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昱下意识回头看向汝阳。

    若是寻常女子,千里迢迢寻靠蓝颜,却见蓝颜身边已有他人,定会绯红满面,羞辱满心,落荒而逃。可作为李欢城,前朝的汝阳公主,在新朝依旧如鱼得水的汝阳郡主,汝阳只是眯起了眸子,略微沉了沉脸色,很快扬起一个笑,“怎么不走了?阿兄。”

    蒋昱挑了下眉,失笑,是他低估了这位小公主。

    上山过程中,为了便于行动,汝阳将裙摆扎了起,这会儿接近山顶,汝阳重新将裙摆散开,藕粉色本就是最衬女子娇妍的颜色,在汝阳身上也不例外。

    只是除了娇妍,汝阳更穿出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肃,或者说,令人见之忍不住俯首称臣的气质。

    山风吹拂帷帽,隐隐似能见着少女容颜,这是煦瑶看见汝阳的第一想法。

    “殿下!”蒋昱朗声走上前,不着痕迹的别开了夜烛与煦瑶之间的距离,介绍道,“舍妹翊儿,不得已带于身边,多有叨扰。翊妹,来见过楚王殿下。”

    帷帽下的汝阳浅浅勾唇,站在蒋昱身侧,仿若真似一对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兄妹,汝阳福了福身,压着声道,“民女蒋翊,见过楚王殿下。”

    名义上的兄妹二人衣袍交错,夜烛已经放下刚才虚抬的手,目光幽深落在汝阳身上,有一瞬间,他眸底浮现了丝懊恼,很快又被掩藏下来,温声道,“你兄长为大周臣子,本王为大周亲王,都是为大周敬忠罢了,私下不必拘礼。”

    这位王爷平日里确实没什么架子,但此话一出,蒋昱心中还是略微震颤,默默打量夜烛,怀疑对方是否有所识破。

    “兄妹”二人对视了下,汝阳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当着熟悉至极的人却只用薄纱掩面,大胆至极的举动,汝阳是最为得心应手的。

    汝阳欠身,往蒋昱身后躲,仿若真似个略带羞涩的小家碧玉,声若蚊吟谢过夜烛。

    夜烛将二人间的小动作同样看到眼里,他背光而立,几月的戎旅生涯给他增添了几分血戾之色,致使他向下抿唇时显得刚毅莫测。

    煦瑶站在他旁边,弱柳扶风的姿容配上极好相处的笑,一刚一柔,乍一看,竟像是一对璧人。且煦瑶本就有意摆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温柔款款似是承接夜烛方才的话一般,向汝阳介绍安置事宜,说到动情处,伸手挽向汝阳,就要带汝阳前去营帐安置。

    汝阳心中不快到极点,抬手掐了蒋昱一把。

    蒋昱吃痛,当即一个激灵道,“舍妹怕生,多谢瑶姑娘好意,有在下陪同就足够。”

    煦瑶微微蹙眉,手僵在半空,幽怨之意溢于言表。

    “算了阿兄,瑶瑶姑娘也是好意……”汝阳突然改口道,一看煦瑶这做派,她便来上了劲,帷帽下汝阳双目狡黠,她常日里更多的虽是跋扈无理、要强至极,可真若说起长处,还是在韬光养晦的扮弱之道上。

    汝阳声音婉婉,几乎能掐出水般,道,“都是翊儿多事,攻打南越是军国大事,翊儿非要跟在阿兄身边已是诸多碍事,还左挑右拣,如今瑶姑娘这般救过楚王殿下的恩公好声接待,怎敢多加犹疑?阿兄,翊儿还是就此下山去吧。”

    少女的声音小意哀婉,不忍让人猜测帷帽后是怎样一张敏感易折的面容,她缓缓松开原本虚搭在蒋昱袖上的手,转身似要离去。

    “翊妹——”

    “蒋姑娘留步!”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汝阳身后响起。

    汝阳行动龟速,是给蒋昱留有唱红脸的时间,她感受到帷帽后头被扯了下,扬唇回过头,却是另一人。

    蒋昱确实准备唱红脸了,奈何有人先他一步,竟是直接上了手。

    场面一时安静。

    汝阳瞪视着还勾着帷帽白纱的指节,只是白纱之外只能察觉少女两肩微耸。

    夜烛似未所觉,修长的指节夹着白纱,偶有风来,白纱袭面,似在轻吻。

    煦瑶神色恍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局面,她也曾是三言两句引得他人为己驱使的厉害人物,今日竟是遇上了对手。

    蒋昱愣了几下,又饶有趣味欣赏这对曾经主仆、现在理不乱剪还乱不知是否认出对方的故人,好半天才忆起这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走上前一手将帷帽从夜烛手中解出,一手虚揽着汝阳,将她调至身后,怡怡然打岔道,“舍妹自小与我长在乡野,礼数不周,还望殿下、瑶姑娘见谅。”

    夜烛看着为配合此番话颔首倚靠在“兄长”怀中的汝阳,移目看向蒋昱,长眉微压,不悦道,“蒋司马也不必过于严苛,本王并不觉得令妹有何唐突之处。”

    蒋昱感受到身侧之人昂首,隐隐有自得之势,他讪笑一番,正欲继续推诿客套,却听夜烛继续道,“瑶瑶姑娘至真至善,素来乐行义事,两位姑娘不过是互相误错了意,方才起了龃龉。”

    夜烛为双方皆找好了理由,煦瑶毕竟是明面上的救命恩人,看着还知晓诸多南越境况,不能轻慢了去,至少蒋昱认为这位楚王殿下办事十分妥帖,还顾及了他这位司马的面子。

    有人认为妥帖,自有人认为不妥帖,汝阳轻咬下唇,这才几日相处就“至真至善”“乐行义事”,要么夜烛早识破所谓救命恩人另有蹊跷,要么就是夜烛这个痴傻儿见色起意!

