看清莉莉丝的面容后，那些士兵登时手忙脚乱地将武器收了回去。
“十分抱歉，骑士大人，我们刚刚没看清是您来了。”
“没事。”
莉莉丝不甚在意地抬抬手，甚至还冲他们轻快地“嗨”了一声。这是她在蒙德学来的打招呼的方式，意在快速与人拉近距离，可惜士兵们实在不敢承这份情。
莉莉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都这个点了，你们聚在这儿忙什么呢？”
士兵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谁都不敢贸然应上这位长官的问询。
莉莉丝：“哦，看来是不能告知于我的秘密行动？”
“这……”
其中一个火铳游击兵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风拳前锋手重重肘击了一下，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想说的话也憋回了肚子里。
莉莉丝挑了下眉，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冲他们晃了晃。
“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
只消一眼，阿贾克斯便认出那是至冬国特产的锡比拉矿石。
在他的出生地海屑镇附近，便有一座锡比拉矿洞。听闻因产量有限，供不应求，国家早在十年前便禁止了锡比拉石的对外出口。
这本不应是出现在码头的东西。
见如此，沉默的风拳手也只得如实答道：“我们在调查一起锡比拉石走私案。”
莉莉丝将脚踩在集装箱边缘，换了个更为闲适的坐姿。她点点头：“是博士让你们来的？”
“不，是公鸡大人。”
莉莉丝又挑了挑眉，她起兴致时总会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只意味不明地“哦”一声，尾音上扬。
“那你们继续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莉莉丝便冲阿贾克斯投了个暗示的眼神，从集装箱顶一跃而下，落回与士兵们相邻的过道上。
阿贾克斯快步追上那道纤长的身影，待到走出一段可以说悄悄话的距离，他正欲开口，莉莉丝轻渺的声音却先一步从前方传来：
“刚刚之所以问你借神之眼，是因为只要使用合理的方法，锡比拉石就可以与神之眼产生共鸣。”
阿贾克斯点点头，令他疑惑的点却不仅于此。
他于是问：“没记错的话，若是能在愚人众上升到一定军衔，上面也会给士兵配备类似神之眼的装置吧？”
“你是指邪眼？”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莉莉丝轻笑一声，斜乜他一眼：“怎么？你也想要？”
“既然是能让人变强的工具，我没有理由拒绝。”
阿贾克斯的回答不留心眼，这份可贵的诚实却令莉莉丝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她淡淡地开口：“刚刚提到的锡比拉石，是生产邪眼的必要成分之一，但邪眼却无法与锡比拉石产生共鸣。”
阿贾克斯一晃神，便猝不及防对上了莉莉丝亮得骇人的眼。
她平静地说道：“就算如何造作粉饰，假的也成不了真。毕竟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只鹅。”
尽管如此，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莉莉丝并没指望阿贾克斯能听进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
-
走回码头的时候，夜色又更深了一些。
月影如刀锋，在天海相交处劈开锐利的冷光。引航的灯塔却是温柔的，在海浪起伏间指引着汽笛的悠悠回响。
一队牵着军犬的港口安检员正在逐个检查靠岸的船只，这本应是港口的惯常景象，却因人员数量的众多和几名港务官的介入显得不平常了起来。
“啧，我就知道会这样。”莉莉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郁。
港口警备的异常森严是否存在走私案之外的因素，目前尚未可知。
毕竟以愚人众的情报网，顺着伊戈尔的线索追查到这处码头不过轻而易举。
阿贾克斯用手在眉心搭起凉棚，虚眼眺望远方：“您知道岸边的哪艘是偷渡船么？”
“嗯，靠在六号航道的就是。”
“……我怎么不记得犯人透露过这个信息？”阿贾克斯反应很快，“莫非他偷偷给您打过什么秘密暗号？”
莉莉丝：“我瞎猜的。”
阿贾克斯无语了半秒。
尽管如此，莉莉丝刚刚正经的语气却不似作伪，阿贾克斯便选择性无视了她间歇性的没正经，放下凉棚，伸手往码头边一指：
“我刚刚数了数，加起来一共二十二人，还有四条狗。真正能打的应该只有六七个，算上狗的话，也就十来个出头。”
莉莉丝“哦”了一声，又发现哪里不对：“打？”
“对啊。”
莉莉丝：“啊？”
阿贾克斯：“这种程度的喽啰用不着您出手，给我一分钟就够了，很快的。”
莉莉丝：“……”
莉莉丝总算意识到，这小子“好斗分子”的称号果真所言非虚。
他在征兵团的光荣事迹暂且不论，光是来自新兵教官的控诉信都快在莉莉丝的办公桌上攒起半尺高了。
