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雾
这是林识月第二次被迫坐上商止川的马车了。
明明就在洪洲城里，但这个月已经来来回回坐了将近四五次马车，林识月这么一想，也觉得有些好笑。
商止川会请她去，林识月是有准备的。但她没想到的是，商止川的动作会这么快。
上午才开的业，下午林识月就在自己的书铺，现在该叫做图书馆，门口看见了一脸沉肃的汀舟。
她估算了一下，这就说明这位殿下上午一得到消息就去了刺史府，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就立马猜到其中是她在作怪，然后当机立断把她叫过去谈话。
也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这种速度，想必也是有些生气了。
林识月感叹一声，感受着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接着林识月能感到马车前面有些动静，应当是汀舟在停车拴马。
接着汀舟的脚步声便近了起来，直到他掀开布帘，面色复杂地走了进来，动作隐约透着些尴尬的无奈。
“我来替姑娘解开。”他指了指林识月的手。
林识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嗤笑一声：“哟，还挺仁慈，我还以为你那殿下想要一直这么绑着我呢。”
她的手被汀舟用一个奇异的绳结绑住，腕骨紧紧贴在一起，几乎不能动弹丝毫，只消林识月挣扎一下，绳子就会被拉得更紧些。除此之外，另一根绳子绑在这根绳子上，将林识月的手牢牢固定在马车内的柱子上。
林识月当时看到汀舟这一番折腾，也不由抽了抽嘴角：“是否有些太夸张了些。”
这番举动似乎把她视作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人物了。
汀舟有些抱歉：“今日殿下去寻郭刺史，见他不在后，便有些惊弓之鸟了......还请林姑娘体谅。”
林识月：......
她懒得回嘴，反正他们身份高贵，且商止川被她这么摆弄一番，心存怒气也正常，林识月不想再多惹麻烦，也就随他折腾了。
汀舟给她解开绳子后，林识月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汀舟见她动作，似乎也觉得商止川的这番行为有些幼稚过分了，便自觉替林识月打起车帘，扶着她下了马车。
也就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林识月的手腕已经有了一道红痕。她感受着手腕传来的酸痛，撇撇嘴毫不客气地搭上汀舟的手，在他的搀扶下再度走进了那间茶楼。
“为何次次都是这间茶楼？这家茶楼与你家殿下有什么联系吗？”林识月第二次来这间茶楼，开始细细打量起内里的布置。
汀舟很谨慎地回答：“若姑娘感兴趣，可以亲自问殿下。”
林识月扬了扬眉，看他一眼。
即使大堂空无一人，商止川也不可能大剌剌地坐在大堂等她。汀舟引着林识月上了二楼，还是之前的那个房间，隔着隐隐绰绰的珠帘，林识月看见里面坐在一个人。
行吧，该来的终究要来。
她吐了一口气，跟着汀舟走了进去。
“殿下，林姑娘来了。”汀舟进门恭敬地一拱手。
“不错，”声音似漱玉击石，清冽悦耳，“抛下我后去找林姑娘，效率果然不赖。”然而这话怎么有一种奇怪的阴阳感。
汀舟有些尴尬的嘿嘿一笑。
“行了，”商止川轻嗤一声，“过来坐吧。”
这话显然是对林识月说的。
林识月没有动弹，相反，她在原地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个房间的布局：“殿下，敢问为何我们见面都是在这间茶楼？这间茶楼与殿下有什么渊源吗？”
汀舟动作一顿，接而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识月。
商止川也愣了一愣，但随即淡定下来：“这间茶楼是我母家的产业。行了，过来吧。”
林识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没动弹，将目光落到了商止川身后挂着的那柄长剑上。
商止川顺着林识月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无言。他伸手摸了摸这把剑，屈指一弹剑身，听见一声清脆响声。
“放心，我还不至于。”他皮笑肉不笑，说完这话后表情又冷了下来，“林姑娘坐下吧，本官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你好好谈谈。”
林识月这么插科打诨两下后，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围稍微和缓了些。见状，林识月也不再拖延，大大方方地上前，在蒲团上坐了下来，神情自若地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感受着茶的芬芳，享受地啜饮了一口。
商止川凝视着她，直到林识月放下茶杯，他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林姑娘好本事。”
他嘴角微微勾起，但眼底一片漆黑毫无笑意。
林识月不是傻子，很快听出了他话中的别的含义。她先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随后粲然一笑：“多谢殿下夸赞。只是小店近日繁忙，人手又少，若殿下没旁的事，那小女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起身想要离开，仿佛自己此行过来的意图就是想来喝一杯茶而已。
