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比两人都要大上几岁,汝阳是女孩还未有特别怪异之感,同为小郎君的黄焕抿了抿唇。

    汝阳的这个新侍卫和过往完全不同,黄焕从来没有遇到有侍卫以居高临下的方式来看他。

    小公主看到两人气氛僵硬,纠结了一刻,很快轻声道,“夜烛,黄焕是丞相府上的郎君,这里不需要你守着了。”

    夜烛仍旧立在原地,汝阳不知他在犯什么拗,再次催促道,“夜烛!”

    夜烛笑了,他绕过黄焕,附身凑近汝阳。

    汝阳第一反应是想跑,小公主下意识地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和别的男子靠得太近。

    夜烛却扯了扯她手。

    汝阳刚要挑起眉毛,斥责夜烛不守本份,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于她。

    可她在准备将自己被扯住的手收回时,猛的意识到夜烛一直抱着臂,和她保持适当距离,那么在她腕间扯着的是——

    黄焕看着汝阳和她的新侍卫在书室门口交谈,君子非礼勿听,两人有话要说他便一直在另一端等候。

    他本以为这个不守规矩的侍卫很快便会被汝阳处理完,不想,汝阳领着她的新侍卫与他说,“黄焕,我忽然想到一件紧急事,你且在书室里等我一刻,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汝阳捂着脸,匆匆带着夜烛去了侧殿。

    黄焕默默看着二人背影,“好。我等殿下。”

    汝阳进了侧殿,一脸菜色地开始解盘根错节的丝线。

    小公主绑线时就不是自己所绑,只得越解越乱,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还在不在一刻里头,抬头一看却见夜烛正抱着他那一端线出神。

    “夜烛!”汝阳气道。

    夜烛似乎才堪堪回神,“何事啊?”

    又反应过来汝阳拉他进侧殿所为何事,振袖道,“已经解完了?”

    汝阳气极,她本就委屈半天解不开黄焕还在外面等着,夜烛却还似没事人一般,若非从小的教养是有事宫人处理,她非要扑在夜烛身上给他锤出个好歹。

    她怒极反笑,学着夜烛方才牵着丝线出神的模样,阴阳道,“这样看着恐怕得等三百年后雪莲丝化了才能解开。”

    夜烛轻笑了下。

    汝阳思绪被打断了刻,她很少看见夜烛笑,更多的只是偶尔听到他的嗤笑声,等到看他时往往早就收回,若非是和他已经有些了解,很容易以为夜烛是什么不会笑的人。

    但汝阳很快继续绷着一张脸,冷道,“你说怎么办吧,再推迟一刻,本公主就罚你翻墙一回。”

    夜烛不明白翻墙算什么惩罚,不过他还是靠近研究汝阳解的线。

    不得不说,若在汝阳未动之前,夜烛还是有七分把握的,可在看了汝阳的成果……

    夜烛狐疑地看了汝阳一眼,这位祖宗莫不是以此来逃读书吧。

    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汝阳气得偷偷拽了夜烛一把碎发,扯得夜烛生疼,警告汝阳再扯自己就不解了。

    小公主气呼呼道,“本公主要被你气死了!本来今天听到黄焕要来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夜烛慢条斯理地解着线,悠悠道,“如若不是你那个相府伙伴不愿我一起进去,殿下早就能检查功课了呢。”

    汝阳更气,她现在知道了,夜烛话虽不多,说起来却能噎死人。

    汝阳不想和他说话了。

    夜烛盘腿坐在地上,想要乘胜追击问汝阳,黄焕就真的如此好?

    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些什么。

    夜烛啊夜烛,你应该和相府打好关系,为大哥为叶氏推入京城收买人心。

    两人俱是缄默,一个解线,一个看解线。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棱,照在二人身上,黄焕从门口走过,想敲门,却见汝阳安静地坐在里头,是他一直想要教她的沉静。

    黄焕想了想,离开了。

    原本说好的一刻钟,被汝阳和夜烛轮番解丝,硬生生拖成了几个时辰,中间汝阳看出了名堂,有何夜烛争论如何解才能保证下次系得更好,又被夜烛反驳下回还要在这侧殿里解上半天?