眼见阿贾克斯真要跃跃欲试地冲上去，莉莉丝果断扯住他的衣领：“……你给我回来。”
“？”
好容易被“有架打”这一事实给燃起的斗志瞬间给一盆凉水泼了回去，阿贾克斯在扫兴之余又不免有些茫然。
莉莉丝语重心长地说道：“要做个体面人，能用动口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动手。”
阿贾克斯：“……那您打算怎么办？”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交涉。”
-
三分钟后。
“原来如此，骑士大人您的意思是，这艘船里是您最近捣鼓的期货，因为要靠信息差赚钱，所以希望我们不要向上级汇报——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在听完莉莉丝道貌岸然的理由之后，负责交接的港务官梗着脖子，又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几遍。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把头一点，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也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可以把潘塔罗涅老爷最近看好的几个投资方向透漏给你。”
港务官：“！！！”
港务官：“此话当真？！”
阿贾克斯先前还因紧张而略微失序的心跳已然趋于平静。
对于那位迫不及待要去奔赴人生巅峰的港务官，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同情。
事实证明，能在至冬公务员编制里混出个一官半职的都不会跟愚人众执行官对着干，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刻意跟钱过不去。
阿贾克斯望着那位港务官小跑向同事的背影，压低声冲身边的莉莉丝问：
“您刚刚跟他说上半年记得投资棉花和橡胶，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莉莉丝有些怪异地瞅住他，“你还当真了？”
果然。
“……您还真擅长满嘴跑火车。”阿贾克斯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憋出这句话。
远远地，港务官冲莉莉丝比出个搞定的手势，又掏出枚摩拉晃了晃，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而莉莉丝也笑容满面地冲他挥了下手。
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被这样顺利解决了。
——霎时间，一声犬吠划破了宁静的潮声。
另一队巡逻人马从莉莉丝身后的方向渐行渐近，根据他们身上所着的制服判断，他们并不隶属于港务司，而是愚人众。
待那队人走到莉莉丝跟前时，犬吠声忽然密集嘹亮了起来。
那几只被改造过的机械犬绕着莉莉丝的脚边转了几圈，随即调头奔向六号航道的方向。
领队人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先毕恭毕敬地冲莉莉丝行了军礼，而后转头向士兵们命令道——
“都跟我去船上搜。”
尽管莉莉丝面上依旧平静，距离她咫尺之近的阿贾克斯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变得相当僵硬了。
对阿贾克斯投来的征询般的目光，莉莉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其他通过安检的船只都已陆续起航，唯有那艘莉莉丝为之奔赴而来的轮船，仍起起伏伏地漂在海面上。
一刻钟后，那队进船搜查的士兵陆续走了出来，每人都拎着一对手铐，被手铐锁着的，则是一个个高大剽悍的船员。
没有老弱妇孺。
这证明，“老婆和亲信在偷渡船上”这一信息并不属实。
走在队伍最末的，是刚刚发号施令的领队人。他的手里没有手铐，而是一只巨大的木头箱子。
莉莉丝走上前去，虚握在身侧的右手蓄起飘渺的寒霜。霜气缭绕凝结，形成一把银白色的巨剑。
她像是感受不到重量似的，将巨剑高高举起，又劈斩而下——
看着迎面而来的剑锋，领队人吓得面色苍白，双手一颤。
于是，被劈成两半的木箱坠落在地，内里装着的东西也稀里哗啦地散落开去。
——那是一地晶莹剔透的锡比拉矿石。
大脑运转的速度已然跟不上眼前的变故，阿贾克斯一个愣怔的功夫，忽听身边的莉莉丝放声大笑起来。
她的笑音活泼泼地飘散开去，但她的眼底却是寒霜一片，肃杀而阴冷。
过了半晌，她止住笑，淡淡地甩出一句：
“很好，看来我这回被伊戈尔摆了一道。”
莉莉丝原以为到了地上便能同阿贾克斯分道扬镳了，不料这小子竟固执地跟了她一路。
若换做一般人，高低得跟少年掰扯两句。
莉莉丝却偏不。
她对身畔的脚步声充耳不闻，对少年不时越过水平线刷存在感的行为视若无睹。直到借夜色出了城，她走入一户隐蔽的棚户居，牵起一匹乌黑的骏马。
莉莉丝轻抚马儿的鬃毛，似笑非笑地瞅住阿贾克斯。