“站住。”
商止川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唇：“我最好奇的，是你是如何说服郭晓的？”
他终于不再说那些无意义的寒暄话和刺探话，直入主题。
林识月脚步一定，转头看向商止川：“我最好奇的，是殿下为何不能接受我的图书馆？”
两人目光对视，针锋相对。
林识月的意思很明显，想要知道答案，就需公平。一人回答一个问题，很公平。
两人胶着一会儿后，商止川动了动手指，终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可以。”
林识月这才收回离开的脚步，又坐回蒲团上。这一会她也不再做些别的事，径直开口解释。
“我打听到刺史大人信妖魅精怪之事，近些日子又多梦难眠，便托人得见刺史大人一面，以我家传秘药给大人以医治，以此说服了刺史大人。”林识月隐瞒了自己前期的准备和在刺史府内看到的奢华景象。
她的话从逻辑上听上去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商止川细细想来，总觉有些地方有些违和。
他抬眼审视着林识月的表情，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
或许是他想多了。商止川这么安慰自己。
“接下来，轮到殿下了。”林识月微笑着说。
“好吧，你想知道的，不就是为何我如此三番两次警告你吗？”商止川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放下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沉着脸继续说，“你的行为，相当于将书免费发放给任何人。这便相当于将书的价值降到了最低。人们不需花费一丝一毫的代价就可以轻易获得书本，攫取知识，这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长此以往，人们会不再重视书本，重视知识，也便无人再愿意写书了。”
“此等违背礼教之事，你说，我为什么会阻止你？”
林识月看着商止川，看他细微表情变动中所透露出来的忧心忡忡，看出他的确是真心认为，图书馆的存在会使得人们不再重视读书。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商止川的眼睛：“殿下觉得，一本书被人写出来，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商止川没想到林识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了怔。
林识月没指望商止川回答她，她只笑了笑，似是陷于某一种回忆中，片刻才慢慢开口：“我想，一本书......它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被阅读。正如美食存在的意义是被人品尝一般，书若是能遇到它的知音，知识得到传播，那这本书的价值也就实现了。”＊
“殿下可知道，若是我不曾开设图书馆，有些人这辈子也不会走进我的书铺，从我的书铺里拿下一本书开始看的。”
“也有一些人，他们从我的书铺拿走书后，就将它放在桌角、放在食物堆里、然后等上一段时日，书的封页脱落，书页起了褶皱，字迹开始模糊。等到彻底看不清了，它就会被人丢掉，或是扔进火堆中，然后消失在这世间......这难道是殿下您所希望的‘重视’吗？”
商止川的眼神开始认真起来。他凝视着林识月，看着她此刻的言谈举止与陷入回忆中的神情，沉默着。
“我希望我的图书馆，能让更多的人拿起书，感受书的魅力。能将更多人写的书、传递的知识保存下来，直到百年后也依旧清晰可辨。我希望人们能在我的图书馆里，感受片刻静谧的美好，感受每一本书的呼吸起伏，窃窃私语。”
“殿下，您知道吗？我和我师父是如何认识的？我前端时日在旧书市场发现了一本破损不堪的《百诗校注》，是百年前顾诚安先生所著——是的，就是国师大人。但他的书却被人如此随意的丢在那里，没有人知道这本书凝结了一个多么伟大的人的心血。我花了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地补好了它，然后我师父发现了它。”
“我想，这便是我的图书馆的意义吧。”
“而且，殿下想，若是读书的人多了，那便有更多的人能看到殿下准备的那本有关仁和教的书，或许便有更多人能认清仁和教的本质，何乐而不为呢？”
林识月慢慢笑出了声。
商止川安静地看着她——不得不说，林识月的这一番话将他打动了。
同时让他有些惊讶的，是林识月在讲这番话的神态。
真诚、动情，一字一句是真真切切对书的喜爱。他只在国子监的一位老先生眼中看到过这种神采。只有真正爱书的人，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神情。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被打碎了一般。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拨开来了。
