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黎煦从梦中猛然惊醒，手边的杯子差点从桌上掉下去。
黎煦堪堪保住四年还坚守在工作岗位的粉色水杯，心有余悸地安放好。
茶水已凉，她看了眼时间，自己大概睡了十五分钟。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看清薄雾遮盖下的脸。
他声色疏离：“快滚。”
黎煦从模糊的光影里看见少年清瘦笔挺的身影，仿佛一棵挺拔不屈的小白杨，即便挂彩也狂得很。
她没动。
挡在身前的人应是极度不耐的，最终还是认命般睨了她一眼。声音很凶：
“麻烦精。”
......
“什么情况？”手机里问。
黎煦才发现通话仍在继续。
白皙的手腕上仿佛还圈着少年桎梏的劲道，滚烫而生疼。
像是彻底清醒，黎煦揉着太阳穴叹气。
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她开始做这无厘头的梦。每每到少年说出“麻烦精”，梦便戛然而止。
窗外骂得难听，什么“婊/子”“贱/人”的，连骂一长串都不带喘的，其间还伴着清脆的巴掌声，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雨停了，窗台上的水渍被渗来的风吹得稀稀落落。她起身，从藏式小窗洞开的缝隙往下望。
黎煦落脚在这间拉萨的民宿套房里，初来身体不适，愣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调整过来。
房间唯一的窗正对着后面繁华的步行街。就在黎煦以为自己又要无意义地耗完一整天，这场精彩绝伦的大戏恰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一个女人哭着闹着追打着慌乱逃窜的一对男女，她嘴里振振有词，挥起的力道把一旁卖纪念品的摊子都掀倒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掉了一地。
这三人都是游客打扮，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了一场正室捉奸的好戏。
“丈夫和小三来旅游，被闻讯赶来的妻子当街捉奸。”黎煦显然对这出狗血闹剧提不起丝毫兴趣，她神情淡然地换了个话题。
“我刚睡着了，你原先是想和我说什么？”
楚迩瞬间来劲了：“我接了个大项目，本来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你知道的，我不过就是个小透明。没想到这个角色竟然真的被我拿下了！”
楚迩毕业后开了一家舞蹈培训机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还是一名业余的配音演员，对这方面的兴趣浓也很有天赋，在圈子里也逐渐混出了点名堂。
“胖耳，厉害呀！”黎煦为她开心，没一会儿又犹豫说，“店里你有空就帮忙照看一下吧，我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
手机里沉默半晌：“不开心就回来吧。如果还想散散心，我这里也能顶一阵子。”
楚迩还是忍不住：“那女的还缠着他啊？”
黎煦眉心一跳，看样子楚迩看到乔璇羽的朋友圈了。
三张在南山公园的单人照。
浓厚的云层之间撒下金光，晨光熹微，就连风也那么温柔。山顶上，她亮晶晶的瞳孔里印出一道高大宽阔的身影，背后是一抹朱红的初阳。
绝佳的男朋友视角。
拍照片的人已是历经磨砺，练出一手炉火纯青的技术，把她甜美的微笑唇拍得好看极了。
宋斯酌的手在第三张照片里出镜了，修长有力的指只是一晃而过，虚化后的成片却染上道不明的暧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果不其然，在她朋友圈下的共同好友纷纷询问。
乔璇羽没有回复。有时候没有回复也是一种回复，起码黎煦的心已经被她这条朋友圈搅得乱七八糟了。
宋斯酌是黎煦的邻居，两家父母的关系很好，她在上高中之前和宋斯酌的关系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一切在黎煦把自己舞蹈班的同学介绍给宋斯酌认识后悄然改变。
两人的上下学逐渐演变为三人行。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她为枢纽，不咸不淡地吊着。起码高中三年里，黎煦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生活中总有戏剧性的意外在上演，高中毕业后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当下黎煦只觉得自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明明有那么多蛛丝马迹可寻，却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每逢节日，宋斯酌会绅士地准备两份小礼物，现在想来，她才是顺带的那一个。
可笑。
晚说出口的那个，从一开始就输了，占尽先机也没赢过......
