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楼后,还是那辆熟悉的马车停在她的面前。

    汀舟站在她的身后,为避免引人注目,他已经收起了剑,却还是寸步不离地贴在林识月的身旁看着她。

    林识月一边慢吞吞地上马车,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的环境,最终无奈地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汀舟的武力值还不确定,周围的环境也不熟悉,就算一时逃跑也必然逃不远。

    汀舟扶着她上了马,正欲离开时,突然听见面前的这个姑娘叫了他一声。

    “汀舟......公子,你们那位殿下,打算关我多久?”

    汀舟犹豫了一下,才看着她斟酌回答:“姑娘叫我汀舟就好,以及,殿下的决断,我也不清楚,还请姑娘这几日好生歇息。”

    林识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从善如流,却也停在了门口,继续问:“将我送至别苑后,你是否还需回去汇报?”

    她看见汀舟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心里便有了答案。

    “劳烦你向你家殿下传一句话,就说我是靠自己一人从仁和教总部逃出来的,他若想知道更多的消息,便今日就来寻我。”

    很笃定的语气,仿佛她今日就能在别苑见到商止川一般。

    汀舟愣了愣,听着林识月的话,似乎现在就想折返回去找商止川。林识月挥手拦住了他。

    “现在不是时候,殿下现在必定是恼怒的,还是让他冷静些再说,你说对吗?”

    汀舟脚步又顿在了原地。

    他细细思考了一下林识月的话,也承认不无道理。

    他从小便跟着殿下身边,最是了解他的性情。虽说旁人评价他是顽石一块,不知变通,但汀舟清楚这只不过是殿下最外在的那层壳子而已。他身为礼部侍郎,掌管各类礼仪典制,若不抬高要求,精益求精,损坏的是天家的颜面与威严。

    他清楚殿下的本性——毕竟加冠不久,多少还是有些少年心性。刚刚这位林姑娘和殿下一顿呛,指不定现在是自己和自己生气。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深深看了林识月一眼。

    “姑娘日后若再与殿下打交道,还是注意些好,”他有些委婉地提醒,“殿下毕竟司掌礼制,又是天家贵胄,有些事情,姑娘得需有些分寸。”

    说罢他便朝前走去,驾着马车朝着商止川所提的“别苑”行去。

    林识月听了他的话,也没生气。她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

    冷静下来后,林识月反刍自己今日与他的商谈,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她毕竟是生活在古代封建社会,而对面的人,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贵族。即使今日他并未对她的言谈吹毛求疵,但林识月自己也清楚,今日的言行已经有些冒犯了。

    若是遇上个暴虐残忍的,指不定她就被拉去打板子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商止川“礼部侍郎”的身份与系统的担保,才使得林识月今日的行为这么大胆。

    “都是系统的锅!”她再次嘟囔了一句。

    【系统:......行吧。】

    马车顺着一条偏僻的街道行着,终于停了下来。

    林识月掀开布帘,没等汀舟过来搀她便自己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面前的府邸。

    青石黑瓦,铺成一条低调平缓的小路。朱门已开,透出内里些许繁茂树色,且似有隐隐水声流淌。

    她走了进去,汀舟紧随其后,她犹疑了两下,还是停了下来,让汀舟给她带路。

    里面的景色颇为雅致,非常符合那位殿下的特性。她记得那位殿下的马车也是这般风格。低调却华贵,在细节处彰显他世子的身份。

    据汀舟所述,这个地方便是商止川的别苑,他极少住这,故而里面仆从也不多,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管家和一个扎着朝天髻的小姑娘。

    “他们二人本是贫苦人家,殿下见他们可怜,便给他们安排了这个活计。”

    汀舟向她解释道,不停地给她讲述着他殿下的丰功伟绩和慈悲心肠。

    林识月觉得,在汀舟心里,商止川怕是圣人般的角色,就算有日商止川起兵造反了,在汀舟心里,恐怕都是对天下安平的负责。

    她被安排在西边厢房,待她坐下后,那个扎着朝天髻的小姑娘便走了进来,歪着脑袋托腮看着她,汀舟叮嘱了她几句,便离开似乎是去向商止川汇报了。

    小姑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林识月。

    林识月看着她,再次想起在山洞遇见的巧巧,升起了些许逗弄的心思:“汀舟让你看着我,可是你才这么小,如果我要跑,你怎么拦得住我呢?”