    汝阳在心中痛骂夜烛这个色胚,行动上偷偷踩了蒋昱几脚。

    蒋昱不明所以,汝阳又没亮明身份,这冒牌货恩人也没跳出来说自己另有图谋,这争执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司马身边人与楚王身边人起了冲突,蒋昱默默收起脚,认为自己效忠的这位主公要再多分容人之能。

    “蒋姑娘确实需要安置,只是瑶瑶是否忘了本说好要与副将他们介绍南越地势山形,还要勘察一番?”夜烛无奈道,“对了,蒋司马也同去,你应当要一道了解的。”

    蒋昱点头称是,放下虚揽汝阳的手,走向煦瑶,脚步还有些急,似是盼望着前去了解军机,他终于不用继续被自己这位气性大过天的主公踩了。

    煦瑶听着不对,自己去给将领们普及机要,留下的只有汝阳,谁带汝阳在人生地不熟的营地中安置,就连她顶着救命恩人的名号,每每行动周边都是有看护或者说监视之人,更何况蒋家小妹。

    她一副为汝阳忧虑的模样,愁道,“那翊姑娘的安置……”

    夜烛唇角微勾,不假思索道,“那边只好由本王带蒋姑娘前去了,军中都是些没个分寸的兵卒,本王亲自带蒋姑娘,司马安心前去。”

    蒋昱此人脑子观察转的快,又比别人多出几分世间少有的敏觉,他为何觉得夜烛是有意行此举,可夜烛怎会在寥寥几语间堪破汝阳身份。

    被催着上工的煦瑶幽怨地看了眼夜烛,领着蒋昱往前头营寨去。

    山头只留下夜烛汝阳二人,夜烛很没脾气地带着“司马之妹”汝阳走向另一条路前去安置。

    “蒋姑娘,这边走。”夜烛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他脊背挺拔,身上穿着轻甲,比汝阳高出快一个头,汝阳平视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嗯。”汝阳蜷起手,遏制住嘲笑他识人不清,这么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女子也敢直接放身边,还认作救命恩人。

    山上有许多小沙砾,上山时汝阳是将裙摆系紧了方才好走,如今当着夜烛的面,她没来由地不大好意思整理裙摆,只能凭着小心翼翼踩实路。

    一路上汝阳倒没出现被绊倒在地之类的糗事,如果忽略中途她为了避开沙砾却踩中裙摆,被夜烛扶了一把的话。

    坚实的臂弯抵在身后,指节分明的大手抵在腰上,汝阳后腰一烫,以她对夜烛的熟悉程度,她几乎都能想到夜烛掌心悬空、仅以指尖扶持的手势。

    “你!”汝阳几乎立刻直起身,手上一空的夜烛不着痕迹的收回手,二人站的比原先更远,甚至有些过于生疏,致使欲盖弥彰了。

    好在除了把守帅帐的几名卫侍,现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员走动,这场意外也未被其他人看去。

    蒋昱、汝阳、煦瑶三人的营帐都在帅帐周围,夜烛极自然地为汝阳简略介绍了几句,指明了各帐方位,以及哪些地方不能去,仿若来时什么也没发生。

    见夜烛如此行事,汝阳咬紧后槽牙,她总不好再一个人抓着前头不放,同样若无其事确认军中禁忌,譬如几时到几时才可行动,大军拔寨时她几时随军行动。

    头一次真正来到军中,汝阳才发现真正的战场和吴卞信纸上的寥寥描述完全不同,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

    几万人的衣食住行,全赖夜烛一身所系,几万人的生死存亡,全靠夜烛部署指挥,仿若一个更直观的王朝推演沙盘,千万子民同样系挂在君王一人身上,虽不似战场冲突剧烈,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汝阳正色几分,她好像有些明白蒋昱要她学的东西了。

    有卫兵前来寻夜烛,但看见意外出现的女子,又驻留在一丈之外。

    不知何时,汝阳和夜烛又离得极近,几乎并肩而立,夜烛主动退开几分,指尖搭在帷帽上,似乎想要在离去前揭开遮挡少女面容的白纱。

    汝阳心跳微微加快,几乎同时,汝阳退后一步,夜烛也松开了手。

    “走了。”

    夜烛留下一句话,不知是对谁说。

    汝阳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包袱等物已经被送到营帐内,床榻也被收拾好,只需将东西取出,军中没有侍女,估计是蒋昱提前来布置的,倒意外的和她心意。

    汝阳拿出笔纸,写写画画,厘清目前的形势,再于火烛上燃尽,机密之事不能留于纸上,她相当于将问题在纸上模拟策算,得到结果后,依靠博闻强识的头脑记下,再毁去过程。

    写着写着,外头传来喧闹声,估计蒋昱一行人勘察回来了。

    汝阳立刻收笔,她还没和这位瑶姑娘详谈过呢,仅凭汝阳向来无事也要生出三分事的秉性,不去专门拜访一回简直不是她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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