-
其实，黎煦是猜到他们相约看日出的。
被誉为日光城的拉萨最美的是什么？太阳。这片神圣的大地上，日光都仿若神明的使者，热衷于普惠大地。
只是这光，不属于她。
凌晨四点左右，她被隔壁的洗漱声吵醒，即使是在对方刻意放轻声音的情况下。
黎煦把脸蒙在被子里，可那磕磕绊绊的声音不放过她，跟蛊虫似地钻进她的脑袋控制她的意念。
她觉得自己是小丑，窥藏在暗处看着从未属于自己的一切渐渐回到命定之人身边。
闭上眼，黎煦悲哀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乔璇羽出门前的种种。
洗漱，化妆，穿大衣......
直到她关上房门，在客厅和人喃喃私语，那声音跟蜜罐里滚过似的。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交织，黎煦几乎可以想象到两人凑近的耳语。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醒来，为什么在宋斯酌随口一提下就真的跟来了。而好笑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在出发前回来了，这场旅程她注定是多余的，可黎煦不死心跟来了。
“走吧，戴好帽子。”黎煦听见宋斯酌说。
他一向细心体贴。
随后套房的门轻轻碰上，只余满室清净和卧室里辗转反侧的人。
她被抛下了。
又一次。
也算是自食恶果。
窗口的风吹来，虎口的濡湿没一会儿就变得冰凉，黎煦听见自己的呜咽声。
无助又小心翼翼。
窗外繁华的街道，四散在地面的纪念品已经收拾回原样。围聚看热闹的人群散而远去，新客涌入，仿佛刚才的闹剧不曾来过。
一切如常。
黎煦的啜泣很快淹没在人声如潮中。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突然想家了。
楚迩被吓到了，印象里的黎煦对什么都淡淡的，除了跳舞和宋斯酌。
两年前她没有哭，只是天天守在窗前看白鸽飞来。如今却在遥远的拉萨崩溃出声。
“回来吧，不开心就别难为自己了。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抛下这句，还想再说什么，隔壁幽幽发出“咔哒”一声，是木窗合上的声音。
有种无意戳破的尴尬在滋生。
隔壁有人。
那听到她哭了吗？
......无所谓了，反正在这里也没人认识她。
黎煦关上了那扇连接外界的小窗，准备去卫生间洗个脸。
刚转身，忽然听到包间的门开了，关门的巨响声随之传来，有人携着怒气而来，又一声关门的巨响落下，黎煦的泪意彻底憋了回去。
哗哗的流水声中，她听见敲门声，猛然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
眼睛还有些肿，不仔细看好像发现不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刻意忽略那阵敲门声。
可那声音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无奈地套了件针织外套开了房门。
才穿过客厅，对面卧室的门“唰”一下就开了。隐隐察觉到带起的这阵厉风中裹挟着别扭的恼怒，黎煦收住了脚。
乔璇羽风风火火跑出去开了门，她扬着眉有些许得意，俏生生的脸上掩不住的欣喜。
但很快发现门外清瘦高挑的男人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视线掠过了她，直直地朝游离在外的黎煦看。
他手里拎着几个打包好的袋子，黎煦闻到了饭菜的喷香。宋斯酌朝她走来时，她敏锐察觉到乔璇羽看过来了，目光里的嘲讽像极了步行街上叫骂的正室。
但乔璇羽是文明的，她用一种更沉默却更羞辱的方式让黎煦抬不起头。
看着宋斯酌在茶几上摆好早餐。藏面还冒着热气，塑料盖子上已经积聚了水珠。
他一如往常贴心地掀开盖子，把那些摇摇欲坠的水珠擦干，收拾妥当后才抬起手把筷子递给黎煦。
这一顿藏式早餐可不算寒碜。甜茶，具有藏族特色的面，烤得金黄的煎包子搭配着秘制辣酱。估计是怕她嫌油腻，还有一碗清淡的水饺。
“小煦，给。”宋斯酌递来筷子。
接过筷子的瞬间，有人更快一步，粗粝的塑料外壳摩过指间，这双筷子只在她手里待了一瞬。
黎煦缩回了手，指尖像是被划伤，抽搐的钝痛感在作祟。
有人轻轻浅浅说笑：“小煦是准备出门买吃的么？”
“乔璇羽——”
一道严厉的声音叫住她，宋斯酌的脸色果然不好看，清秀的眉拧在一起。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温和谦逊的，但生气的时候并不好惹，眉宇间不怒自威。
“你吃过了。”
乔璇羽转着筷子，毫无畏惧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哦，我饿了。”
宋斯酌先移开目光，无奈妥协：“那我再替你买一份，小煦还没吃饭。”
“如果说我就要这份呢？”
“别这样。”
“这几天你魂不守舍的，心飘哪去了？”她冷笑。
“乔璇羽，别胡说。”
......