    小姑娘鼓起腮帮子,挠了挠头发,才嘟起嘴巴回答:“你进来后,这里就戒严了。大门锁死,府邸的机关也都开了,而且爷爷给了我迷药,我手法很快的,应该可以拦住你。”

    她娇憨可爱,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人有些发寒。

    不如巧巧可爱。

    林识月皱了皱鼻子,有些挑剔地想。

    用过饭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识月正为书铺的事情发愁,便听到外面有了响动。

    门被人文雅地敲响,小姑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小跑着去开了门。

    商止川走了进来。

    汀舟吹熄手中的灯笼,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小姑娘等两人都进来后,便很懂事地出了房间,关紧了门。

    林识月从他进来时,便从系统内置图书馆里清醒过来,抬眼看着他的动作。

    他眼底有些倦怠,但掀起眼皮时还能感受到他的凌厉眼风,自从进了屋子后,唇便一直是这一抹有些不耐的意味,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外面风有些大,所以他在原来的衣服上又加了一件深黑色大氅,让他身上那种沉沉的压抑感又重了三分。

    他坐了下来。汀舟替他解去大氅。

    “说吧,”他沉着脸,“汀舟传了话,我想也是该谈谈了。我们当初也是有过约定的。”

    林识月点点头:“我记得,但前提难道不是殿下将巧巧安全送至镇上吗?”

    她隐含的意思很明显。

    商止川抬眼看她,拧眉愠怒:“你怀疑我?若不相信你自可以去看看,那小姑娘家就在洪洲城,她家是知名的大富商,舅父又是洪州司马,好寻的很。”

    他想起当初林识月离开后,那个叫做巧巧的小姑娘抽抽嗒嗒的样子,把自己缩成一团,脏兮兮的脸花猫一般紧紧埋在腿里,似是怕惨了的样子。

    一时间他心也软了下来,将她送到洪洲城后,还特意让汀舟去打探了一下她是否安全到家,日子过得如何。

    这才了解到了那小姑娘的背景。

    林识月动了动手指,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上镇定开口,继续讨价还价:“请容许我离开此处,亲自查探后,再将事情一一告知如何?”

    商止川眯了眯眼睛。

    “不要太得寸进尺了。你一没有同意与我合作卖书,二又不肯告知我仁和教的消息,我凭什么让你离开呢?”

    他轻易看出了林识月的打算。

    被识破了打算,林识月也没有什么心虚的表情,只托腮,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发丝,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殿下对仁和教很感兴趣嘛。那我不妨告诉殿下,整个洪洲城恐怕也只有我了解仁和教的内幕,或许其他地方也有,但我看殿下......似乎没有时间了。”

    “只要殿下答应让我离开,且日后不再来打扰我,我现在就将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她笑得温婉,但商止川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那把匕首再次横在了自己的脖颈间,再深一寸便可见血。他不厌恶这种感觉,甚至有些兴奋。当初在山间遇到林识月时,他其实对她的胆大行径很是感兴趣,但不知为何,却在看见她脸的那一刹,徒生恶感。

    她其实生的不丑,甚至还是漂亮的,眉眼清晰而又精致,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弯,便给她整个人都增添了些许娇憨。

    可惜了。心思不纯、狡诈奸猾、自私自利。

    与这种人交谈,需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商止川看着林识月,慢慢扬起了眉:“你就不怕我食言吗?若我承诺了你,又背信弃义不让你离开,又或者对你严刑拷打,你又能如何?”

