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何人?”林识月清清淡淡地说。

    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人转过身来,一见林识月便露出了一个甜腻腻的笑来,直直地冲向林识月:“林姐姐——”

    赫然便是作男装打扮的巧巧。

    林识月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巧巧,脸上不免有些愕然。而个子稍高的那人也循声转过头来,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唯眼神偶现的些许锐利,才彰显出此人的心中精明。

    “林姐姐,这是我爹爹。”巧巧扬起脸对她介绍。

    林识月眨巴眨眼眼睛,反应了过来:这便是洪洲城那位最著名的许家富户家主,许尚渠。

    纵使今上对商户极尽打压,“重租税以困辱之”,但他依旧领着许家在洪洲城乃至整个江南西道打出了名声,让多少人眼红羡慕。

    “原是许大人,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林识月一拱手。

    她抱着巧巧进了店铺,示意寸碧找几张凳子来,随后将巧巧放了下来,给两人倒了茶。

    “不知许大人和巧巧今日前来,有什么事情要办?”

    许尚渠没说话,只是捋了捋胡子,还是巧巧心直口快:“林姐姐,我们也想开图书馆。”

    林识月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讶异地将目光投向了许尚渠:“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了。图书馆可不是什么好铺子,难得许大人竟能看上它?”

    许尚渠朗笑一声,颇为和善地开了口,或许是因为巧巧与林识月的关系,他并未多做隐瞒:“倒不是为了钱。我许家铺子众多,也不缺姑娘图书馆的一家铺子。我作此打算,不过是为了名声罢了。”

    “姑娘也清楚,商户一称不太好听,即使我家已然富甲一方,却在某些方面依旧难登大雅之堂——况且圣上轻商,亦不允商户重金购官......我也得早些做个打算啊。”

    林识月扬了扬眉,理解了许尚渠的意思。

    图书馆在某些层面上,算是个慈善项目,而她最近一段时间在洪州又声名鹊起。许尚渠便想借她的名声,给自己铺一铺路。

    他倒是坦诚。

    “况且林姑娘也知道,巧巧过不了几年,便是及笄的日子了,届时......”

    “爹爹!”巧巧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脸刷一下红了起来。

    许尚渠无奈地看了巧巧一眼,也识趣地不再说下去了。

    林识月明白了许尚渠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也并不觉得有被冒犯的意思,思考了片刻,又问道:“那不知许大人是想在何处开呢?仍是洪州城吗?”

    许尚渠摇头:“自然不是,洪州已有姑娘的店铺,我想......或许可在江州、岳州等地先试试水,若是反响不错,亦可走出江南西道,去往淮南道、河南道等地,甚至入京。”

    “姑娘意下如何?”

    林识月觉得不是个坏主意,甚至还有些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待我想想。”但她还是稍微思索了片刻。

    “许大人可否保证,不以之谋以暴利——毕竟我之初衷,不过是望天下人都可触碰书本、阅之享之,不必因其价格高昂而避之不读。”

    许尚渠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姑娘放心,我既非以利谋之,便不会做此愚蠢行径。”

    “好。”林识月凝视着他,最终点了点头,“不日我将离开洪州城,此间铺子,便也托给许大人了。”

    许尚渠还没什么反应,巧巧就先瞪大了眼,恨不能冲上来紧紧抱住林识月的腿:“林姐姐,你要离开这里?你要去哪里?你要丢下我了吗?”

    连珠炮的问题带着小女孩的执拗,让林识月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摸了摸巧巧的脑袋:“乖,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不是说日后都不回来了,你瞧,我的店还在这里呢,我怎么会一去不回了呢?”

    巧巧依旧固执地盯着林识月。

    直到许尚渠看不过,上手抱起了巧巧:“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令人拟契,片刻再上门与林姑娘定契。”

    他说着,抱着巧巧便朝着门口走去。

    巧巧趴在他的肩上,露出一张委屈巴巴的脸,在许尚渠踏上门槛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对林识月喊了一句。

    “林姐姐——你一定要回来!”