黎煦一直觉得自己脸皮不薄，她从前禁得起玩笑话甚至还会反将一军。今天却无法待在这个空间里，哪怕只是一分钟，都叫她窒息和反感。
她逃了。
关上门的瞬间，黎煦胸腔里仿若潮水扑卷带来的窒息感终于散去。
-
黎煦离开的步履稍显急促，穿过民宿楼入目的仍是古建大院，前院宽敞空旷，平日里不少游客喜欢在这里喝茶晒太阳。
雨停后，地面湿漉漉的。从前热闹的前院也空无一人，她像无家可归的游魂，走走停停，拐入人迹罕至的后院。
后院有座人工池，一望见底的池水澄澈，数尾小鱼在池中欢脱畅游，偶尔能掀起些许水花。
她蹲下身，手上的枝条偶尔轻打水面，逗得鱼儿四处逃窜。
不巧，直通前院的门廊处传来脚步声。
黎煦的第六感作祟，竟荒诞地听出脚步声中的玩世不恭。
他明明能好好走路，却踹着一颗碎石，走得......不那么正经，非碾磨地石子无处可逃他才停下，然后换个方向继续踢。
漫无目的，全凭兴致。
他或许在生气，黎煦猜测。
电光火石间，她蹲回了垒起的岩石块旁，这里正好是一处死角。
黎煦选择静观其变。
那人开口了。
正如她所想的，不太正经的同时还很渣——
“所以呢？她生下来还是打掉，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气急了，声音反而缓下来，语调听着很欠抽。
男生慢悠悠地靠在藏青杨上，宽阔利落的肩微微后仰，鸭舌帽下的脸庞遮住大半，只露出一截精致凌锐的下巴。
他身上那件黑色卫衣像是从衣柜里随手抽出来的，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卫衣下摆没来得及捋平，掀起一角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冷白的肌肤。
对方大概在“激情输出”，导致他手机的杂音不断。听得出来对面很气愤，黎煦隔着一段距离都感受到了。
这人倒是不慌不忙，还晓得拱火。
“你要是喜欢......”他适时停下声，看似真诚，“要不我给个建议？”
对面瞬间安静，他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貌似真的为对方着想，却也实在混账——
“要不你接盘？”
黎煦手里的树枝一抖，摔在地上。
她屏住呼吸。
要，不，你，接，盘？
听听，这是什么渣男语录！黎煦撇嘴。
小腿已经蹲得发麻，她试着松动筋骨，接着听见脚边石子滚动的声音。
那颗小石像有了意识，贼溜溜滚到她的鞋边停下，黎煦的心跳空了半拍。
紧接着头顶而来的低沉声音吓得她天灵盖一阵发麻。
“我说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原来是在这儿......”
她呼吸一窒，被拎起的瞬间双腿发软，身后的人一招“锁喉”，整条手臂将她圈得死死的，她僵得像根直杵的法棍。呼吸被清幽的橙香灌满，透着少年独特又晴朗的干净。
他的呼吸灼热，烫得她耳朵尖着了火。
“齐双双，你现在出息了啊，敢躲在这里偷听我打电话。”
黎煦一个劲儿地扒着他横在脖子上的胳膊。
他这是认错人了......
