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暴雨持续了一整日,一直到戌时二刻方才停下。

    楼萧宁站在窗边,不知道是在看这场落下帷幕的雨,还是被雨阻挡在天边,看不清的月。

    又快一年了,再过两个月,便是阿月的十三岁生辰,只是今年她不在身边了。

    手从窗边伸了出去,滴落的水珠顺着花枝砸落,刚刚好落在莹白的手心。

    以目前的局势来说,孟煜只能够勉强与苍王持平,煜王梦魇闭寺七日,随后苍王选妃,入内的几乎都是贵女,这其中更是有常挽这个才女在,连题目都刚好是她擅长的。

    若说这二人谁得了圣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哪个都挺得喜爱的。

    一时之间叫人为难。

    手指有意无意地在腕骨摩挲,珠串垂落,古朴的佛珠上静静流淌着神秘的符文,时不时被一抹莹白掠过,了无声息。

    若是想要夺嫡,那就一定要有一件实事来证明孟煜比苍王强,有能力站上这个位置,民心所向便是储君。

    这下一步该如何走,慎之又重,单单是常荣舟的事情,还不够。

    身后的门被敲响,有规律的三声,是白时。

    “主子,有事禀报。”少女的冷淡里带着衷心,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情绪。

    月白色的裙摆打了个转,脚步不缓不慢,在屏风后面停下。

    青竹淡月缠枝闻屏优雅,带着四公子独有的清廉,是多少文人墨客所追崇的对象,而此刻矗立在屏风之上也依旧如此。

    “进来吧。”她说着,已经在古琴前坐下。

    手指抚过每一个琴弦,却迟迟不肯下手弹奏,惹得人心痒难耐。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一身黑夜的女子站在月色下,显得有些瘆人。

    很快,白时走了进来,一张不变的脸上有一丝停顿,似乎有些迷茫,第一次来到这里,没发现楼萧宁身在何处。

    但才向前走进一步,便被琴声阻拦住。

    “主子?”白时开口,似乎不明白为何要阻止她的进入。

    楼萧宁没有看她,眼底一片澄澈,波澜再起,但却只是瞬间的事情,很快便消失不见。

    难得的,情绪里带上了几分严厉:“白时在哪儿?你又是谁?”

    她刚才停顿的那几秒,同样的让楼萧宁也很快将不对劲串联起来。

    这绝对不是白时,因为白时来过这里也明白她的习惯,如果房间有声但无人,第一时间便应该去枯木鸣鸾处汇报,而不是迟疑片刻,直到听到琴音才确定她在何处。

    但还没来得及细想是从什么时候调换的人,对面那人便动了。

    白时的脸上带着疑惑,仿佛并不明白楼萧宁在说什么。

    慢慢扯出一抹笑,抬头不解地看着屏风:“主子,你在说什么?我就是白时啊。”

    这句话才刚刚说完,一声琴音带着内力朝她而去,本能的白时闪躲开来,直到停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一个衷心的暗卫,是不会躲避主人的任何攻击的,哪怕是主人将他打死也不能够反抗,而她刚才,躲了。

    心中慌乱,不知道楼萧宁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的,如果一早便发现了那是不是代表他们在她面前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而传递的情报也....

    一柄短刃穿透那竹叶繁茂之地的屏风,朝着假白时而去,再次躲避开来,随之而后的从窗外爬进来许多蛇虫鼠蚁,密密麻麻,一时之间快要淹没了整个屋子。

    少女眼中带着些许慌乱,她跟在他们身边这般久,还从不知道这似兰的长公主竟然有如此能力,能够操控万兽。

    可是似兰,怎么会操控呢?这是洛湘特有的能力啊!

    腰间的软剑被抽出,来不及说话只能快速斩敌,心下更是焦急。

    粘腻的汁液喷涌而出洒落一地,不光是地上,更甚至在屏风之上也沾染上了许多。

    这般大的动静要说惹不来人那才叫奇怪,白茶还未睡,听见这动静收揽下嬉皮笑脸,快速推门跟着跑了出去,一旁的房门也被打开,桂枝看向她,二人点点头,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两侧虽有长廊,但毕竟是一方小小的院落,很快便到达了主房。

    青竹的幽香似乎还在鼻息间回旋,不过刹那便被腐烂的气味取而代之,到最后甚至闻不到那味道。

    楼萧宁一开始并不打算对她动手,本想留下盘问,最好能摸清楚他们的目的和小时的下落,但很快便又再次反应过来,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么对方占据主导位,而他们则是下位。