    等汝阳的小胳膊小腿因为久坐都开始酸痛,将解好的丝线交给宫女收到库房,兴高采烈准备去寻黄焕时,却被告知黄焕早就已经出宫回府了。

    气得汝阳关了门,不让宫人看见,好好的挠了夜烛一回。

    “我要罚你。”汝阳最后这么说。

    夜烛摸不着头脑,难道刚刚小公主丝毫不令人生痒的瞎挠不是罚。

    汝阳扬了扬下巴,“本公主要罚你翻墙。”

    夜烛实在不解,翻墙有什么难,若是汝阳高兴,他可以背着汝阳翻到墙檐上走个几遭,再安然无恙地跳下来。

    没想到,汝阳更高兴了,拍着手说,“就是这个。”

    夜烛一头雾水地在半夜被汝阳领到宫墙前。

    夜烛沉默了。

    纵使叶家意图谋反,纵使他潜伏汝阳身边借着侍卫身份给叶氏传递消息,也没有胆大到去翻外宫墙。

    夜烛沉声劝道,“殿下宫里的墙不好翻吗?”

    汝阳羞涩一笑,“本公主宫里的墙翻出去了也还在宫里,那多没意思。”

    夜烛长到十三岁,还没怕过什么,今天被小公主抵着腰推到巍峨宫墙前,他才知道自己对皇权还是有几分朴素的敬重。

    “真的要翻这个墙吗?”夜烛压下悲怆,极尽沉声道,“不翻行不行。”

    小公主声音清脆和果断,“不行噢。”

    夜烛闭了闭眼,蹲下身让汝阳趴到自己肩上,安慰自己道,大不了一上去就有弓箭手射箭,身后还有个挡背的。

    想到此,夜烛面色僵硬,又用手将汝阳护的更紧实了些。

    汝阳不知夜烛的纠结,推推他的剑,催促道,“这是最好翻的一处了,以前比你矮小的侍卫都能翻过去。”

    夜烛前脚才刚点上墙头,一听此话,微微愣住,疑惑道,“以前?”

    汝阳被忽如其来的腾空吓了一条,抱紧夜烛的脖子,幽怨道,“对呀,母后不喜我出宫找黄焕,宫墙守卫是皇兄管着,皇兄不介意,本公主自然一直来只能走宫墙过。”

    汝阳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皇后不同意太子同意的一件小事。

    夜烛抿着唇,闷声带着汝阳上了宫墙。

    然而,在上了宫墙后,夜烛才发现皇宫把守之疏漏。

    他试探性地问向汝阳,“殿下随意出入宫墙,一直没被发现吗?”

    夜烛自信自己翻墙远胜过汝阳的前几个侍卫,可即便是他自己,都不保证能完全不被发现,唯一的可能,只有宫墙把守一直如今日这般宽松。

    夜烛眸色微沉。

    汝阳对宫墙已经没什么兴趣,催着夜烛带她下去,趴着他耳边,理所应当道,“能被发现什么,本公主选的位置自然是安全的。”

    汝阳想了想,极轻极快速地炫耀道,“本公主若为皇子,皇兄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夜烛意外地回头看了眼汝阳,汝阳没想到这句自夸被他听了去,忙改口道,“言尽于此,言尽于此,满招损谦受益。”

    夜风呼啸,汝阳趴在夜烛肩头,脑海里除了是好欺负的皇兄,还有就是方才回头一瞥的夜烛。

    少年两颊瘦削,棱角分明,一看就是个如他自称的江湖侠客。

    只是唯独一双长睫,舒舒懒懒披在星眸上,平添了几分贵公子的味道。

    汝阳在夜烛背后待着舒服,等到夜烛翻到宫外落了地,想放她下来时,她紧了紧双臂,将自己挪到夜烛耳畔,软软地与他说,“别再将我放下了,你背我去相府后门吧。”

    汝阳以为这个向来话少事多的侍卫会拒绝,然而夜烛一声不吭,站起来继续背她了。

    小公主很满意,一路指挥着夜烛往哪儿走。

    偶尔几次,汝阳忙着指挥的手擦过夜烛耳畔,却发现夜烛耳垂、脖颈,一概烫得厉害。

    小公主在黄焕不在时,也会心疼心疼别人,她搂着夜烛道,“夜烛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背我累坏了,还是这秋初夜风冷,你受了风寒?”