她刚发声就被摁着头朝下转圈圈，沈起逾身形高挑颀长，拿捏她毫不费力。黎煦就像是被拎得团团转的小鸡仔，腿软得跟喝多了酒似的。
“你......”
“你什么你，还偷听么？”
“说话。”
撞进他胸膛的那刻，柔软的发丝溜进了他的卫衣领口。沈起逾被胸口那几缕发丝勾得奇痒难耐，酥麻之意直逼心脏。然后听到她略微颤抖的音调——
“你错了......”
桎梏在脖颈的力道松了，手臂的主人像是意识到认错了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力道全撤去时，对方冰凉的指腹在她右耳后停留了一瞬。
他右手尾戒的温度冰得她微微蜷缩。
方才还混不吝的声音此刻已经清冽疏离：
“对不起啊，认错人了。”
平淡的话乍一听还挺拽，其中可没半点歉意。
“你这人怎么......”她气愤转身。
话没说完，黎煦就被自己蠢到家的操作惊得消了声。
发软的双脚仿佛自己有了想法，左脚拌右脚一个扑身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撞入玻璃海般纯净的眼中。
这双眼睛和他的气质并不匹配，黎煦很难想象这么浮浪的人竟然会有那样的眼睛，像是清晨明净的露，催生出源源不断的朝气。
黑色的帽檐下，少年深黑的眼瞳微眯，眉骨轻抬，绯红的唇抿成一条线，衬得下颌棱角分明。
嗯......整体看，确实像渣男。
他收起了这副疏冷的表情，十分绅士地双手一摊，居高临下又神气的样子。
意思是她自己撞上来的，自己可是正人君子，没占半点便宜。
“偷听不够还扑上来啊......”沈起逾笑得很坏又像是在认真商量，“不如坐我对面听？”
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黎煦从梦中猛然惊醒，手边的杯子差点从桌上掉下去。
黎煦堪堪保住四年还坚守在工作岗位的粉色水杯，心有余悸地安放好。
茶水已凉，她看了眼时间，自己大概睡了十五分钟。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看清薄雾遮盖下的脸。
他声色疏离：“快滚。”
黎煦从模糊的光影里看见少年清瘦笔挺的身影，仿佛一棵挺拔不屈的小白杨，即便挂彩也狂得很。
她没动。
挡在身前的人应是极度不耐的，最终还是认命般睨了她一眼。声音很凶：
“麻烦精。”
......
“什么情况？”手机里问。
黎煦才发现通话仍在继续。
白皙的手腕上仿佛还圈着少年桎梏的劲道，滚烫而生疼。
像是彻底清醒，黎煦揉着太阳穴叹气。
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她开始做这无厘头的梦。每每到少年说出“麻烦精”，梦便戛然而止。
窗外骂得难听，什么“婊/子”“贱/人”的，连骂一长串都不带喘的，其间还伴着清脆的巴掌声，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雨停了，窗台上的水渍被渗来的风吹得稀稀落落。她起身，从藏式小窗洞开的缝隙往下望。
黎煦落脚在这间拉萨的民宿套房里，初来身体不适，愣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调整过来。
房间唯一的窗正对着后面繁华的步行街。就在黎煦以为自己又要无意义地耗完一整天，这场精彩绝伦的大戏恰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一个女人哭着闹着追打着慌乱逃窜的一对男女，她嘴里振振有词，挥起的力道把一旁卖纪念品的摊子都掀倒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掉了一地。
这三人都是游客打扮，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了一场正室捉奸的好戏。
“丈夫和小三来旅游，被闻讯赶来的妻子当街捉奸。”黎煦显然对这出狗血闹剧提不起丝毫兴趣，她神情淡然地换了个话题。
“我刚睡着了，你原先是想和我说什么？”
楚迩瞬间来劲了：“我接了个大项目，本来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你知道的，我不过就是个小透明。没想到这个角色竟然真的被我拿下了！”
楚迩毕业后开了一家舞蹈培训机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还是一名业余的配音演员，对这方面的兴趣浓也很有天赋，在圈子里也逐渐混出了点名堂。
“胖耳，厉害呀！”黎煦为她开心，没一会儿又犹豫说，“店里你有空就帮忙照看一下吧，我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
手机里沉默半晌：“不开心就回来吧。如果还想散散心，我这里也能顶一阵子。”