    林识月还是那副温和镇定的微笑,隐约带了些狡黠意味:“那我便只能自认倒霉咯。不过......我相信当朝的景王世子,最富盛名的礼部侍郎,铁面无私、公正严明,自然不会作出这种欺压普通百姓的事情。”

    似是戴高帽,又似是威胁。

    商止川的眼皮跳了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哼了一声。

    “我确实不屑,”他抚了抚手中的令牌,“我答应你,但我也希望你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他加重了语气。

    林识月笑容更灿烂了些。

    “殿下放心。”

    接下来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干脆利索地把自己在仁和教的经历说了一通。从自己被抓入其中,到之后祭坛上的场景,再到法师的蛊虫,追捕的神卫。只是在说到最后时,她下意识隐瞒了长焰军和神卫的关联。

    这件事情......关系太大,她现在没有切实的证据,贸然开口更像是引火上身。

    说完后,她静下来看商止川的反应。

    他垂下眼似乎在思考,手不自觉敲打着手上的令牌,显然也被仁和教内里的污糟所惊。

    突然,商止川抬起头看她,面上闪过些许疑惑:“既然你已经如此清楚仁和教的本质,为何不肯配合我?”

    林识月歪了歪脑袋:“是指为何不肯与殿下合作卖书吗?”

    “我说了,不是我不愿配合,是殿下的方法不对......不过殿下你对我成见太深,我和殿下再解释也不过是白费口舌。”

    商止川想起自己对她的认知,蜷了蜷手指,开口问:“那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林识月似笑非笑地扬眉,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说着她的想法。

    “在洪洲城开书铺这些日子,我发现十之八九之人都信奉教派,在这种情况下,如殿下那般强给显然是会起到反作用的。”她想了一下,举了个例子,“就如汀舟对殿下,我若在他面前说殿下的坏话,他也是一句都不会信的。”

    “所以你想?”

    林识月继续说:“我的法子或许会慢一些,但循序渐进,方可有着真效果。”

    商止川不得不承认,林识月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他的确在茶楼时,对她成见过深,导致没有理智的思考她的建议。

    “至于我的方法,”林识月笑眯眯地看着他,“和殿下三言两语难说清楚,殿下若信任我,便不插手任凭我处理就好,我定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她没打算和商止川详细说明。她的方法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毕竟是运用了些许大数据的手段,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她还忙着回书铺呢。

    商止川没回答她,只抬起头看着她。

    安静了半晌后,他才迟迟开口。

    “大约需要多久?”

    林识月估算了一下:“三四个月吧。”为免出意外,她特意夸大了些。

    商止川沉沉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挣扎,最终还是开口:

    “你先回去吧。”

    意味不明,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林识月不在意,她只要能离开便好,喜笑颜开地对他行了一个礼,便出了房间门,由门外那位小姑娘领着出了别苑,上了马车回书铺了。

    而房间内,商止川还在沉思。他眉宇间有浓重的郁色,眼底的冷色深重了几分。

    汀舟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殿下,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商止川摇头叹息:“太慢了。”

    太慢了。

    他想起离别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愁容满面,正值壮年的年岁,他却已经有了白发,谈话间止不住咳嗽,他甚至能看见皇帝说话时,眼角微泛起的泪花。

    “止川啊,需得彻查!需得彻查!”他咳嗽不止,越发激动。

    他想起离别时去看皇后,那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跪在神祠前,狂热而激动,发髻已然凌乱,璀璨的财宝堆在面前,而她一步一磕头,面色苍白,唇边带血,嘴中念念有词,丝毫不顾她的情绪已然让年幼的太子惊恐不堪。

    他听闻皇后四处搜寻“神女”,要献与教主,共求安宁。

    他一开始不懂神女的意思,直到听了林识月的描述,他才意识到神女一词的含义,只觉遍体生寒。

    “太慢了。”他又重复了一次。

    将目光移向窗户,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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