    林识月笑眯眯地对她点了点头,待看不到巧巧的脸后,才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当真是,有些震动。

    这种扑面而来的真挚情绪,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姑娘。”

    林识月刚缓了缓,就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句沉静而迷茫的呼唤声。她适时回头,无奈地看见寸碧站在她的身后,面上的表情竟也有几分巧巧的影子。

    “你要走了吗?”

    林识月叹气:“别说的我好似不回来了一般,我只是去办些事情,事成后自会回来的——”

    “——况且,我又不是不带上你。”

    寸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许多:“姑娘要带上我一起去?”

    “自然,”林识月失笑,“我一人前往,人生地不熟也难免寂寞,带上你也有个伴儿,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寸碧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了?”寸碧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林识月,“不知姑娘这件事......可否告知了主子?”

    林识月愣住了。

    李修清?

    寸碧看着林识月的表情,无奈而了然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是没有了,主子他年纪也大了,姑娘也是他近些年收的唯一一个弟子,既然姑娘要离开,多少也还是和他说一声的好......吧?”

    林识月有些心虚。

    今天早上刚见过了李修清,结果却没告诉他自己要离开——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那老头定然是很生气的。现在去找他,指不定会阴阳怪气些什么。

    “我......今日刚刚去找了他,”林识月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当作自己没看到寸碧眼中闪过的一丝欣喜的亮光,“但是,我没告诉他。”

    “你也知道他的个性,我若现在再去找他,他肯定会奚落我一番......我懒得讨嫌,不如......”她抬眼,哀求地看着寸碧。

    寸碧一下子明白了林识月的意思。

    “姑娘......”

    “寸碧——”

    “......”寸碧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罢,我去与主子说,但姑娘若是得了空,最好还是亲自与他说一句——他再怎么奚落姑娘,总归心底里,还是希望姑娘亲自见一见他的。”

    林识月讪讪一笑:“好好,你快去吧,我先收拾一下,这几日便离开。”

    *

    她的行李一向不多,更何况还有系统的内置储物空间,林识月不过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就将大体的行李收拾了出来。

    修补书的工具她细细收纳好,放在了储物空间内,除了衣物外,她还带上了几本书。

    林识月坐在房间里思考了一会儿,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那本黑皮书——自从左护法被府衙的人带走后,这本书又回到了林识月的手上。她抿着唇思考片刻,还是将它放回了储物空间。

    罢了,她低低叹了口气,原想把这本书放在店里,但万一被别人拿到,再为祸一方,就不是好事了,还是带在身边吧。

    她走出了房间,到了院子里,叫来了在干活的阿瓦。

    “阿瓦,你来,我有事要交代与你。”

    阿瓦已经听到了林识月要离开的消息,面上也显现出些紧张意味。

    “姑......姑娘,”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在林识月的铺子里待了有几个月的时间,他的模样也发生了大变化,从一开始脏兮兮的小乞丐变成现在憨厚的少年模样,“听说......听说你要走了?”

    林识月点头:“是,但我不打算带上你。”她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阿瓦眼中适时闪过一丝黯然。

    “但是,”林识月也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接着加了一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什么?”阿瓦的眼睛亮了起来。

    “帮我守着这里,”林识月说,“莫要让他人侵扰,我谁都不信,只信你一人。”

    “我在过年前必定赶会回来,届时我们一起过年——我希望待我回来时,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望月图书馆。”

    林识月的目光审慎地打量着阿瓦:“你能做到吗?”

    阿瓦忙不迭点了点头:“姑......姑娘放心,阿瓦定......定能做到。”

    林识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也莫要多想,不带你是因为店铺还需要有人守着,我这一去时间太久,店内这些琐事寸碧处理起来会有些困难,而除了寸碧与师父,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对了,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你便去寻我师父,知道吗?”

    阿瓦继续点头,顺带着攥起了拳头,脸上也露出了一种信誓旦旦的神色。

    “行了,你继续忙吧。”林识月伸了个懒腰,走出了院子。

    恰逢寸碧也办好了事情,苦着一张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姑娘!”

    林识月在柜台处拖来了椅子,坐下来调笑着看她:“怎么?被师父骂了?”

