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不曾有过一丝的含蓄,就那般落啊落,不知何处为终点,不知为何要离开。

    孟萧程眼底的深意在瞧见他那一瞬间的慌乱时凝滞了下来,父子之间的了解太深,又同为男人,他很清楚的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不该心慈手软,不管与对方达成了何种交易都不应该。难怪近日蜀南动作频发,看来这不仅仅是江湖之间的纷争啊。

    深沉的眼不再慈祥,而是帝王的严厉,没再看孟煜,转而起身走向左侧的窗棂,那里刚刚好能看到外面洒扫的宫人和满天的白雪。

    “明日一早便不必再多停留了,直接出发罢。天灾无情,等不起。”

    声音里一贯的平淡,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但孟煜却是能听出些别的意思。

    转动扳指的动作一顿,瞬间抓住手腕的颤抖,不过眨眼便再次恢复成了原谅。

    “儿臣谨记。”

    远去的背影在回忆中戛然而止,步伐依旧坚定,不带一丝犹豫离开了这座压抑的宫殿。

    俊美男子踏雪而去,上了马车便再也瞧不见身影。

    他不是不知道让楼萧宁去参加这场选妃宴意味着什么,但他对孟劼有把握,有能力保下她,而不是想现在这样处于被动当中。

    那个男人表面上温和无害,但背后手段的残忍早已见识过,不论是母妃还是阿姐,都是他权利的垫脚石,甚至眼睁睁看着阿姐,死在他的面前无动于衷。

    额上青筋暴起,气压完全释放在这一方小小的车厢内,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一个万全的对策,座下摇晃的马车便停顿下来,才出宫门一会儿,并未回府,怎会突然停下?

    多情的眼眸带起深思,将全部外放的情绪掩藏,手腕处多了一圈红痕,衣袖垂落遮盖住便再也瞧不见。

    车夫约莫三四十,已是中年,面上一道疤是年轻时落下的。

    因着这个找工时许多人都不要,但好在誉王心善也不嫌弃他,这才有了现在的活计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主子体恤下人也不阴晴不定折磨到他人身上,若非如此大冬日在宫门外候了一个多时辰早该有怨言了,哪像他还乐呵着。

    原本挨冻着难受,好不容易接到主子可以回府暖和暖和,谁知才不过走到岔路口便被人拦了下来。

    脸上瞬间染上了不耐,却在瞧见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时瞬间失了所有情绪,连拉马的时候都带着点慌张,手忙脚乱的。

    下来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进去唤殿下也不是,哪哪都不是,今日真是不知倒了什么大霉,撞上了苍王殿下。

    唯唯诺诺的,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动作。

    孟劼这两日心头本就不痛快,接二连三地出事换了谁都不会痛快的。

    “七弟倒还真是教了个好奴才,见了主子也不知道问安,唯唯诺诺的不知礼仪。”凤眸微微咪起,跟着冷笑一声。

    这话的意思简单明了,分明就是在说孟煜自己不知礼仪,所以教出来的奴婢也不知礼仪。

    息宁本就注重礼仪,这一举无疑是在坏他的名声。

    两侧经过的人多,明明是如此严寒却还能出来闲逛,倒真是一副安居乐业的好样子。

    原本孟劼带着人就够吸引目光的了,此刻还刻意挑衅,吸引了不少人来观看。

    人骨子里都是爱看热闹的,只要这个热闹惹不在自己身上便能继续评头论足,管他真相是什么,看个乐呵讲个乐呵,也不必去理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原本还警惕的神色放松,却又微蹙起了眉,这个时候来找茬可不是孟劼的风格啊。

    收敛起的神色再次放开,嘴角勾勒起一摸邪笑,倒还真有几分从前少年郎的模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可不能怪他不留情面了。

    身后的车帘被掀起,漏出一张无害的面庞,看在别人眼里是如玉少年郎,看在孟劼眼里就是刻意嘲笑的欠揍。

    “兄长教训的是,冬日里困倦,这才让下面的人放松些,却不曾想他们连规矩都忘了,还是兄长提醒的是,这身边大把人跟着都规规矩矩的,倒真是令玉衡佩服。”

    声音里平淡,却还是能听出恭敬之下的笑里藏刀。

    他这话的意思可不就是孟劼残暴,不将下人当人,储君之位还没个分别,权势固然重要,民心却不能缺少。

    果不其然,孟煜说完这句话,两侧的人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进马上男子声音里,本就不爽的心情更是跌入谷底,面上却不显。

    “还真是说笑了,算算日子,明日便该出发前往江南地带了吧?六弟在朝堂上侃侃而谈说得连兄长都惭愧不如,区区水患又有何妨,这百姓与水利都能做到两全其美才对得起玉衡这满身才华,玉衡以为兄长说得可有理?”