楚迩还是忍不住：“那女的还缠着他啊？”
黎煦眉心一跳，看样子楚迩看到乔璇羽的朋友圈了。
三张在南山公园的单人照。
浓厚的云层之间撒下金光，晨光熹微，就连风也那么温柔。山顶上，她亮晶晶的瞳孔里印出一道高大宽阔的身影，背后是一抹朱红的初阳。
绝佳的男朋友视角。
拍照片的人已是历经磨砺，练出一手炉火纯青的技术，把她甜美的微笑唇拍得好看极了。
宋斯酌的手在第三张照片里出镜了，修长有力的指只是一晃而过，虚化后的成片却染上道不明的暧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果不其然，在她朋友圈下的共同好友纷纷询问。
乔璇羽没有回复。有时候没有回复也是一种回复，起码黎煦的心已经被她这条朋友圈搅得乱七八糟了。
宋斯酌是黎煦的邻居，两家父母的关系很好，她在上高中之前和宋斯酌的关系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一切在黎煦把自己舞蹈班的同学介绍给宋斯酌认识后悄然改变。
两人的上下学逐渐演变为三人行。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她为枢纽，不咸不淡地吊着。起码高中三年里，黎煦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生活中总有戏剧性的意外在上演，高中毕业后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当下黎煦只觉得自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明明有那么多蛛丝马迹可寻，却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每逢节日，宋斯酌会绅士地准备两份小礼物，现在想来，她才是顺带的那一个。
可笑。
晚说出口的那个，从一开始就输了，占尽先机也没赢过......
-
其实，黎煦是猜到他们相约看日出的。
被誉为日光城的拉萨最美的是什么？太阳。这片神圣的大地上，日光都仿若神明的使者，热衷于普惠大地。
只是这光，不属于她。
凌晨四点左右，她被隔壁的洗漱声吵醒，即使是在对方刻意放轻声音的情况下。
黎煦把脸蒙在被子里，可那磕磕绊绊的声音不放过她，跟蛊虫似地钻进她的脑袋控制她的意念。
她觉得自己是小丑，窥藏在暗处看着从未属于自己的一切渐渐回到命定之人身边。
闭上眼，黎煦悲哀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乔璇羽出门前的种种。
洗漱，化妆，穿大衣......
直到她关上房门，在客厅和人喃喃私语，那声音跟蜜罐里滚过似的。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交织，黎煦几乎可以想象到两人凑近的耳语。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醒来，为什么在宋斯酌随口一提下就真的跟来了。而好笑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在出发前回来了，这场旅程她注定是多余的，可黎煦不死心跟来了。
“走吧，戴好帽子。”黎煦听见宋斯酌说。
他一向细心体贴。
随后套房的门轻轻碰上，只余满室清净和卧室里辗转反侧的人。
她被抛下了。
又一次。
也算是自食恶果。
窗口的风吹来，虎口的濡湿没一会儿就变得冰凉，黎煦听见自己的呜咽声。
无助又小心翼翼。
窗外繁华的街道，四散在地面的纪念品已经收拾回原样。围聚看热闹的人群散而远去，新客涌入，仿佛刚才的闹剧不曾来过。
一切如常。
黎煦的啜泣很快淹没在人声如潮中。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突然想家了。
楚迩被吓到了，印象里的黎煦对什么都淡淡的，除了跳舞和宋斯酌。
两年前她没有哭，只是天天守在窗前看白鸽飞来。如今却在遥远的拉萨崩溃出声。
“回来吧，不开心就别难为自己了。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抛下这句，还想再说什么，隔壁幽幽发出“咔哒”一声，是木窗合上的声音。
有种无意戳破的尴尬在滋生。
隔壁有人。
那听到她哭了吗？
......无所谓了，反正在这里也没人认识她。
黎煦关上了那扇连接外界的小窗，准备去卫生间洗个脸。
刚转身，忽然听到包间的门开了，关门的巨响声随之传来，有人携着怒气而来，又一声关门的巨响落下，黎煦的泪意彻底憋了回去。
哗哗的流水声中，她听见敲门声，猛然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
眼睛还有些肿，不仔细看好像发现不了......