商止川从前看林识月，只觉她奸猾狡诈，诡计多端，不走正道只想着偏门的把戏。但他刚刚那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感觉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突然散了开来。
明明什么也没有，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识月什么也没变，但他却莫名觉得，她的脸变得清晰了许多。
像是从前一直有一层迷雾遮挡在她面前，此刻终于被一双手给拨了开来一般。
商止川望着林识月的眼睛，从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看到了她潜藏于底的情绪。
他慢慢的也跟着她的表情笑了起来。
“你很厉害。这是第二次了，上次你也说服了我。”他说。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称赞与感叹。
林识月也听出来了。
“谢谢。”
她觉得，她似乎完成目标了。
“若无别的事情......我也先回去了。”林识月对着商止川点头致意，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行了一礼。
商止川这一回没有再阻拦她。他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等林识月彻底背过身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林识月的背影，目送着她离开了房间、走出茶楼。
＊
回了店后，一切都照常进行了。
商止川不再派人来干涉她的生意了，而她店铺的人流量也慢慢稳定下来。
夜幕逐渐降临。
她看着寸碧关了店后，便示意寸碧和阿瓦两人先去休息，自己也回了房间，补了一会儿书后，林识月闭上眼，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她收拾了一下有些杂乱的桌面，下一秒，一本通体漆黑的书本就出现在了桌上。
【系统：宿主是打算查看这本书了吗？这本书在系统运算过程中给出的反馈并不好，请宿主慎重。】
林识月愣了愣，没想到系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眉心微皱，看着桌上这本小书，罕见得浮现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
“这本书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它很冷，刺骨的冷，但又是喜悦的，幸福的。而且......我感觉我的身体对这本书也很奇怪......似乎有一种玄妙的力量......催促我看一看它。”
林识月有些恍惚。
她艰难地描述着自己的感觉。
【系统：系统不干涉宿主的选择。】
“好，”林识月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坐在桌子前踌躇了很久，“那我自己好好想想。”
似乎过了很久。
林识月才伸出手，缓慢而又坚定地翻开了封面，然后闭上眼睛，感受着汹涌而来的磅礴情绪。
像是被无数双手拽了进去，又像是被千种万种古怪的笑声所包围。
“嘻嘻嘻......”
“永生之路的秘密......”
“美味与美好的东西......”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裹挟了一般，呼吸顺畅却又滞涩，眼前光怪陆离地闪烁着些什么东西。
混乱的记忆与情绪让林识月忍不住捂住了脑袋，痛苦地□□着。
一个时辰后，林识月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
明明就在洪洲城里，但这个月已经来来回回坐了将近四五次马车，林识月这么一想，也觉得有些好笑。
商止川会请她去，林识月是有准备的。但她没想到的是，商止川的动作会这么快。
上午才开的业，下午林识月就在自己的书铺，现在该叫做图书馆，门口看见了一脸沉肃的汀舟。
她估算了一下，这就说明这位殿下上午一得到消息就去了刺史府，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就立马猜到其中是她在作怪，然后当机立断把她叫过去谈话。
也是个厉害人物，不过这种速度，想必也是有些生气了。
林识月感叹一声，感受着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接着林识月能感到马车前面有些动静，应当是汀舟在停车拴马。
接着汀舟的脚步声便近了起来，直到他掀开布帘，面色复杂地走了进来，动作隐约透着些尴尬的无奈。
“我来替姑娘解开。”他指了指林识月的手。
林识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嗤笑一声：“哟，还挺仁慈，我还以为你那殿下想要一直这么绑着我呢。”
她的手被汀舟用一个奇异的绳结绑住，腕骨紧紧贴在一起，几乎不能动弹丝毫，只消林识月挣扎一下，绳子就会被拉得更紧些。除此之外，另一根绳子绑在这根绳子上，将林识月的手牢牢固定在马车内的柱子上。
林识月当时看到汀舟这一番折腾，也不由抽了抽嘴角：“是否有些太夸张了些。”
这番举动似乎把她视作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人物了。
汀舟有些抱歉：“今日殿下去寻郭刺史，见他不在后，便有些惊弓之鸟了......还请林姑娘体谅。”
林识月：......