    夜烛走快了几步,示意自己身体很好。

    汝阳熨帖地歪在夜烛颈间,想给他一点安慰,却只感觉夜烛整个人快烧着了。

    两人一路躲过宵禁巡防的庶士,终于到了相府后门。

    夜烛正想如出宫门一般将汝阳带过墙,却察觉到汝阳拍了拍他。

    夜烛:“怎么了?”

    汝阳怜惜道,“你自己找个地方先休息吧,本公主自己进去就好。”

    夜烛看了看相府后门的矮墙,几乎是自己稍微往上蹿蹿就能跨过,可是汝阳很快挣扎着要下来。

    夜烛小心翼翼地将汝阳放下,他不明白汝阳的大费周章,即便这是堵矮墙,也不是她自己能上去的,还是需要他在下帮忙扶着。

    汝阳终于攀到墙头,这才略含歉意道,“夜烛,黄焕可能不大想看到你。”

    夜烛:……

    他抬头看着坐在墙头的小公主,微妙道,“殿下回宫不准备靠我了吗?”

    小公主轻攥了下衣角,很快仰起面,理所当然道,“你会来接我的。”

    夜烛不吭声,汝阳笑了。

    只是大费周章出来一趟,夜烛自然不会闲着。

    宫城守卫、相府家私,无论哪一处,都让夜烛收获良多。

    不知不觉间,跟着汝阳出来一趟,夜烛自己的事竟也完成得不错。

    夜烛定时在后门矮墙逛上几遭,第一时间守到了出来的汝阳。

    八岁的汝阳短胳膊短腿,却难得地身法灵敏,从矮墙上跳下,即便没有夜烛接着,显然也可以很好的着地。

    汝阳面上看着不大高兴,估计是和黄焕闹了场。

    夜烛莫名心情愉悦,若是每日都这般,他倒是愿意天天将小公主背出来。

    次日晚膳后。

    汝阳早早梳洗完毕准备上榻,却发现夜烛在殿门外站着。

    汝阳对夜烛昨天的表现很满意,虽说与黄焕吵了一架,但与黄小老头吵架是乃家常便饭,她招招手,让人唤夜烛进来。

    夜烛进来了,看了眼小公主身上的中衣,又撇过眼。

    汝阳不解其意,盘问了好久他到底有什么难事自己可以帮忙,夜烛才在屏退宫人后,闷声道,“殿下今日不出宫?”

    夜烛看到小公主的眼睛有一瞬亮了起来,后悔自己是否要为了摸清宫门守卫而将汝阳送到黄焕身边。

    汝阳是绝无一日能想到,夜烛看着闷闷的,竟是这么一个能体察上请的侍卫,她赞赏地看了眼夜烛。

    昨日黄小老头说教她不该偷溜出宫,可她分明自有父皇所赐的武艺高绝侍卫,凭什么不让她来寻他,白日里黄焕又要进太学读书。

    她本来今日想晾一晾黄焕,可是夜烛主动提出送她去,那可是夜烛主动提出。

    汝阳自认为不能灭了属下的主动性,自是欣然应允。

    夜烛陪着汝阳去到了相府后门处。

    他在相府后门的矮墙一待待了五年,见着小公主上上下下,从最开始简单梳着两个小髻,到后来佩钗带环,每回出宫都要摘掉几样,方不会和他的头发缠到一起。

    五年里,夜烛对出宫的兴趣越来越低,宫门的职守、宵禁的布防、相府的邻里,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每日唯一有变化的,是丞相夫人与丞相的私房话,和汝阳的身量。

    夜烛又一次虚扶着汝阳翻进相府,计算过汝阳和昨日的变化,正准备假寐,里头传来意外声音——

    “夜烛,本公主的腿好似摔折了。”

    汝阳声音细细,不敢惊动相府中人。

    夜烛继续假寐,腿折了小公主必回抓住机会向黄焕哭诉,怎会唤他,他定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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