她拍拍自己的脸，刻意忽略那阵敲门声。
可那声音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无奈地套了件针织外套开了房门。
才穿过客厅，对面卧室的门“唰”一下就开了。隐隐察觉到带起的这阵厉风中裹挟着别扭的恼怒，黎煦收住了脚。
乔璇羽风风火火跑出去开了门，她扬着眉有些许得意，俏生生的脸上掩不住的欣喜。
但很快发现门外清瘦高挑的男人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视线掠过了她，直直地朝游离在外的黎煦看。
他手里拎着几个打包好的袋子，黎煦闻到了饭菜的喷香。宋斯酌朝她走来时，她敏锐察觉到乔璇羽看过来了，目光里的嘲讽像极了步行街上叫骂的正室。
但乔璇羽是文明的，她用一种更沉默却更羞辱的方式让黎煦抬不起头。
看着宋斯酌在茶几上摆好早餐。藏面还冒着热气，塑料盖子上已经积聚了水珠。
他一如往常贴心地掀开盖子，把那些摇摇欲坠的水珠擦干，收拾妥当后才抬起手把筷子递给黎煦。
这一顿藏式早餐可不算寒碜。甜茶，具有藏族特色的面，烤得金黄的煎包子搭配着秘制辣酱。估计是怕她嫌油腻，还有一碗清淡的水饺。
“小煦，给。”宋斯酌递来筷子。
接过筷子的瞬间，有人更快一步，粗粝的塑料外壳摩过指间，这双筷子只在她手里待了一瞬。
黎煦缩回了手，指尖像是被划伤，抽搐的钝痛感在作祟。
有人轻轻浅浅说笑：“小煦是准备出门买吃的么？”
“乔璇羽——”
一道严厉的声音叫住她，宋斯酌的脸色果然不好看，清秀的眉拧在一起。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温和谦逊的，但生气的时候并不好惹，眉宇间不怒自威。
“你吃过了。”
乔璇羽转着筷子，毫无畏惧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哦，我饿了。”
宋斯酌先移开目光，无奈妥协：“那我再替你买一份，小煦还没吃饭。”
“如果说我就要这份呢？”
“别这样。”
“这几天你魂不守舍的，心飘哪去了？”她冷笑。
“乔璇羽，别胡说。”
......