    主动权不在手,如此被动并不利于行事,况且如果对方真的对他们没有恶意,那便不会劫下他们的人,还假扮靠近掠夺情报了。

    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加快,面上神色不变,只是那一双纤纤玉手不停歇。

    浩瀚的月光倾洒进来,不过一窗之大便足以看清整件屋子的情况。

    琴桌前的女子从容不迫,不过一抬手便又有无数的虫子从外面攀爬进来,不过瞬间便再次朝着假白时席卷而去。

    反观对面却已经满头大汗,体力有些不支,哪怕是再强的人也不可能有孜孜不倦的体力,奋勇杀敌。

    这样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必须要让面前的这位长公主听她说话,让她知道他们不是敌人,看来必须要真诚些了。

    白茶和桂枝是同时到达门口的,但还进不去,密密麻麻的虫子阻碍了前行的步伐,好似整个时阳城的阴暗之物都出现在这小小的誉王府一角了。

    看来是主子有意不让他们靠近的,里面的是什么人要搞这么大阵仗,瞧瞧,一旁的花儿都在瑟瑟发抖了。

    白茶蹲下,啧啧两声,打了个哈欠继续坐在石凳上赏月了。

    开玩笑,不赏月难道去看这些粘腻肮脏的大虫子吗?

    “桂枝,这是万虫蛊吧,否则怎么能一次性驱使这般多的脏东西。”话音刚落,便见那些“脏东西”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明明是无意识之物,此刻却好像有了意识一般,听到坏话面露凶狠,连脸都看不清却能感受到怒意。

    倒茶的手一顿,白茶尴尬地笑笑,摆摆手喝口茶,才将视线转移。

    桂枝担忧地看了一眼被虫子包裹的屋子,心中始终还是忧心的,此刻听见白茶的话仿佛才缓过头来,跟着点点头,应答了两声。

    “是,只是这蛊已经失传很久了,没想到殿下.....主子能将它完全掌握,还能用的如此娴熟。”她说着,还有些恍惚。

    这蛊,是当初女君对前国君用过的啊,如果殿下知道最是疼爱她的父亲,是死在这样的一招下会不会崩溃。

    其实不光是楼萧宁,桂枝也曾见过那一场屠杀,但比起楼萧宁她知道的也不算多。

    万千蛊虫,奔涌向高大俊逸的男子,神情哀伤,明明是那般天之骄子却在面对心爱之人的质问时手足无措,到最后毫无反抗地倒在那一地血泊当中。

    他恨过吗?或许有,但更多的可能是没有。

    因为那件事的的确确是他做错了,暴戾的帝王前二十年孤苦无依,被折磨着长大,却在后来的几年里渐渐柔情,有了心爱的人,有了疼爱的孩子。

    有了一个家,一个从未奢望过的,家。

    却在一切圆满的时候,知道了一个秘密。

    让本该圆满的棋局再次延伸,到最后在这里成为了无解的局。

    谁都不肯放下,谁也不敢放下,只能将这血海深仇加诸到无辜的子女身上,祈望在那里,得到落幕。

    若乌的子民啊,本不该遭受如此无妄之灾,但好在圣女依旧守护了他们,伤害了自己的孩子。

    这万虫蛊就像是一道枷锁,如果里面的人再次死亡,当年楼知惨死的景象再现,殿下她能够承受的住吗?

    桂枝不敢想,也不能去想,纵然是已经绝情的楼萧宁,再回忆起那一天也依旧不能平静。

    但自己没有资格去怪女君,任何一个似兰的子民,包括若乌的族人都没有资格,如果不是女君,便再没有如今的若乌。

    有资格的只有无辜的楼萧宁,那个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却被父母仇恨灌溉长大,无情无义的似兰储君。

    白茶喝着茶,放下手,将脸撑起,无辜地叹了口气,只是突然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闲散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疑惑:“话说,这般大的动静,白时那个莽夫怎么没出来?”

    她问着,还有些不明所以地转头左右摇晃,似乎是想要探寻到白时的踪迹。

    “不会是被派出去了吧?可是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回来了啊?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嘀咕着,丝毫没往屋子里想,谁会怀疑一个最是忠心的下属被主人这般暴打啊。

    但她没这么想,桂枝可不算。

    刚刚才从回忆里拉出来,听见这话下意识朝里面看了去。

    一道倩影正在奋力斩杀被缠住的虫子,已经没有了几分力气,似乎马上就要解脱。

    她起身,碧蓝的布衣都被带起的风给卷起来了些许,娟秀的脸上都是迟疑,但很快还是指了指那屋子里奋力的身影,似乎是在告诉白茶,里面那人好似就是白时。

    白茶随着她的动作看去,也看到了那一道身影,还有靠近窗边并无波澜的女子,正是楼萧宁。

    “不是吧,这家伙干什么了让主子这般生气?不行不行,走瞧瞧去。”

    她说着,面上却没有多担心,朝着主屋而去,那些虫子的数量也在逐渐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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