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提多年前的恩怨,早已记不清的是借口和理由。

    此刻说与不说,仿佛都没了意义。

    真真假假,自然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方才能辨。

    局外人,如何去知晓,如何去破局。

    止住泪,宣容看着孟煜便不知觉的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莫大的笑话般。

    “真相?真相不就摆在你面前吗?你还要什么真相?你还要听到什么?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别的理由能让萧妗去死吗?”

    嘲讽中夹杂着悲哀,在笑孟煜,在笑萧泠,在笑自己。

    更笑的是那个坐上九五之尊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定不负君的伪君子。

    孟煜的拳头有些收紧,阴冷的目光射向她,透过她的身子看见了一团白雾。

    母亲的身影在眼前出现,前面还站着一个女孩儿,那是早已死去的阿姐。

    前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挡在哪里,令萧泠和阿姐的身姿看不清,抓不住。

    早已模糊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连带着容颜都看清了些许。

    好似还是那个不爱说笑,背负着莫大的哀伤和仇恨,却对他与阿姐极其温柔的母亲,还有那个顽皮护他的阿姐。

    “玉衡,快过来。栗子熟了,母妃要带你我去打栗子!”

    深秋,正是栗子散落的季节。

    朝华宫内的菊花也都开着的。

    各色各样,千姿百态的花儿在风中摇曳着身姿,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宫殿的小主人们。

    那温温柔柔,浅笑吟兮的女子与那艳阳下的竹子光影结合,看着那一双儿女,有着不自觉的悲痛。

    “丛熈,带着弟弟,慢些跑。”

    含笑的眸子后面,藏着的情绪被竹子遮挡。

    温柔的女子与一小片竹林站在一起,不过是一幅秋意浓稠的金竹弄美人的画。

    四五岁的孩提带着另一个两岁的孩提逗弄着。

    追不到姐姐的小孩儿急的有些不知所措,下一刻便哭出了声来。

    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带着被欺负过的委屈和不解。

    见自己弟弟被自己惹哭了,丛熈也不敢再逗弄。

    小心翼翼的上前为弟弟擦拭着眼泪,笨拙的小手在玉衡脸上有些用力的擦着,弄的他的小脸变得更加红。

    丛熈赶忙放下手,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祈求萧泠帮帮自己,哄一哄弟弟。

    萧妗无奈失笑,拿自己这一双儿女没了办法,上前去哄着孟煜。

    “丛熈,你可知道错了?日后玩闹便不许这般如此没了分寸。”

    温柔的声音不过有些略显普通,大抵是这般的声音配不上如此明艳的相貌与气质。

    丛熈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也并无多少反驳,乖乖的应下了。

    哄着孟煜好一会儿,才停下了流着的眼泪。

    湿漉漉的大眼睛配上软糯的小脸蛋,伸手朝萧泠索要温暖的怀抱。

    正宠溺的摇了摇头,准备伸手抱住小孟煜,便听见门外有何响动。

    有人站在那里,等待着萧妗朝他走来。

    回忆被打断,此刻更是回忆不起来。

    两岁时的记忆,如何能保留至今?

    能记得的,便只是阿姐与自己活在冷宫中艰难乞讨的生活。

    可如今记忆重现,门口的是谁?这个人与这些事情有何关联?

    宣容注意到孟煜回神,刚才那般好似被拉扯着进入什么地方,久久不能回神,失了魂魄。

    不自觉有些后怕的紧张。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这般出神?”

    略带警惕的声音从宣容口中说出,整个人看着都有些防备。

    孟煜回神看她,有些薄凉的说着;“看见了什么我为何要告诉你?”

    随后看向肮脏的地面,在宣容之前抢先开口着:“你若是不愿意说,便算了,日后怕是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了。”

    说完,孟煜便转身准备离去,抬腿走路间,隐约可以看见原本不算多脏的鞋底此刻沾满了污渍,已然见不到雪白的底子。

    心中默数着宣容准备开口的时间,不过三步便听见她有些着急的声音。

    “你等等,若我告诉你真相,你可能求得孟....陛下让我母子二人,留个全尸?”

    最后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但一想到流传后世,还有如今的宣家,便咬了牙求了一求。

    静默了片刻,正当孟煜再次提脚时她已然紧张到了心眼。

    突兀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转身了。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你可知让你二人斩首是陛下的意思,国君之言如何戏言?”