“刚刚偷听了那么久，你应该已经猜到我要去哪里了。怎么，还要继续跟着？”
将先前在地牢内听到的谈话与脚下这条通往至冬西南的官道相结合，莉莉丝可能要去的地方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加里宁格勒港。
以护送伊戈尔家人偷渡的方式支付那笔价值二十万摩拉的账单，这显然是一桩亏本买卖，也是真正令阿贾克斯不解的地方。
对于阿贾克斯的疑惑，莉莉丝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骑士莉莉丝有债必偿，既然我欠过人家的，那就得认。”
她像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被锋利的月色剖开，在阿贾克斯眼中现出了不同的切面。
只是她呈现出来的特质未免太过矛盾，不同的人格叠加反复，令人无法看穿她的真实。
“或许，您倒也不必非得用上‘还债’这样冷冰冰的字眼？”
“不然呢？”
“说不定，骑士莉莉丝要比自己想象得更有人情味。”
说这话时，阿贾克斯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莉莉丝面前不设防地笑，眸子弯弯，唇边陷下一个小巧的梨涡，看起来像一只狡黠活泼的小狐狸。
莉莉丝愣了愣。
过了许久，她的面上虽没什么表情，透彻的眼底却缓缓浮现出些许笑意。
她轻轻摇头：“你错了，还不清的账才是人情。”
阿贾克斯噎住了。
他心想，这位骑士大人的脑回路还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莉莉丝似乎并不打算赶阿贾克斯回去，甚至还牵来了另一匹白马。
莉莉丝：“会骑吗？”
“当然。”阿贾克斯应得很快。
于是莉莉丝向他递出缰绳，自己则利落地翻身上马。从至冬城前往加里宁格勒满打满算需要两个钟头，她必须抓紧时间。
阿贾克斯很快策马追了上来。
夜风将耳膜鼓胀，马蹄声飒沓。前方那道白色身影沉默且孤寂，几乎将与雪光月色融为一体。
阿贾克斯终于忍不住将那个盘桓于心的问题问出了口。
他拔高声，清亮的声线如箭矢穿透寂色：“长官，要是我刚刚没拦住您，您真的会把犯人放走吗？”
“会。”
只不过地道的通路早已有至冬宫重兵把守，伊戈尔是逃不掉的。
与死亡本身相比，希望的湮灭往往才最令人绝望。
“——什么？”莉莉丝的声音太轻了，阿贾克斯完全听不见。
但她并没有重复一遍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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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加里宁格勒港口时，码头边刚好泊了一排亟待起航的轮船。
受地脉影响，这里是至冬国唯一的不冻港。每年一入冬，加里宁格勒港口的码头永远船满为患，所以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
与莉莉丝一同拴好马，阿贾克斯本以为他们要直接去管辖室，不料莉莉丝却带他去了存放集装箱的区域。
莉莉丝带着阿贾克斯在狭窄的过道间漫无目的地穿行了一阵，终于是败给了堆积如山的货品量。
莉莉丝朝他伸出手：“把你的神之眼借我一下。”
阿贾克斯茫然地眨眨眼，正想依言照做，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的神之眼是嵌在皮带上的。
莉莉丝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却故意不点明，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瞅住他问：“怎么，不愿意么？”
“……不是。”
少年深吸口气，挣扎了好半天，颇为艰难地憋出一句：“那您先把脸转过去。”
莉莉丝：“为什么？”
阿贾克斯：“……”
直到看见笑意从她的唇边星星点点地蔓延开，阿贾克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撇过头，藏起不受控地飞起红晕的脸颊，闷闷地咕哝了声什么。
少年声音很轻，莉莉丝微动的耳朵尖却昭示了她已经听清的事实。
他在说：“能不能有点长官的样子。”
于是莉莉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直截了当地甩出两个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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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的是，莉莉丝很快便被隔壁过道杂沓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
她收起调戏阿贾克斯的兴致，借着一阵平地卷起的飓风飞入半空，稳稳落在了十来米高的集装箱顶。