黎煦一直觉得自己脸皮不薄，她从前禁得起玩笑话甚至还会反将一军。今天却无法待在这个空间里，哪怕只是一分钟，都叫她窒息和反感。
她逃了。
关上门的瞬间，黎煦胸腔里仿若潮水扑卷带来的窒息感终于散去。
-
黎煦离开的步履稍显急促，穿过民宿楼入目的仍是古建大院，前院宽敞空旷，平日里不少游客喜欢在这里喝茶晒太阳。
雨停后，地面湿漉漉的。从前热闹的前院也空无一人，她像无家可归的游魂，走走停停，拐入人迹罕至的后院。
后院有座人工池，一望见底的池水澄澈，数尾小鱼在池中欢脱畅游，偶尔能掀起些许水花。
她蹲下身，手上的枝条偶尔轻打水面，逗得鱼儿四处逃窜。
不巧，直通前院的门廊处传来脚步声。
黎煦的第六感作祟，竟荒诞地听出脚步声中的玩世不恭。
他明明能好好走路，却踹着一颗碎石，走得......不那么正经，非碾磨地石子无处可逃他才停下，然后换个方向继续踢。
漫无目的，全凭兴致。
他或许在生气，黎煦猜测。
电光火石间，她蹲回了垒起的岩石块旁，这里正好是一处死角。
黎煦选择静观其变。
那人开口了。
正如她所想的，不太正经的同时还很渣——
“所以呢？她生下来还是打掉，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气急了，声音反而缓下来，语调听着很欠抽。
男生慢悠悠地靠在藏青杨上，宽阔利落的肩微微后仰，鸭舌帽下的脸庞遮住大半，只露出一截精致凌锐的下巴。
他身上那件黑色卫衣像是从衣柜里随手抽出来的，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卫衣下摆没来得及捋平，掀起一角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冷白的肌肤。
对方大概在“激情输出”，导致他手机的杂音不断。听得出来对面很气愤，黎煦隔着一段距离都感受到了。
这人倒是不慌不忙，还晓得拱火。
“你要是喜欢......”他适时停下声，看似真诚，“要不我给个建议？”
对面瞬间安静，他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貌似真的为对方着想，却也实在混账——
“要不你接盘？”
黎煦手里的树枝一抖，摔在地上。
她屏住呼吸。
要，不，你，接，盘？
听听，这是什么渣男语录！黎煦撇嘴。
小腿已经蹲得发麻，她试着松动筋骨，接着听见脚边石子滚动的声音。
那颗小石像有了意识，贼溜溜滚到她的鞋边停下，黎煦的心跳空了半拍。
紧接着头顶而来的低沉声音吓得她天灵盖一阵发麻。
“我说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原来是在这儿......”
她呼吸一窒，被拎起的瞬间双腿发软，身后的人一招“锁喉”，整条手臂将她圈得死死的，她僵得像根直杵的法棍。呼吸被清幽的橙香灌满，透着少年独特又晴朗的干净。
他的呼吸灼热，烫得她耳朵尖着了火。
“齐双双，你现在出息了啊，敢躲在这里偷听我打电话。”
黎煦一个劲儿地扒着他横在脖子上的胳膊。
他这是认错人了......
她刚发声就被摁着头朝下转圈圈，沈起逾身形高挑颀长，拿捏她毫不费力。黎煦就像是被拎得团团转的小鸡仔，腿软得跟喝多了酒似的。
“你......”
“你什么你，还偷听么？”
“说话。”
撞进他胸膛的那刻，柔软的发丝溜进了他的卫衣领口。沈起逾被胸口那几缕发丝勾得奇痒难耐，酥麻之意直逼心脏。然后听到她略微颤抖的音调——
“你错了......”
桎梏在脖颈的力道松了，手臂的主人像是意识到认错了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力道全撤去时，对方冰凉的指腹在她右耳后停留了一瞬。
他右手尾戒的温度冰得她微微蜷缩。
方才还混不吝的声音此刻已经清冽疏离：
“对不起啊，认错人了。”
平淡的话乍一听还挺拽，其中可没半点歉意。
“你这人怎么......”她气愤转身。
话没说完，黎煦就被自己蠢到家的操作惊得消了声。
发软的双脚仿佛自己有了想法，左脚拌右脚一个扑身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抬头的瞬间，猝不及防撞入玻璃海般纯净的眼中。
这双眼睛和他的气质并不匹配，黎煦很难想象这么浮浪的人竟然会有那样的眼睛，像是清晨明净的露，催生出源源不断的朝气。
黑色的帽檐下，少年深黑的眼瞳微眯，眉骨轻抬，绯红的唇抿成一条线，衬得下颌棱角分明。
嗯......整体看，确实像渣男。
他收起了这副疏冷的表情，十分绅士地双手一摊，居高临下又神气的样子。
意思是她自己撞上来的，自己可是正人君子，没占半点便宜。
“偷听不够还扑上来啊......”沈起逾笑得很坏又像是在认真商量，“不如坐我对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