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进来,营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怎么……了?”李莲花大步过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他自外面天寒地冻的环境进来,手自然有些冷,帖子啊额头上却很舒服。

    李莲花看着她,掌心贴上她的脸,“做噩梦了?”

    徐徐凉风透过缝隙吹进来,阿狸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

    看到阿狸浑然未觉的表情,李莲花担忧地问道:“什么样的噩梦?”

    脑中回响着那讨厌的声音,阿狸扑进李莲花怀中,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李莲花见她魇着的模样,揪心地抱住她,轻拍哄道,“别怕,只是梦。”

    “李莲花。”阿狸靠在他肩头的声音有些闷。

    “怎么了?”

    “李莲花。”又一声似无意识的低唤。

    “嗯?”连鼻音都充满耐心和温柔。

    “李莲花。”阿狸又没来由地叫了一声。

    “我在。”他轻轻拍抚她的背,语调让人安心。

    阿狸放松下来,她放开李莲花,却忽然瞄到手腕上的痕迹,阿狸在收回手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心虚地仿佛做错了事。

    李莲花低头打量着阿狸,也不知是最近变故太多的缘故,还是生病未愈,她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抱在怀里没什么分量。

    阿狸坐在床沿看似出神,实则她在端详李莲花。

    他这几日格外精神,无论是外在的衣饰还是眼底的气度,都和过去不同。她忽然想起傅衡阳给她的那绢书,他是天下人的剑神,不是她一人私有。

    不知道是不是那噬心蛊的关系,她的情绪似乎被放大到夸张的地步,她忽然意识到李莲花的改变,似乎不是短暂的一时兴起。

    “阿狸?”李莲花胶了她几声,阿狸不说话,看着他的目光让李莲花有一瞬错觉,他好像看到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悲伤。

    “究竟怎么了阿狸,告诉我。”

    见他眼底的担忧过盛,阿狸伸出食指,指腹轻轻落在他的眼眶下,那有些乌青的皮肉上。李莲花太担心她了,担心到多日不曾睡一个囫囵觉,她很心疼。

    她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过去的李莲花不是这样的,那个毫无挂碍洒脱通透的人开始变得不自由,开始害怕担忧,而这些都是因为她。

    阿狸突然陷入到一股痛苦的自省当中,活了两辈子,她都未曾真正正视过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爱?她向内寻找,找不到答案。

    她惊恐地而发现,原来自己从来不懂如何爱一个人。

    李莲花怔怔地望住她,希望能在她那很明显不大清明的目光中找到一些反常的情绪。

    他方才去找秦嶐,想要知道挖人心脏害人的邪术有哪些。可秦嶐虽对死人之术有些了解却并未专攻,若要答案,只能等他亲弟秦巍回信,可秦巍生性自由不羁,时常去九州各地游历,一时难以寻觅。

    阿狸心绪很混乱,她不想再让李莲花担心,现在的李莲花已经绷到极致,所以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噬心蛊的事。

    只听她声音绵绵,“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掺假的真实最难分辨,李莲花将她眼中的委屈与惊惧尽收眼底,那碧波横生的瞳仁永远盛满清澈水光,涟漪一圈圈,浮荡至他心涧边沿。

    恍惚间纠结陷落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喉咙里堆砌的文字分列两方阵营,争执拉扯,定分输赢。

    或许是他一直以来的亲密回避让她迟疑不安,又或许……周匝人与事俱是他的旧识。阿狸不在乎,他却不能心安理得的忽视。

    李莲花看向阿狸,将她的手贴上自己心口,那柔软棉麻下是温热有力的跳动。

    “事情未定之前,我没有要你,是怕来日……后悔。阿狸,自山中表明心迹开始,我的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

    阿狸看着自己被李莲花按在胸口的那只手,很努力很努力,想要将这个场景深深印在脑海里,记在灵魂深处,如果有一天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一定不能忘了今日。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都不能讲。那山中小院里,老神仙问她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她要留在李莲花身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有多少时日。

    她眼中那难以名说的情绪让李莲花有一瞬间的心慌,可是他抓不住,无法细想,便被门外凌乱的纷扰声打乱思绪。

    阿狸偏头,李莲花也转过脸,看向门口。

    他起身,未曾发现阿狸的手,在他衣襟上恋恋不舍地滑落,指尖与衣襟沾染的淡淡体温纠缠至最后一秒,仿若告别。

    门外聚集了好多人。

    为首一人的脸上,依稀当年如玉的影子,只是内伤亏损严重,面有黄气,一如当年初涉江湖的李莲花,但他并无扬州慢护体,衰老迅速,难以寻到半分少年痕迹。

    肖紫衿在前,纪汉佛和白江鹑一左一右拉住他。身后,是各路领军的负责人,都是加入四顾门的有志之士。

    李莲花长身玉立在这样一群人面前,骨子里的上位者气质即刻彰显,被衬托得不食人间烟火,误入凡间。

    “何事?”很难想象这般清冷孤高的声音在上一刻,还在柔软婉转地向所爱之人明心证爱。

    肖紫衿稍稍抬头,目光与李莲花交汇,第一次生出一股浓烈的悔恨,至于悔恨什么,太多太多过于复杂,似乎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错的,包括认识李相夷。

    可谁又知道少时初遇,他的敬仰与艳羡都不是假的,他曾真心实意讲那个热烈耀眼的少年当作自己最好的兄弟。

    而今物是人非,转换再转换,终究是乾坤颠倒,所有一切被他亲手毁灭。

    众人惊愕失色地看着肖紫衿如高山倾颓,华宇坍塌,带着满身破落不堪朝着李莲花跪下去,仅剩的倔强支撑着他下跪时,目光不曾落下,他死死地盯住李莲花,像绝望破败中死死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求你,救救婉娩。”咬紧地齿间艰难说出几个字,肖紫衿已是泪流满面。

    李莲花愕然,“阿娩怎么了?”