    一声冷笑响起,孟煜笃定她会再说些什么。

    这斩首的旨意不过是他这些日子拜托这死牢的人说给他二人听的,原本的旨意本就是赐鸠酒留个全尸。

    果真,宣容有些急了,便开始口无遮拦。

    “你母亲的死因牵扯众多,还牵扯到,二十年前的炵楼。”

    他假意思考片刻,心中却是激起一阵惊涛骇浪,居然与炵楼有关?

    当年的炵楼覆灭时,祖父还不过是时阳的司法参军,母妃也不过是一直养在深闺之中的小姐。

    这二者之前哪有什么联系?

    空穴不来潮,如今的宣容已经是强弩之途,说的话应该不当是假的。

    不过沉思片刻,他便盯着宣容的眼睛看,好似看到那眼睛肮脏之下的真诚。

    在朝堂步步为营这么多年,倒还不至于看不出人的真假好坏,更应当是看的清楚。

    “你叫我如何相信,我的母妃还有我那现在远在南州的祖父与这早已覆灭的炵楼有关?莫不是在诓我?”

    不过一声冷哼的假意试探,便叫宣容有些紧张,随后反应过来,不觉有些怒。

    “到了这个时候我还骗你做甚?我这可都是亲眼所见。常有一男子出入你母妃萧妗的朝华宫。”

    孟煜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这又有何得,他与阿姐都在,母妃如何与那男子私会?

    “你就想说这个?那未免也是看我母妃太不顺眼了些,若你还是说着这些,那便不必再说了。你便与你那好儿子等着,斩首示众,被写进长史里去吧。”

    宣容此刻倒是不是很慌,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便不会去跟孟煜做交易。

    “那男子的头发,若是在阳关照射下便是有些蓝色,在室内或是阴雨天便是照常黑发。”

    此话一出,便不由得孟煜不信。

    就算没有私会,那也常常出入算是与炵楼余族勾结。

    玄龟拙沧渊之底,出碧海则显色身,与碧空沧渊连为一体,乍见不识天海玄。则天生普阳泛蓝者,炵楼皇室是也。

    四兽书只有各神兽继承者,也便是四国天玄子,国君与储君知晓。

    当年他也是曾偶然在安王在书房拜读时,他有幸看过一些。

    只是宣容,不过是一个后宫妃子,如何能得知?

    若不是当年母妃的死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那母妃怎么会为皇后与宣贵妃所害?莫不是只是个挡箭牌,真正害死母妃的是....

    思绪戛然而止,若是再细想能想出的,便是真相吗?

    他本以为父皇在这件事中扮演的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没想到如今却是主犯者。

    心有些凉,不自觉有些空寂。

    原以为可以放过的,旁观者。

    自己的父亲害了自己的母妃,两个至亲之人叫他如何原谅?

    若是这般,那阿姐是不是也是他做的?

    许是眼神没有包裹住情绪,让宣容猜到了他的想法,正在斟酌着用词便听见孟煜的声音,没有变还是一抹的语气。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蓝发男人就是炵楼皇室的人?据我所知,只有四兽书记载过吧?”

    掩饰住一抹慌乱,便是泰然自若。

    “你不是猜到主使者吗?那日我去搞发,恰至有光之日,他的官帽被我扯了下来。”

    若孟煜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少年郎,便真信了。

    “照你所说,他还是个官员了?”你说着这话,自己相信吗?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便是我知道的,再多的我便无可奉告了。”

    不过是有些心虚在这里,便是装的好似是个清正之人般。

    孟煜信了,但不信的是她最后说的恰巧,这宣贵妃还是有很多秘密啊。

    只可惜他对这些早已懂得该查的和不该查的,再不是当年的少年郎。

    不过是行了一礼,行的是对宣贵妃告别,而不是如今的宣容。

    宣贵妃是清雅在上最知廉耻的人,不知廉耻的,是宣容。

    见孟煜要走,宣容也并不在多说什么了。

    只是在他转身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去看看你兄长吧,最后几日了,不要辱没了君子节势。”

    到最后的宣容仿佛有些可怜,大方施舍的,教了孟煜一个君子之势的道理。

    只是这道理,孟煜早就会了。

    有个真君子在悉心教导,这官场上的礼节上的如何不知?

    宣容还当孟煜是多年前桀骜的少年郎,却不知他早已学成了孟修的君子之节。

    君子非固君子。

    文治翩翩,做事周全,万事顾虑万物的是君子;朝堂之上不畏天子,坦荡报国的是君子;鲜衣怒马少年郎,为民抱不平,性子直率也是君子。

    君子不在于固执的一面,面面都可以是君子。

    君子注重品德高尚,但品德高尚的并非只有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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