她懒得回嘴，反正他们身份高贵，且商止川被她这么摆弄一番，心存怒气也正常，林识月不想再多惹麻烦，也就随他折腾了。
汀舟给她解开绳子后，林识月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汀舟见她动作，似乎也觉得商止川的这番行为有些幼稚过分了，便自觉替林识月打起车帘，扶着她下了马车。
也就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林识月的手腕已经有了一道红痕。她感受着手腕传来的酸痛，撇撇嘴毫不客气地搭上汀舟的手，在他的搀扶下再度走进了那间茶楼。
“为何次次都是这间茶楼？这家茶楼与你家殿下有什么联系吗？”林识月第二次来这间茶楼，开始细细打量起内里的布置。
汀舟很谨慎地回答：“若姑娘感兴趣，可以亲自问殿下。”
林识月扬了扬眉，看他一眼。
即使大堂空无一人，商止川也不可能大剌剌地坐在大堂等她。汀舟引着林识月上了二楼，还是之前的那个房间，隔着隐隐绰绰的珠帘，林识月看见里面坐在一个人。
行吧，该来的终究要来。
她吐了一口气，跟着汀舟走了进去。
“殿下，林姑娘来了。”汀舟进门恭敬地一拱手。
“不错，”声音似漱玉击石，清冽悦耳，“抛下我后去找林姑娘，效率果然不赖。”然而这话怎么有一种奇怪的阴阳感。
汀舟有些尴尬的嘿嘿一笑。
“行了，”商止川轻嗤一声，“过来坐吧。”
这话显然是对林识月说的。
林识月没有动弹，相反，她在原地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个房间的布局：“殿下，敢问为何我们见面都是在这间茶楼？这间茶楼与殿下有什么渊源吗？”
汀舟动作一顿，接而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识月。
商止川也愣了一愣，但随即淡定下来：“这间茶楼是我母家的产业。行了，过来吧。”
林识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没动弹，将目光落到了商止川身后挂着的那柄长剑上。
商止川顺着林识月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无言。他伸手摸了摸这把剑，屈指一弹剑身，听见一声清脆响声。
“放心，我还不至于。”他皮笑肉不笑，说完这话后表情又冷了下来，“林姑娘坐下吧，本官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你好好谈谈。”
林识月这么插科打诨两下后，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围稍微和缓了些。见状，林识月也不再拖延，大大方方地上前，在蒲团上坐了下来，神情自若地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感受着茶的芬芳，享受地啜饮了一口。
商止川凝视着她，直到林识月放下茶杯，他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林姑娘好本事。”
他嘴角微微勾起，但眼底一片漆黑毫无笑意。
林识月不是傻子，很快听出了他话中的别的含义。她先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随后粲然一笑：“多谢殿下夸赞。只是小店近日繁忙，人手又少，若殿下没旁的事，那小女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便起身想要离开，仿佛自己此行过来的意图就是想来喝一杯茶而已。
“站住。”
商止川看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唇：“我最好奇的，是你是如何说服郭晓的？”
他终于不再说那些无意义的寒暄话和刺探话，直入主题。
林识月脚步一定，转头看向商止川：“我最好奇的，是殿下为何不能接受我的图书馆？”
两人目光对视，针锋相对。
林识月的意思很明显，想要知道答案，就需公平。一人回答一个问题，很公平。
两人胶着一会儿后，商止川动了动手指，终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可以。”
林识月这才收回离开的脚步，又坐回蒲团上。这一会她也不再做些别的事，径直开口解释。
“我打听到刺史大人信妖魅精怪之事，近些日子又多梦难眠，便托人得见刺史大人一面，以我家传秘药给大人以医治，以此说服了刺史大人。”林识月隐瞒了自己前期的准备和在刺史府内看到的奢华景象。
她的话从逻辑上听上去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商止川细细想来，总觉有些地方有些违和。
他抬眼审视着林识月的表情，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浅浅的笑意。
或许是他想多了。商止川这么安慰自己。
“接下来，轮到殿下了。”林识月微笑着说。
“好吧，你想知道的，不就是为何我如此三番两次警告你吗？”商止川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放下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沉着脸继续说，“你的行为，相当于将书免费发放给任何人。这便相当于将书的价值降到了最低。人们不需花费一丝一毫的代价就可以轻易获得书本，攫取知识，这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长此以往，人们会不再重视书本，重视知识，也便无人再愿意写书了。”
“此等违背礼教之事，你说，我为什么会阻止你？”
林识月看着商止川，看他细微表情变动中所透露出来的忧心忡忡，看出他的确是真心认为，图书馆的存在会使得人们不再重视读书。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商止川的眼睛：“殿下觉得，一本书被人写出来，最渴望的是什么呢？”
商止川没想到林识月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了怔。