阿贾克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莉莉丝顺手给拎了上去。
向下看去，面对着他们的是一排黑黢黢的枪口与一众身着愚人众制服的士兵。而在看清莉莉丝的面容后，那些士兵登时手忙脚乱地将武器收了回去。
“十分抱歉，骑士大人，我们刚刚没看清是您来了。”
“没事。”
莉莉丝不甚在意地抬抬手，甚至还冲他们轻快地“嗨”了一声。这是她在蒙德学来的打招呼的方式，意在快速与人拉近距离，可惜士兵们实在不敢承这份情。
莉莉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都这个点了，你们聚在这儿忙什么呢？”
士兵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谁都不敢贸然应上这位长官的问询。
莉莉丝：“哦，看来是不能告知于我的秘密行动？”
“这……”
其中一个火铳游击兵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风拳前锋手重重肘击了一下，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想说的话也憋回了肚子里。
莉莉丝挑了下眉，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冲他们晃了晃。
“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
只消一眼，阿贾克斯便认出那是至冬国特产的锡比拉矿石。
在他的出生地海屑镇附近，便有一座锡比拉矿洞。听闻因产量有限，供不应求，国家早在十年前便禁止了锡比拉石的对外出口。
这本不应是出现在码头的东西。
见如此，沉默的风拳手也只得如实答道：“我们在调查一起锡比拉石走私案。”
莉莉丝将脚踩在集装箱边缘，换了个更为闲适的坐姿。她点点头：“是博士让你们来的？”
“不，是公鸡大人。”
莉莉丝又挑了挑眉，她起兴致时总会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只意味不明地“哦”一声，尾音上扬。
“那你们继续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莉莉丝便冲阿贾克斯投了个暗示的眼神，从集装箱顶一跃而下，落回与士兵们相邻的过道上。
阿贾克斯快步追上那道纤长的身影，待到走出一段可以说悄悄话的距离，他正欲开口，莉莉丝轻渺的声音却先一步从前方传来：
“刚刚之所以问你借神之眼，是因为只要使用合理的方法，锡比拉石就可以与神之眼产生共鸣。”
阿贾克斯点点头，令他疑惑的点却不仅于此。
他于是问：“没记错的话，若是能在愚人众上升到一定军衔，上面也会给士兵配备类似神之眼的装置吧？”
“你是指邪眼？”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莉莉丝轻笑一声，斜乜他一眼：“怎么？你也想要？”
“既然是能让人变强的工具，我没有理由拒绝。”
阿贾克斯的回答不留心眼，这份可贵的诚实却令莉莉丝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她淡淡地开口：“刚刚提到的锡比拉石，是生产邪眼的必要成分之一，但邪眼却无法与锡比拉石产生共鸣。”
阿贾克斯一晃神，便猝不及防对上了莉莉丝亮得骇人的眼。
她平静地说道：“就算如何造作粉饰，假的也成不了真。毕竟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只鹅。”
尽管如此，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莉莉丝并没指望阿贾克斯能听进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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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码头的时候，夜色又更深了一些。
月影如刀锋，在天海相交处劈开锐利的冷光。引航的灯塔却是温柔的，在海浪起伏间指引着汽笛的悠悠回响。
一队牵着军犬的港口安检员正在逐个检查靠岸的船只，这本应是港口的惯常景象，却因人员数量的众多和几名港务官的介入显得不平常了起来。
“啧，我就知道会这样。”莉莉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郁。
港口警备的异常森严是否存在走私案之外的因素，目前尚未可知。
毕竟以愚人众的情报网，顺着伊戈尔的线索追查到这处码头不过轻而易举。
阿贾克斯用手在眉心搭起凉棚，虚眼眺望远方：“您知道岸边的哪艘是偷渡船么？”
“嗯，靠在六号航道的就是。”
“……我怎么不记得犯人透露过这个信息？”阿贾克斯反应很快，“莫非他偷偷给您打过什么秘密暗号？”
莉莉丝：“我瞎猜的。”
阿贾克斯无语了半秒。
尽管如此，莉莉丝刚刚正经的语气却不似作伪，阿贾克斯便选择性无视了她间歇性的没正经，放下凉棚，伸手往码头边一指：