    寸碧皱了皱鼻子:“姑娘也知道!姑娘自己不去,反倒让我被主子嘲讽了一通。”

    “你也清楚师父的脾气,他偶尔便会有些小孩脾性,你莫忘心里去。”林识月说。

    “行了,”林识月揉了揉有些酸痛地脖子,用下巴点了点自己房间的方向,“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再看看你有什么要增补的,明日我们便出发。”

    “是。”寸碧垂首行礼,突然又抬起头来,“对了,一直还没有问过姑娘,我们此行,是要去何处?”

    林识月笑了。

    “京城。”她说。

    *

    出发之日,恰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阳光似绸缎一样金灿灿地洒在了林识月柔软漆黑的发丝上,她把行李放上了马车,微笑着注视着从远方匆匆跑来的寸碧。

    “都理好了吗?”她笑问。

    寸碧喘着粗气点了点头:“都......都好了,姑娘。”

    林识月适时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胆怯缩着的阿瓦,鼓励地对他笑着:“记得我叮嘱你的事情吗?”

    阿瓦坚定地点了点头:“愿姑娘此行和顺平康。”

    林识月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毛——这种文绉绉的话倒不是像是阿瓦会说出来。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谁教你的?”

    阿瓦扭捏了一下。

    “我教的!”

    远方传来声若洪钟的声音,带着林识月熟悉的暗讽语调和略微的沙哑。

    林识月更惊讶了。

    “师父?”

    她向寸碧投去一个眼神,寸碧忙从一旁跑了过去,搀扶着李修清慢慢走了过来。李修清今日难得带了拐杖,见到林识月就举起了拐杖,朝她身上打来。

    “孽徒!”

    林识月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身去也不躲闭,只紧紧闭起了双眼。

    然而落到她肩上的触感却异常得轻。

    林识月缓缓睁开眼,便看见李修清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手中的拐杖,仍有些不解气地看着她,见林识月睁眼看他,继续骂了一句:“孽徒!”

    林识月站在马车前,阳光恰好便洒在了李修清的身上,映照出他发顶的些许白发。

    她这才想起,她的这位师父,也有花甲之年了。

    她露出一个微笑,笑意中带上了些许复杂的意味,眼波流转间,林识月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吐出了一句:“师父,春寒料峭,也不穿件披风吗?”

    李修清冷哼一声:“你还管我?你自己都去京城了,还管得着我?”

    惯常的阴阳怪气罢了。

    林识月无奈一笑,示意寸碧从一旁拿来披风给李修清穿上。

    见李修清没有拒绝,林识月这才舒了口气,继续说:“师父,是我不好,若有下次——”

    “你还想有下次?”李修清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师父,我不会再这样了,若如果有下次,我是说,如果,那我一定会早早得让您老人家知道......只是,师父,我先下就要离开了,你就只是来呵斥我的吗?”

    李修清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直到林识月都觉得他停顿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他才慢慢开了口:“去了京城......也莫要忘了我给你留的课业。”

    “是。”

    “还有,”他有些不情不愿地补充道,“京城有个乾明书院......里面的陈监院是我旧时相识,叫做陈定言,你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可以去寻他。”

    李修清说着,就把他手里一直攥着的一枚铜铃丢了过来。

    林识月伸手接住了铜铃,抬眼朝李修清看去,大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接着,她俯下身去,双膝跪地,双手贴额,按照她在书中所见,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礼罢,她起身,认真地看着李修清:“师父放心。”

    “我必当谨言慎行,不辱没师父门风,完成课业,修养学识。”

    李修清像是不忍再看下去一般,侧过身颇为嫌弃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快走吧。”

    林识月笑了一声,装作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哑意。

    “师父,那我走了。”她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寸碧去前头驾车。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前进。林识月最后掀开了车帘,看着阳光地下,李修清披着那身披风,依旧站在原地。

    林识月知道,他知道自己在看他。

    “再见。”林识月启唇,无声再次告别。

    马车驶出了城门,而李修清和阿瓦的身影,也彻底消失在了林识月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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