林识月没指望商止川回答她，她只笑了笑，似是陷于某一种回忆中，片刻才慢慢开口：“我想，一本书......它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被阅读。正如美食存在的意义是被人品尝一般，书若是能遇到它的知音，知识得到传播，那这本书的价值也就实现了。”＊
“殿下可知道，若是我不曾开设图书馆，有些人这辈子也不会走进我的书铺，从我的书铺里拿下一本书开始看的。”
“也有一些人，他们从我的书铺拿走书后，就将它放在桌角、放在食物堆里、然后等上一段时日，书的封页脱落，书页起了褶皱，字迹开始模糊。等到彻底看不清了，它就会被人丢掉，或是扔进火堆中，然后消失在这世间......这难道是殿下您所希望的‘重视’吗？”
商止川的眼神开始认真起来。他凝视着林识月，看着她此刻的言谈举止与陷入回忆中的神情，沉默着。
“我希望我的图书馆，能让更多的人拿起书，感受书的魅力。能将更多人写的书、传递的知识保存下来，直到百年后也依旧清晰可辨。我希望人们能在我的图书馆里，感受片刻静谧的美好，感受每一本书的呼吸起伏，窃窃私语。”
“殿下，您知道吗？我和我师父是如何认识的？我前端时日在旧书市场发现了一本破损不堪的《百诗校注》，是百年前顾诚安先生所著——是的，就是国师大人。但他的书却被人如此随意的丢在那里，没有人知道这本书凝结了一个多么伟大的人的心血。我花了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地补好了它，然后我师父发现了它。”
“我想，这便是我的图书馆的意义吧。”
“而且，殿下想，若是读书的人多了，那便有更多的人能看到殿下准备的那本有关仁和教的书，或许便有更多人能认清仁和教的本质，何乐而不为呢？”
林识月慢慢笑出了声。
商止川安静地看着她——不得不说，林识月的这一番话将他打动了。
同时让他有些惊讶的，是林识月在讲这番话的神态。
真诚、动情，一字一句是真真切切对书的喜爱。他只在国子监的一位老先生眼中看到过这种神采。只有真正爱书的人，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神情。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被打碎了一般。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拨开来了。
商止川从前看林识月，只觉她奸猾狡诈，诡计多端，不走正道只想着偏门的把戏。但他刚刚那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他感觉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突然散了开来。
明明什么也没有，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识月什么也没变，但他却莫名觉得，她的脸变得清晰了许多。
像是从前一直有一层迷雾遮挡在她面前，此刻终于被一双手给拨了开来一般。
商止川望着林识月的眼睛，从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看到了她潜藏于底的情绪。
他慢慢的也跟着她的表情笑了起来。
“你很厉害。这是第二次了，上次你也说服了我。”他说。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称赞与感叹。
林识月也听出来了。
“谢谢。”
她觉得，她似乎完成目标了。
“若无别的事情......我也先回去了。”林识月对着商止川点头致意，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行了一礼。
商止川这一回没有再阻拦她。他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等林识月彻底背过身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林识月的背影，目送着她离开了房间、走出茶楼。
＊
回了店后，一切都照常进行了。
商止川不再派人来干涉她的生意了，而她店铺的人流量也慢慢稳定下来。
夜幕逐渐降临。
她看着寸碧关了店后，便示意寸碧和阿瓦两人先去休息，自己也回了房间，补了一会儿书后，林识月闭上眼，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她收拾了一下有些杂乱的桌面，下一秒，一本通体漆黑的书本就出现在了桌上。
【系统：宿主是打算查看这本书了吗？这本书在系统运算过程中给出的反馈并不好，请宿主慎重。】
林识月愣了愣，没想到系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她眉心微皱，看着桌上这本小书，罕见得浮现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
“这本书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它很冷，刺骨的冷，但又是喜悦的，幸福的。而且......我感觉我的身体对这本书也很奇怪......似乎有一种玄妙的力量......催促我看一看它。”
林识月有些恍惚。
她艰难地描述着自己的感觉。
【系统：系统不干涉宿主的选择。】
“好，”林识月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坐在桌子前踌躇了很久，“那我自己好好想想。”
似乎过了很久。
林识月才伸出手，缓慢而又坚定地翻开了封面，然后闭上眼睛，感受着汹涌而来的磅礴情绪。
像是被无数双手拽了进去，又像是被千种万种古怪的笑声所包围。
“嘻嘻嘻......”
“永生之路的秘密......”
“美味与美好的东西......”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裹挟了一般，呼吸顺畅却又滞涩，眼前光怪陆离地闪烁着些什么东西。
混乱的记忆与情绪让林识月忍不住捂住了脑袋，痛苦地□□着。
一个时辰后，林识月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