    “帕夏逃走,夜审的人非死即伤,她抓走了肖夫人。”傅衡阳不知从哪个角落飞过来,李莲花看着他褴褛衣衫上大片的血迹,落地不稳,一个踉跄被白江鹑险险捞住。

    李莲花分明断了帕夏手脚,所以不必再证实,能让四肢俱断的人伤人逃走,除却长生王也没有第二个了。傅衡阳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算他运气好。

    见李莲花并未立即动身,肖紫衿忽然感到极度恐慌,相当日他们大婚,李莲花不顾自己生死也要救乔婉娩,而现在,他有足以匹敌强敌的功力却未动分毫。

    “过去所作种种,皆是我小人行径,罪不容诛。今日我肖紫衿以命为偿,恳请门主不计旧怨,救阿娩于危难。”

    一把匕首,肉眼不可见,明晃晃刺入人心。新四顾门众人有为利来,但大多数还是一个侠义当头,对当年始末并不十分清楚。但见肖紫衿这般恳切,冲动如病毒一般传播蔓延,只听下跪声一片,恳请李莲花出手救人。

    在一片臣服恳请中,阿狸步伐缓缓来到李莲花身后。那样的场景她过去不曾见过,如今更觉陌生。

    李莲花回头,眉宇间的愁思毫无保留地显露。

    众人这才想起剑神身后是有人的,那些温婉动人的眷侣故事早就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因为过于美好的少年恋情总是让人心驰神往,却忘了那到底也只是个仅有开头的潦草烂尾书,李莲花如今这般选择,恰如狗尾续貂。

    阿狸擅长洞察人心,那些目光中的惋惜遗憾与讽刺,是她无法自欺欺人的残酷真相。正义与邪恶,在这个世界有着明确的界限,她一个后来者想要融入,难如登天。

    她没做错任何事,可她的存在,打破了他们幻想中的完美。

    有些痛苦不亲历,永远只能是观众。他们不需要给主角完美的人生,一个幸福的结局,他们只要看到情深不寿,看到李相夷抱憾而死,看到他至死都矢志不渝的爱意。他们喝彩,赞叹,口口相传,造一代传说,谱一出神话。至于李相夷还是李莲花真正的爱恨与渴求,又有谁在乎。

    可是阿狸知道,不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他的本性骨血中就带有不可磨灭的侠道,让他见死不救就意味着让他一辈子活在痛苦自责中。

    肖紫衿看到他身后的阿狸,脸色灰暗下去,他最后一次挣扎,拼尽全身力气,

    “我自知身体好不了,不愿拖累婉娩,近日与她商议和离之事。婉娩倘若愿意,你若要享齐人之福……”

    “今日我不杀你,是看在阿娩的面子上,我与阿娩坦荡清白,你若再胡乱编排,我定不饶你。”

    肖紫衿不明白,他以为李莲花是在哄身后那个异族女子,其实他从未正眼仔细看过阿狸,只从一些人口中听为一些事,觉得她不过一个轻浮浪荡的魅色,李莲花一个人待久了身边收个人侍奉也没什么。他的思维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圈堵在过去的印象中,他一直觉得李莲花心中爱的是乔婉娩。

    阿狸目光掠过李莲花眉宇间隐约浮出的怒意,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李莲花转身牵阿狸的手,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阿狸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她不是不明白。

    “我与你一起去。”

    “不行,绝对不行。”李莲花很少这般态度强硬地同她说话。

    “那我在这里等你。”阿狸没有拐弯抹角,她不想让李莲花违背自己的心意。

    他只恨自己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换阿狸一个现世安稳,绝对的安全。

    “不好了。”有人惊慌失措传来消息,“外面刚刚发现了肖夫人的手镯,还有一张字条。”

    纪汉佛接过东西,展开字条。“午时之前,西南十五里不冬山。”

    “不冬山?那是什么地方?”有人问道。

    “火岩洞,那里有藏地独有的火岩洞。”傅衡阳吊着一口气,艰难开口。

    肖紫衿最后看一眼李莲花,第一个冲出去。渐渐的,大部分人都走了,去追赴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理想道义。

    手背一冰,李莲花低头,见阿狸握着他的少师,满脸温柔。

    “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所以你也要平安回来。”

    握剑,转身,多一眼都不敢回头,经过傅衡阳身边时,他几乎吼出来,“傅衡阳!”

    仅剩半口气的少年军师郑重道,“我和剩下的所有人都留在这里,就是死,也会护阿狸姑娘周全。”

    青雀鞭一横,石水沉声保证,“石水愿以命相护阿狸姑娘。”

    像将灭的碳又添一些薪柴,被横扫的风吹过,悲观被新生的希望代替。

    阿狸听着一个个愿意护她的声音,心底略感宽慰,至少还有这些人愿意以命相博,这不是打心眼儿里护着她,而是护着李相夷一手建立起来侠门的道义。

    她忽然想到,若是从前的四顾门未遭变故到如今,江湖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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