“我刚刚数了数，加起来一共二十二人，还有四条狗。真正能打的应该只有六七个，算上狗的话，也就十来个出头。”
莉莉丝“哦”了一声，又发现哪里不对：“打？”
“对啊。”
莉莉丝：“啊？”
阿贾克斯：“这种程度的喽啰用不着您出手，给我一分钟就够了，很快的。”
莉莉丝：“……”
莉莉丝总算意识到，这小子“好斗分子”的称号果真所言非虚。
他在征兵团的光荣事迹暂且不论，光是来自新兵教官的控诉信都快在莉莉丝的办公桌上攒起半尺高了。
眼见阿贾克斯真要跃跃欲试地冲上去，莉莉丝果断扯住他的衣领：“……你给我回来。”
“？”
好容易被“有架打”这一事实给燃起的斗志瞬间给一盆凉水泼了回去，阿贾克斯在扫兴之余又不免有些茫然。
莉莉丝语重心长地说道：“要做个体面人，能用动口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动手。”
阿贾克斯：“……那您打算怎么办？”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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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
“原来如此，骑士大人您的意思是，这艘船里是您最近捣鼓的期货，因为要靠信息差赚钱，所以希望我们不要向上级汇报——我应该没理解错吧？”
在听完莉莉丝道貌岸然的理由之后，负责交接的港务官梗着脖子，又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几遍。
莉莉丝面无表情地把头一点，而后话锋一转：“不过也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可以把潘塔罗涅老爷最近看好的几个投资方向透漏给你。”
港务官：“！！！”
港务官：“此话当真？！”
阿贾克斯先前还因紧张而略微失序的心跳已然趋于平静。
对于那位迫不及待要去奔赴人生巅峰的港务官，他的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同情。
事实证明，能在至冬公务员编制里混出个一官半职的都不会跟愚人众执行官对着干，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刻意跟钱过不去。
阿贾克斯望着那位港务官小跑向同事的背影，压低声冲身边的莉莉丝问：
“您刚刚跟他说上半年记得投资棉花和橡胶，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莉莉丝有些怪异地瞅住他，“你还当真了？”
果然。
“……您还真擅长满嘴跑火车。”阿贾克斯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憋出这句话。
远远地，港务官冲莉莉丝比出个搞定的手势，又掏出枚摩拉晃了晃，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而莉莉丝也笑容满面地冲他挥了下手。
本以为这件事就要被这样顺利解决了。
——霎时间，一声犬吠划破了宁静的潮声。
另一队巡逻人马从莉莉丝身后的方向渐行渐近，根据他们身上所着的制服判断，他们并不隶属于港务司，而是愚人众。
待那队人走到莉莉丝跟前时，犬吠声忽然密集嘹亮了起来。
那几只被改造过的机械犬绕着莉莉丝的脚边转了几圈，随即调头奔向六号航道的方向。
领队人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先毕恭毕敬地冲莉莉丝行了军礼，而后转头向士兵们命令道——
“都跟我去船上搜。”
尽管莉莉丝面上依旧平静，距离她咫尺之近的阿贾克斯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变得相当僵硬了。
对阿贾克斯投来的征询般的目光，莉莉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其他通过安检的船只都已陆续起航，唯有那艘莉莉丝为之奔赴而来的轮船，仍起起伏伏地漂在海面上。
一刻钟后，那队进船搜查的士兵陆续走了出来，每人都拎着一对手铐，被手铐锁着的，则是一个个高大剽悍的船员。
没有老弱妇孺。
这证明，“老婆和亲信在偷渡船上”这一信息并不属实。
走在队伍最末的，是刚刚发号施令的领队人。他的手里没有手铐，而是一只巨大的木头箱子。
莉莉丝走上前去，虚握在身侧的右手蓄起飘渺的寒霜。霜气缭绕凝结，形成一把银白色的巨剑。
她像是感受不到重量似的，将巨剑高高举起，又劈斩而下——
看着迎面而来的剑锋，领队人吓得面色苍白，双手一颤。
于是，被劈成两半的木箱坠落在地，内里装着的东西也稀里哗啦地散落开去。
——那是一地晶莹剔透的锡比拉矿石。
大脑运转的速度已然跟不上眼前的变故，阿贾克斯一个愣怔的功夫，忽听身边的莉莉丝放声大笑起来。
她的笑音活泼泼地飘散开去，但她的眼底却是寒霜一片，肃杀而阴冷。
过了半晌，她止住笑，淡淡地甩出一句：
“很好，看来我这回被伊戈尔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