    二人剑拔弩张,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字字句句都往心窝里扎,偏偏还没法挑明,气氛一时到达了极点。

    还不等孟煜答话,匆匆又赶来一人,看着像是宫里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着急。

    这边还在观察着对方的动作,另外一边却是直接按耐不住了,转身便要走,但在临走之前还不曾忘了礼仪,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天寒,六弟还是早日回府修整修整,免得染了风寒耽搁要事,本王便不在此奉陪了。”

    “那便承了兄长的意,来日再叙。”

    孟煜抱拳,骨节分明的大手抱在一起格外惹人注目,性感却又不自知,还没等回过神便只得瞧见一阵风,人却不见了。

    “走吧,回府。”清冷的声音里不染尘埃,便只传来这么一句话便再没了下策。

    还没缓过来的车夫听到这话顿时回神,连连道好驾起来车,朝着王府的位置走去。

    偌大的王府还是如往常一般的冷清,孟煜走进来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陌生中的熟悉是个很奇怪矛盾,但却又贴切的描述。

    顿了顿,不过一瞬间便再次踏入,只是在走向落阳阁那条长廊的时候多了几分犹豫。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还是转身朝着想去却又不敢去的地方走了一遍。

    这个时候贸然让楼萧宁离开才是最错误的选择,前脚刚刚提到后脚就将人送走,这其中没点蹊跷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

    手指间的扳指圆润光滑,不断抚摸也不曾在意。

    如果他是孟萧程,拥有着极强的野心,恰巧这个时候对国凤君昏庸无道,真正的公主流落到自己的国家,这个时候正是打压的好时机,而不是放任其成长。

    走只会让这个罪名成立,一个亡国公主蛰伏在对国同时招兵买马,被发现后慌乱逃离,意欲何为,昭然若揭。

    但若不走危险更大,没有了罪名成立也没有人知道其身份,杀便杀了,相思阁内外分心,阁主拿不到内权做不了主公然与息宁为敌,他们更没有理由。

    如今这个麻烦,还真是不太好解决。

    该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直到了门口还没有答案。

    院落没有上锁,大咧咧的敞开,满天白雪中看不见一点暖色,倒是一贯符合她的风格。

    若是真要数个春夏秋冬,孟煜觉得楼萧宁应该更喜欢冬,即使她降临在春日。

    如她所言寒冷是保持理智最好的时候,他深以为然。

    落下的脚步没有声音,屋子里也看不见灯火。

    才走近那间屋子,有规律的三声没等来开门,反而等来了一丝疑惑的问候。

    梅枝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袄子,两个丸子圆润,在脑袋上更显得可爱,手里还抱着要送去下院浆洗的衣衫,见到孟煜还有些奇怪,犹豫着要不要说话的时间方已经注意到了她。

    “她不在?”疏星姑娘这个名字实在是别扭,他有些叫不准,左右横竖着只用了一个她字。

    萧宁或者阿宁,都不是他该唤的。

    梅枝反应有些慢,才过十二三的小姑娘在冬日里总是格外迟钝,半晌才明白过来那个“她”指的是谁。

    “回殿下,主子前不久便带着姐姐走了。”

    梅枝说完,才发觉自己话里怪怪的,但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也不能再收回,砸吧两下嘴也就这么算了。

    但显然孟煜并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奇怪,又或者是不在意。

    “去哪儿了?”

    不过短短四个字,语气是温和的,但就是莫名有种威压,总感觉是在寒冰腊月里建了座要发不发的火山,担惊受怕。

    假装不经意的后退了几步,低着脑袋没看他:“说是要去什么寺走一转,具体的奴婢也没太听清。”

    小姑娘显然不是很想跟这个笑里藏刀的殿下说话,还没有后院的小狸猫来得有趣安稳。

    却也不得不感谢,是他让未来变得更好,有殿下在似兰的储君便不可能是其他人,似兰的凤君之位也不会永远臣服于逆贼臣子。

    孟煜不在意梅枝心中的想法,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人走了都没在意。

    也许苍兰寺会是一个好机会,一个逆转局势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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